第十七章儿女们大了
何校星难得一次回家，她推着自行车，吃力的走上小山坡，五家坡的花盛开着，远远地就闻到淡淡的花香。看惯了农村的草房，工人宿舍区好歹都是瓦房，站在山坡上望去，高大的厂房就在山脚下，视觉的对比很强烈。她拿下自行车后面的包裹，那是社员们听说她要回家，给她在挎包里装的当地的干菜、几条腊鱼、泡菜、老坛酸菜，煮熟的鸟蛋、黄粑果什么的，社员们生活都很困难，这些已足够表达他们的情意，何校星每次给社员看病，社员家都是这样表达他们朴素的情感。她每次都在口袋里揣些钱，社员们给她什么，她不再谦让，但是，她要把钱给人家留下，她每一次都被他们感动着。
到家了，她把自行车后座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拿出来，每一样东西都是她治愈的病例后，病人和家属感谢的物化表现，她感到这个职业的高尚与美好。救死扶伤，治病救人，自己的灵魂也在接受洗礼，那是她感悟到的生命的可贵，人情的温暖。她已深深地爱上这个职业。
收拾停当，她开开门，朝院子里望了一眼，院子还是静悄悄的。孩子们都长大了，上班的上班，上知青点的上知青点，院子里没有了往日的琴声和喧闹，有些冷清。她没告诉妈妈她回家，她要让妈妈惊喜一下，在家住一个晚上就回去，因为卫生所那里大队长韦伯伯给她配一个助手，一个村里的初中毕业生，让何校星带着学徒，她有时也感到好笑，自己还没学怎么样，倒当起师傅来了。她不放心，怕社员谁生病了找不到她。
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她把饭做好了，摆上桌，做的都是社员们给她带来的特产，她把鸟蛋煮好，腊鱼蒸好，泡菜放好，酸菜炒好，摆上黄粑果，又做些米饭。静静地等着爸爸妈妈回家。
门外的脚步声近了，是妈妈回来了，何校星藏在门后，学着小猫发出喵喵的声音，从背后抱住妈妈，那个亲。顾文隽别提多高兴了，捧着女儿的脸看个不够。发现女儿变样了，原来校星把两根辫子都剪了，变成了利落的短发，妈妈摸着女儿的头，连说：“好好！又卫生又能节约时间。”看着满桌的饭菜，说：“别动，等爸爸回来，吃正宗的女儿做的川菜。”正说着呢爸爸一脚踏了进来，开心的大声说：“校星回来了！”何校星上前搂住爸爸的脖子，撒娇的说：“女儿何校星的汇报宴现在开始。”说的爸妈高兴的什么似的，一家人围坐在饭桌旁，边吃边聊。
邻居们听说何校星回来了，大人小孩都来到何家，只有雷红兵心里有事没来。
何校星照样将事先分好的泡菜，一家一包，黄梅围着何校星抚摸着她的头发，惋惜她的两根辫子都剪掉了。一问黄梅现在怎么样，原来黄梅也被推荐到厂里技工学校上学了。
曲芳茗回到家，雷红兵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妈妈：“何校星变没变样？”
妈妈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校星变得越发成熟了，还是得下乡接触农民，多积累些社会经验。”雷红兵有些坐不住，院里的三个男孩，其他两个都下到知青点学做农活，接受锻炼，而他从校门到校门，没离开工厂，当初自己觉得太好，这是不是一种缺欠呢？他双手托腮帮子坐在那想着。他不敢去看何校星，是因为求妈妈去托黄梅她妈做媒还没回音，怕拒绝，他心中忐忑不安，何校星回来了，近在咫尺，自己没法和她见面。等候着她的决定。
入夜，雷红兵睡不着，他悄悄推开自己门，在黄果树下站着。
何校星和妈妈住在一起，娘俩说着知心话。妈妈问她是不是有对象了？何校星笑了，让妈妈猜，妈妈说是王星海。何校星说：“我们俩都想上大学后，再处理个人的事。”妈妈夸女儿真是长大了，她犹豫了一下，说：“怎么和雷家说呢？”
何校星问妈妈，才知道雷家托王玉仙来问过了，何校星说：“怎么和曲阿姨说，那就是妈妈你动脑筋的事了，和爸爸商量商量怎么和雷家说”。
这可把顾文隽难住了，俗话说：一家女，百家求。如果直接把结果告诉曲芳茗，顾文隽怎么开口呢？她想来想去，还是何校星有办法，她说：“黄梅不是也上技工学校了么？妈妈你也去给雷红兵做媒，问曲阿姨，黄梅和雷红兵，我看挺般配的。”妈妈说：“这个我没想到，我去说说。就没你的事了。可别伤到红兵，多好的孩子。”
第二天，何校星准备回去，雷红兵也出门，他预感到何校星的意思了，何校星故作轻松地和雷红兵打招呼：“嘿！兄弟。”雷红兵转身，眼睛里留过一丝感伤的影子，但还是走上前说：“听说你回来了，都知道你干的不错，怎么？要回去啊！”何校星说：“嗯！我怕时间长，社员谁有事找不到我着急，一会儿就回去。”
雷红兵：“我送你！”何校星：“红兵，你对我好，我都记着，你上班去吧！别耽误了工作，你能干的比我更好。”好了，几句话，雷红兵心里说：凉快了，她不同意。但是习惯还是让雷红兵说：“你回去走山路安全不？要不我请假送你回去。”
一句话说的何校星想掉眼泪，她强打精神说：“我自己回来的，没有事，很安全。爸爸可能要送我。”雷红兵说：“那好！我去上班了，等你下回回来我们再聊。”
望着雷红兵落寞的神情，一改往日的开朗直白，何校星站在原地，想哭，今天，我们为什么会这样说话，不冷不热。她想起雷红兵当她保护神的种种往事。爸爸出来了，看何校星站在原地不动，望着雷红兵的背影。他说：“小星，我们走吧！”何校星还沉浸在五味杂陈的情绪中，什么话也没说，父女二人无话，骑着车一起走了。
顾文隽成功的游说王玉仙和曲芳茗，撮合着雷红兵和黄梅的事。两个年轻人都没表态。那就是默许，只是眼下对雷红兵来说太难过，他所有的情怀都对着何校星敞开，他是那么的喜欢她，爱护她，用自己全部的青春时光为她憧憬幻想。对黄梅来说还要等雷红兵亲口和她说，而不是大人从中串弄这件事。
王玉仙对顾大夫和曲芳茗说的黄梅和雷红兵的事心里打鼓，不为别的，就是黄丹还没对象，黄丹在文工团是台柱子，演韩英，演铁梅、小常宝，都是人们叫好的角色。但是王玉仙就是看不上这个行业，她和顾文隽说帮黄丹转到厂卫生院的事，顾文隽答应了。
老家来信了，黄梅的二叔告诉哥哥黄仁杰，娘去世了，爸爸拿着信，半晌说不出话。心中非常难过，老娘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吃了那么多年的苦，接她来享福，她又为儿子想，怕家里孩子多给儿子添累赘，黄仁杰明白，这是老娘要走的真正原因。黄梅回家，看爸爸闷闷不乐，悄声问妈妈。妈妈小声告诉她，奶奶过世了。黄梅想安慰爸爸，走到爸爸跟前说：“爸爸，生老病死是自然界的规律，辩证法胜利了。”爸爸看了一眼黄梅说：“奶奶走了，你不想奶奶？”黄梅说：“想也没用，我们学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就是这样说的。”黄仁杰：“奶奶去世你不难过？”黄梅说；“爸爸，奶奶去世是事实，你难过她也活不了了。我的意思是爸爸别难过了。”说得黄爸无可奈何的说：“这就是你们在学校学的？”忽然大吼一声：“你给我滚！”王玉仙和黄梅吓了一跳，因为爸爸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和家人说话，王玉仙给黄梅使了个眼色，黄梅吓得灰溜溜的赶快走了。王玉仙和黄仁杰说：“关里家虽然困难，但是我们每年都给老人寄钱也算对得起老人了。”又说黄丹还没对象。得催催她了。黄爸说她自己都不急，你急什么？王玉仙说：“顾大夫都来给黄梅说媒了。”黄仁杰问：“是谁？”王玉仙说：“雷红兵。”
黄仁杰说：“那个孩子好！我同意。”王玉仙说：“姐姐得先嫁出去。”黄仁杰说：“那你就催催她，这么大个厂子，黄丹又出名，找个好对象不是啥难事。”
黄丹真是爸妈肚子里的蛔虫，第二天，黄丹真领回来一个男朋友，还有司机开着吉普车到了坡下，黄仁杰也在家，领来的这个人叫杨汝明，是厂里的副团级干部，比黄丹大三岁。因为头一次见面，杨汝明自己说没带礼物，不好意思。黄仁杰打量着小伙子，杨汝明口才好，由厂团高官突击提拔的厂级干部，主抓共青团和工会工作。这一次，黄丹说就是让爸妈认识一下，看好了再定，也是黄丹尊重父母有孝心的表现。在家吃了饭，王玉仙做了六个菜，倒是蛮热情的，也问了家庭情况，杨汝明说兄弟姐妹五个，他是老大，下面三个弟弟一个妹妹，父母不是本厂工人，王玉仙当场没表态。
其实，自从王振宇去世之后，对黄丹的刺激非常大，如果不是到文工团工作拍剧，没时间胡思乱想，她悔恨的心情说不定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她常常半夜流泪，想念王振宇，她为他痛惜，为自己不幸而噱叹，她和王振宇想过谈过那么多美好的事，他给她的鲁迅语录本还在她的手里，翻开扉页，写的是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时间落款是1972年8月5日。
黄丹每每翻开这个语录本，都难过得不能自己，她到过王振宇的墓前，长跪不起，向他诉说自己的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的悔恨，对他的怀念。她想到他的父母失去儿子的痛苦心情，差点去上门认亲。想来想去，因为怕人们误解自己，以为二人已经结合，才去认亲，会留下“作风不好”的话把，她才没有去。偶然发现杨汝明长得很像王振宇，无论是个头，长相，口才、才华都和王振宇有的一比。杨汝明也是通过黄丹的几次演出，才找了工会李大姐帮忙认识黄丹，杨汝明说话风趣诙谐，和他在一起，黄丹很开心，所有的烦恼都没有了。她决定和杨汝明正式处男女朋友，二人谈的差不多了，才领回家见父母。
见父母的第二天，黄丹回家，征求父母的意见，平时心直口快的王玉仙嘴巴像贴了封条似的，半天不说话，爸爸开口了，说：“和你妈商量的意见是不同意。”
黄丹冷静的问道：“为什么？”王玉仙开腔了，说：“这个人不行，腮帮子太瘪，没有福相，家庭兄弟姐妹太多，你进门后，负担得多大啊！三个弟弟结婚管不管？”
黄丹没好气的说：“他有父母啊！你们都怎么想的？”摔门出去了。
父母不同意，又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她一脚深一脚浅的不知怎么走回宿舍。
回到宿舍，黄丹沮丧的打开自己的头发，无心梳头。披散着头发，幸亏同宿舍人都不在，没有看到黄丹的狼狈相。忽然有人敲门，黄丹开门，原来是妈妈不放心，来到宿舍，见到黄丹披头散发的倒是吓了一跳，黄丹对妈妈非常冷淡，也不让坐，也不说话。王玉仙说了别的，不说这件事了，看样子是坚决不同意了。她说：“你顾姨答应你去厂卫生院，当大夫，你先跟顾阿姨学，让她带着你，当医生是正经行业，文工团不长久，说不定啥时候解散了呢？这次妈给你做主。丹丹，你看行不？”
黄丹还没想好，怎么和杨汝明说这件事，妈妈说的改行，倒是让她清醒了一半。她说：“你是我妈，你说怎么就怎么的，全听你的。”王玉仙劝黄丹：“丹丹，妈都是为你好，你要工作，要名声，要长相，能找个更好的对象。多看几个也没什么，我们也没跟他们有什么不正当的事儿。”往下，黄丹就是一个不说话，她的心事和妈妈说是不自然的，她也不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