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里斯.亚瑟行走在日冕之上，任由此起彼伏的等离子风暴穿过自己的身躯。
‘行走’这个词不太准确，毕竟亚瑟没有脚，他只是把自己在这个物理世界中的投影模拟成有手有脚的样子。
自从抛弃了物理躯体后，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就像一部电影，他可以肆意放大缩小，快进倒退，看清电影的每一个细节。
亚瑟曾经置身于一颗行将灭亡的恒星之中，看着其核心在自身重力的作用下迅速塌陷，最终化为吸纳一切的黑洞，之后他又滑向微观，看着黑洞中的中子在引力的挤压下灰飞烟灭。
‘曾经’和‘之后’这些词也不太准确，时间对亚瑟来说只是一条环形的长廊，他后退一步便看到野人拿着简易木叉，向温顺的羊群匍匐而去。往前一步又看到一名少年驾驶着黑色飞船在巨大的星际战舰之间来回穿梭，在粉身碎骨之前发出最后的怒吼。
亚瑟目睹过极大和极小，极快和极慢，最后发现自己还是喜欢用人类那狭隘的视角观察这浩瀚的宇宙，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他对接下来要做的事充满了疑虑。
在这宏阔的宇宙中，他再没找到过生命的迹象，除了故乡。
在这迷幻的宇宙中，他再没遇上解不开的谜团，除了人性。
麒麟宁风自虚空浮现至亚瑟的身旁，用空灵的声音问：“你还在犹豫？”
亚瑟无奈的说：“我们这么做的话，很多人会死。”
麒麟宁风陪着他轻叹一声道：“如果我们不这么做，所有人都会死。”
亚瑟不得不同意，他看过人类的结局，知道他们行将覆灭。
“至少我们给了一部分人活下去的机会，虽然是极少极少的一部分人。”
麒麟宁风说完这话重新遁入虚空。
诺里斯.亚瑟终于下定了决心，俯身向太阳的核心走去。
核心除了光外再无其他，亚瑟伸手轻轻一握，太阳立刻向他的手心聚拢，最终化为一个没有体积的奇点，中间竟没用什么过程。
奇点又有了体积，几次想冲破亚瑟的控制化为黑洞，但总是在差一点成功的时候被亚瑟握住，最后它放弃了挣扎，化作一道耀眼的光流灌入亚瑟那没有实体的投影。
片刻之后，亚瑟获得了光铸成的实体身躯，扭头望向两万光年外的星河系。
那是他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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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万年前人类曾经建立过一个跨越整个星河系的文明，我们称其为上古文明，考古学家根据留存下来的有限文物推测那个文明有璀璨的文化和光速航行能力。可惜后来一场席卷星河的星际战争彻底摧毁了它的历史和文化，所以我们对那个文明所知有限。”
卓农望着窗外滔滔不绝的介绍星河系的历史，全然不知身后唯一的学生正连打哈欠。
梵诺对过去的事没有兴趣，对未来也不存憧憬，他生来就拥有一切，以致不知道该追求什么。
杨天青卓立在梵诺身旁，手中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却带不出一丝凉风，怪异之极。
他听得津津有味，这也不奇怪，毕竟他生前就是上古文明的人。
卓诺转过身来看到昏昏欲睡的梵诺，老脸立刻拉了下来，拿起柳条做的教鞭以与年龄完全不符的矫健向梵诺走去。
梵诺回过神时发现教鞭正以雷霆之势向自己袭来，躲是躲不开了，教鞭落下前的时间只够思考一个问题。
护头还是护脸？
脑袋的作用是赚钱，脸的作用是泡妞。
想到这里梵诺张开双手盖在自己脸上。
“啪！”
“哎呦！”梵诺捂着火辣辣的脑袋，带着哭腔说：“卓叔，至于吗？”
卓农用螺旋提升的声调说：“梵诺少爷啊，你可是梵家最后一根苗子，要是在我眼皮低下长歪了，你让我如何有脸去见你的爷爷父母？”
脑壳痛的像要裂开了，但梵诺自知不对，加上害怕卓农二次暴击，肃容认错道：“卓叔您继续讲课，我一定认真听。”
卓农半信半疑的点点头，背过身去继续讲述历史，他故意将教鞭放在背后，让梵诺时时刻刻都能看到。
“灭世战争结束后，各行星幸存的人类从原始社会重新发展，他们从上古文明流传下来的传说中从学到了基本的天文概念，知道行星、恒星、星系和它们彼此的关系，更知道其他的行星也有同种同源的人类，只是彼此无法沟通。”
梵诺一边揉捏脑袋一边用眼神询问杨天青：【一个高度发达的文明怎么会被一场战争打回原始社会？难道一把手枪、一台电脑、一艘飞船都没留下？】
他跟杨天青形影不离了十四年，很多话一个眼神就能传达。
杨天青苦笑道：“这个我也想不通，我是在那场大战爆发的前夕死的，不知道战后的事情~”
他的声音只有梵诺能听到，影响不了其他人。
“各行星上的人类从没放弃跟其他行星的同胞取得联系，在茹毛饮血的时代，他们便对着星星大声呐喊。”
卓农说着说着突然扭头盯向梵诺，看他真的在听讲，满意的回身继续叙述：“随着时代的推移，呐喊被烽火取代，烽火被反光镜取代，反光镜又被射灯取代，六千年前两颗开发出无线电技术的行星历史性的取得了联系。”
梵诺高高举起手兴奋的说：“我知道！这两颗行星组成了现在的星域！”
卓农摇了摇头走到梵诺面前，将教鞭放在手心轻轻拍打，发出啪啪的可怕声音。
“第一，你说的不准确，第二，不要再打断我，星域和荒域的事后面我会说到的。”
杨天青也说：“乖乖闭上嘴认真听，否则你的脑袋要开花了。”
梵诺最听杨天青的话，他父母早亡，杨天青是他心中最接近父亲的人。
卓农怕梵诺又走神打断，干脆一口气将星河系的历史讲完：
两颗取得联系的行星名为守墨星和姝影星，行星上的科学家怀着尽快握手拥抱的梦想，不眠不休的研发星际航行技术，因缘巧合下，他们竟跳过技术含量较低的光速引擎，直接开发出了更先进的折跃引擎。
一千年前第一架装备了折跃引擎的星际飞船试航成功，人类自上古文明结束后度过两万年的悠悠岁月，终于再一次掌握了星际航行技术。
之后守墨星和姝影星向彼此派遣了大量星际飞船增进交流，还将科技带给了沿途的行星。
这些行星联合在一起组成了现在的星域，其居民自称星民，其他科技欠发达的行星统称荒域，其居民自然叫做荒民。
为了不干涉荒民的文明进程，星域出台了著名的荒民保护法，规定星民不得以任何方式与荒民接触。
卓农讲完长篇大论后转过身来，发现梵诺的上下眼皮又在打架。
“梵诺少爷！你认真听了吗？”
梵诺看卓农拿教鞭的手不断抖动，赶紧说：“您提问呗，要是我答不上你往死里打都行。”
卓农扬起眉毛，脸上写满‘你死定了’四个字。
“星域和荒域的区别。”
“星域的行星数量稀少，科技文化高度发达；荒域的行星虽多，但彼此隔绝，风俗各异。”
“星民可以接触荒民吗？”
“不可以，根据荒民保护法，星民不可以接触荒民，更不能向他们传授科技，影响他们的文明进程。”
“光速引擎快还是折跃引擎快？”
“折跃引擎要快得多，用光速飞船跨越星河系需要六百年，而折跃飞船只要十天。”
“我帅还是你帅？”
“您比我帅一千万倍。”
卓农哑口无言，梵诺明明没认真听，可却全答对了。
梵诺调皮的眨眨眼，庆幸自己有一心多用的独门绝技。
十多年来他已习惯一边跟玩伴聊天玩耍一边用眼神跟杨天青做极复杂的交流，所以卓农讲的内容他分出一点心思就能全部记下。
卓农拿他没办法，放下教鞭道：“有没有问题要问？”
“有一个，您明明没见过荒民，为何平时总说荒民野蛮血腥。”
卓农微一错愕，仿佛自己的老脸被梵诺的问题甩了一巴掌，他清清嗓子说：“这是民间普遍流传的说法，确实不知真假，是我说话太不严谨了。不过荒民没有任何科技，连温饱都不一定解决的了，还谈什么文明，我估计真实的荒民离野蛮血腥四个字也差不了多远。”
梵诺想想也对，他咕咕叫的肚子想想也对。
“还有什么问题吗？”卓农问。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梵诺怯怯的问：“可以下课了吗？我肚子饿了。”
卓农胡子都气歪了，可梵诺答对了所有问题，这让他没有借口发难。
“走吧走吧！”卓农没好气的说，不一会又笑了起来：“我也忙，三天后就是你十八岁生日了，我还要准备宴会呢。”
梵诺欢呼一声拔腿就跑，一瞬就消失在门外的楼道中，关怀的话语沿着螺旋向下的楼梯断断续续传来：“卓叔...你也...要...注意...休息啊。”
耳边风声鼓鼓，大地在足尖的点击下飞速后退，梵诺仿佛生出双翼的候鸟，冲破高墙花圃组成的精美巢笼，朝自由的天地飘舞滑翔。
杨天青是真的飘了起来，他被两人之间的无形引力扯得双脚离地，潇洒中带着几分可爱。
湖水越来越近，梵诺突然收住步子，借着冲势沿湖岸蹒跚而行，每每快要落水时又用一个旋身止住跌势，就这样转着圈来到湖边小亭。
小亭用石头顺着梨树的树干和横枝构筑而成，与大自然巧妙的融为一体，中心放着一张满是裂纹的木质小桌和四张椅子，小桌上盖着一个巨大的纯金罩子，梵诺走近将罩子揭开，现出下面的丰盛早餐。
今天的早餐做的格外用心，纯白的餐盘上用各色食物拼成了脚下这座山湖庄园的模型。
煎饼叠成的群山崎岖延绵，上面用数百颗西兰花小枝做成的树木点缀，峰顶上还覆着一圈乳糖制成的皑皑白雪。
蛋清制作的湖水清澈透明，将群山包围其中，七艘香肠小船分散在湖面，随着水纹上下浮动。
建筑群用蛋黄煎成，晶莹透亮，依山势自山底延伸至山腰，在主楼的顶端立着一根蛋卷制成的烟囱，可爱的小烟圈不时从中冒出。
棉花糖做成的七色彩云悬浮在庄园的上空，围着中心的红薯太阳缓慢转圈。
红薯太阳微微发着光，不时主动钻进白云，没一会又拼命挤出来。
餐盘旁放着刀叉和一张精美的卡片，上面写着厨师的每日赠言：拨云见日的人是否考虑过云的感受呢？
梵诺皱眉看着这精美的早餐，总觉得对它动口是一种罪过。
“噗通！”
半灰半白的尾鳍浮现水中，沿着湖岸来回摆动。
梵诺无奈摇头，卸下蛋黄制成的屋顶向湖水扔去。
湖豚纵身跃出水面，精准的接住蛋黄屋顶落入水中，没一会又探出头来左右摇晃，嘴角上扬，好像真的会笑一般，这是海豚是改良品种，无论淡水咸水都能存活。
梵诺又卸下一栋房子扔向湖豚，再想喂时突然发现盘子上多了个翻着白眼的人头，吓得滚跌在地上。
原来是杨天青在搞恶作剧。
他的身体可以穿过任何物体，此时就把脖子以下藏在桌底，只露出头立在餐盘的正中心，还故意张开嘴歪出一条血红的舌头。
“恶心！”
梵诺爬起来用金罩子盖住杨天青的头，可盖得不是很工整，那条血红的舌头漏在了盖子外面。
“哎，这么多年了还会被吓成这样，我也算服了。”杨天青边说边站起来，恢复俊俏的脸也从罩子的面上浮了出来。
梵诺还没从惊吓中完全恢复过来，瞪圆了眼睛说：“你也不怕吓死我，到时候我看你找谁附身去。”
杨天青耸耸肩道：“到时候我的任务应该就结束了，不用再去烦别人了。”
梵诺微微一愣，问：“任务？你不是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这个世界吗？”
“后来你给了我任务啊，要我陪你走遍星河每一个角落。”杨天青边说边眨眼。
梵诺心中一阵温暖，对杨天青的一点点埋怨瞬间烟消云散，十四年前他许愿要和杨天青走遍星河每一个角落，看样子杨天青比他更当真。
“看看新闻吧，我生前那个时代有句话，一天不看报，等于睡大觉。”
梵诺不喜欢这几天的新闻，每一个节目、每一个访谈都在分析他正式继承家产后星域的经济形势有何变化。
但他还是连拍了两下手，一块全息屏幕浮现在面前。
平时屏幕上会出现大大小小的新闻窗口，点开就能看到具体内容，可今天似乎出了故障，上面的新闻时有时无，仿佛一台接收不良的老电视。
梵诺连续拍手，把屏幕关了又开，试了几次仍是这样。
正好侍从端着一杯新鲜石榴汁走了过来，看到梵诺看着屏幕一脸困惑，解释道：“今天所有的通讯系统都出了故障，似乎是受某种离子电涌的影响。”
“离子电涌？”
“是的，专家说两万光年外的银河系有一颗太阳凭空消失了，之后就发生了这离子电涌。”侍从显然只知道这么多，放下石榴汁后转身离开。
梵诺听过就罢，但杨天青却露出深思的表情。
“有烦恼？”梵诺看着杨天青紧锁的眉头，关心的问。
杨天青摇头笑道：“烦恼倒不至于，只是听到银河系三个字想到了一帮老朋友。”
“老朋友？生前的老朋友？在银河系？”
杨天青摇头晃脑，用赖皮的口吻问：“每次你问我生前的事时我都是怎么回答你的？”
梵诺苦恼道：“知道了知道了，你不想自己的过去影响我的未来。”
杨天青潇洒的摆弄着手中折扇，扇尖在空中画出一道道美丽的弧线，他将目光移到梵诺的身后坏笑了起来：“知道就好，别问了，否则你身后的小美女就要奸计得逞了。”
梵诺赶紧竖起耳朵聆听，这才察觉到身后有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凝露正踮着脚从梵诺背后逼近，似乎准备捉弄捉弄自己的老板，她虽然短暂瞒过了梵诺的耳朵，却躲不过杨天青这无形鬼魂的眼睛。
杨天青数着她的步子提醒梵诺：“准备好，3、2、1！”
倒数结束的一瞬间，梵诺敏捷的向左一闪，凝露不仅扑了空，还整个人撞到了桌上。
“哈哈哈哈！”
棉花糖做成的彩云在凝露的胸襟上继续努力的爬动，蛋黄烟囱插在衣领里，还在徐徐冒烟。
凝露满脸通红，用手上的纸袋使劲擦拭身上的污渍，头上的发箍逐渐脱落，瀑布一般的金发随之倾泻而下。
那纸袋似乎是用来套在梵诺头上的，这三年来凝露这个助理越来越不把梵诺当老板了。
“梵诺少爷你讨厌！怎么知道我在后面？”凝露一边擦拭衣服一边嗔道。
梵诺从桌上拿过一叠纸巾递给凝露，用无赖的语气说：“我作弊了啊！”
他这话不算说谎，只是没明说是鬼在帮自己作弊。
蛋黄蛋清太多了，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凝露惋惜的说：“这衣服可是新买的，太可惜了。”
梵诺拍拍胸脯豪气的说：“没事没事，我让卓叔给你找件新的，等今天的事办完，我就是真正的星域首富了，到时候我会再给你买三套，你给我这麻烦鬼当了三年助理，总要有点奖励。”
凝露总算笑了起来：“这话我记住了哈。赶紧让卓叔给我找身衣服吧，律师们快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