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少女拿出一支木哨,放在嘴边吹响,一声嘹亮的鹤鸣应和而起,随后一只白鹤自苍梧峰下飞出,在二人头顶展翅翱翔,又一声鹤鸣贯彻云霄,仿佛直达九重天。
“过来啊青露。”红衣少女向白鹤招手。白鹤青露盘旋几周,而后轻扇白翅,轻轻停在一棵青松上,傲然挺立。
青露羽毛纯白光亮,脖颈处墨般的黑,眼角处画出细丝样的黑眉,倒有几分妩媚。
红衣少女上前,抚摸白鹤背部的羽毛,说:“你今天不要和师兄为难,若他再来告状,你就别想让我给你梳羽毛了,知道没?”
青露满是敌意地撇了白衣少年一眼,发出一声哀鸣,低下了头。
“好啦,就这一次,下不为例!”红衣少女安抚地揉着它的头,“师兄,快上路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青露抬头,待红衣少女走开后亮翅起飞,巨大的身躯遮住天边的红日,撒下一大片黑影笼罩松林,翅膀闪动的风席卷而来,绿海泛起波涛,一浪高过一浪。
栖居于此的山鸟各自纷飞,连成一片密密麻麻的影,似黑烟腾起一般冲出苍梧峰,向着其他悬浮仙山琼阁掠去。
白衣少年一步轻跃而步步踏空,稳稳当当落在白鹤背上。他朝下方的红衣少女挥手,白鹤一飞冲天。
……
十万大山连绵起伏,林海在风中翻滚,林鸟争鸣。
帝一牵着马走上石阶,停在山顶的悬崖上,仰望天空,憧憬着悬浮的仙山,虚无之境的仙宫。那里,曾是他日思夜想的向往之地,为此他失去了很多,比如那天下。
他所站之处名为望仙崖,是十万大山最高峰,望仙崖一坡是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半人高的白石台阶,自山脚谷底延伸至山崖顶峰,远眺所见犹如白龙探头,宏伟壮观。另一坡则是垂直向下的悬崖峭壁,峭壁岩石光滑,寸草不生,崖下是深潭,深潭一端就是一条从仙山上流下来的瀑布。
望仙崖上修有望仙台,白玉石筑成,仿佛一顶白色玉冠,望仙台旁,是连续的九个古亭,玉柱墨瓦,灰色围栏,悉数雕有飞仙图,古朴典雅。
帝一伫立良久,山风卷起他的鬓发,白衣在风中飘动。三年前,他第一次踏上望仙台,内心是何等的激动。然而现在,却古井无波。
三年,磨去了他青涩的心性。
他的手摸着白马的脸,叹道:“如今能陪我上这望仙崖的,只有你了素黥。”
白马轻轻踏蹄,轻轻嘶鸣。
一只白鹤冲出云雾迷蒙的天际,在望仙崖上盘旋三周,鹤鸣三声,羽翅扇起的风刮的崖上的古木沙沙叶动。
一个白衣少年从白鹤背上跃下,人未至而声先到:“帝一公子,别来无恙!”
白衣少年几步踏空,轻盈地落在帝一跟前五步处,双手后背,面带微笑。
“三年不见,你还是那么守时。”
“你也一样,还是那么准时。”
帝一松开了白马缰绳,从怀中掏出一副天蚕丝霜雪色手套,递向白衣少年。
“你想要的那柄宝剑我无能为力,只有这天蚕丝手套,赠于你。”
白衣少年道:“空蝉我自己取,至于这手套,你自己用着防身吧。”
帝一露出迷之微笑,突然把手套往白衣少年怀里一扔,右手在虚空一划,白马马鞍旁的青色长剑骤然出鞘,发出一声长鸣,剑柄落入帝一手中。
白衣少年刚接住手套,青铜剑在双眸中极速放大,混乱气流从他身旁窜过,青铜剑停在眼眸三寸处,他的一只手抓住了帝一的右臂,空气在这一刻凝固。
“不愧为太子,自修金丹,世尘散仙啊。”
“三年,你的进境也不错,缥缈仙宫确实是个好地方。”帝一收了青铜剑,将它向后扔去,剑归鞘。
“在尘世,很少有人动的了我,而你不同,你在山海内还很渺小。你的师尊虽然修为高深,但他终究守不了你一辈子。”
“这我知道。”
“别忘了你进仙宫的目的,没见到那个人之前,不要意气用事。”
“好啦好啦,你怎么越来越啰嗦。”白衣少年不耐烦地挥手,“不论如何,我都要找到他们。你来这儿不会就只为了送我一副手套,一句叮嘱吧。”
“我下个月要回去了。”
“云都?”
“对。”
白衣少年微微皱眉:“你是太子,确实不该出来太久。你母后也怕你玩性大发,不想继承王位了。”
“我是这种人?”帝一不悦。
“你就是。”
“回去后,我就不能安心练剑了。”
“作为太子不干正经事,你迟早要被废黜,等到你二弟当了皇帝,你的好日子就到头了。”白衣少年叹息摇头。
帝一跟着摇头,走到望仙台边,眺望十万大山,那群山之巅,都有隐隐的光辉闪烁,他知道,那是仙宫布下的法阵。
于是,十万大山方圆万里,没有一位大妖存在,都是寻常野兽。
“这权势就如同法阵,保护的同时又囚禁了自由,每个被权势困住的人,都像是十万大山里的野兽,走出大山的可能被剥夺了。权力是毒,是执念,抛不开放不下。正如凡人修仙,为了那虚无缥缈的仙路,丧失了太多,最终都会和岁月流光抹去,化作路旁枯骨。这样的一世,太累,不值得。”
长发无风自动,他的眼眸开始迷离恍惚,混沌一片,却在混沌深处,透出异常闪耀的光芒。
他对白衣少年说:“道始,你会是那枯骨之一吗?”
白衣少年走至他边上,说道:“枯骨又如何,死亡有何惧?”
“你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白衣少年把一张白色符箓塞入扶苏手里,对他说:“以后倘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烧了这符箓,我定会助你一臂之力。”
“你要相信,这符箓我根本用不到。”
白衣少年拍拍他的肩膀,正色道:“我也希望没有那一天。”
“好了,我也该回去了,我是偷偷下山的,那群人早对我们不爽了。”白衣少年说,“虽然我不知道你当初为何半途而废,但我还是期待你的到来。到时候,我们一起横扫山海,走遍八荒。”
“会的。”帝一一本正经道。
白衣少年纵身一跳,白鹤青露自云端突飞而下,顺利接住白衣少年。他向帝一挥手告别,白鹤高鸣,直冲云霄。
帝一独立崖边,目色沉沉。
……
一套暴雷炸响,山头被夷为平地,乱石穿空,尘土飞扬。周遭古木被连根拔起,倒成一片。
苏扶从尘垢中爬起,以银枪支撑着身体,撕下衣袍边角,绑住了受伤的小腿。擦去脸上的灰,他在寻找伏渊。
诸怀被斩下一只手,气息奄奄,若有若无。但苏扶却不敢大意,一尊临近绝世的大妖,危险至极。
伏渊盘坐于巨坑里,手诀连连闪动,圈圈光轮浮现出妖异的芒,他的眼睛爬满血丝,血腥般的红。
诸怀朝山村飞去,苏扶以血染红银枪,鲜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银枪吸食,苏扶面色如土。
“十方——破!”
苏扶将它掷出,银枪破空穿梭。
诸怀回身重拳出击,拳头与枪尖碰撞出层层光圈。银枪发出一声空鸣,逐渐刺破重拳的灵气圈。
苏扶飞身上前,一掌重推银枪,反被诸怀一指弹开,破入丛林。
诸怀化拳为爪,一举掐住银枪枪头,一手拿住枪尾,欲将其活活折断。
伏渊一指画出一个圈,飞出套在诸怀脖子上,紧紧囚住。
诸怀扔了银枪,使劲扯断光圈,猛扑向伏渊。后者起身跳开,诸怀大手一拍击落伏渊,狠狠踩在脚下。
伏渊结出法阵挡在身前,大脚落下,伏渊陷入土里几分,狂吐鲜血。
此时,苏扶冲出树林,银枪自主飞回手中。诸怀洒出三道雷电,苏扶一一拨开,长枪一扫,径直划破诸怀右臂。
诸怀狂怒胡乱出拳,苏扶枪枪刺击,竟被连连震退,浑身酸痛。
“他已经力竭!”
伏渊逃出生天,天上法阵再起,凝结无数冰锥,如星滑落,留下长长尾迹。
诸怀苦于应对苏扶,无暇顾及天降冰锥,护体气罩遭遇狂轰滥炸,很快裂开一道口子,随之破坏。
冰锥钻破皮肤即化,诸怀满身伤痕,他杀红了眼,身躯巨大化,原形毕露。
他一掌扇飞苏扶,一脚踹开伏渊,面向山的那头飞去。那一头,参与大祭的人们惊慌失措。他仿佛看见了美味佳肴,血盆大口张开,锋利的牙齿如半身人长短。
诸怀的原形,竟恐怖如斯。但是他气息极其不稳,身体虚弱无力,故而以余力战退二人,急于吞下人族,以治愈伤势,登临绝世大妖。
诸怀向人们咬去,却一嘴落空。
幻境!诸怀恍然大悟。
鹿十一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手持一柄长戈,刺爆诸怀头颅,血花四射,碎肉乱飞。
长戈吸食诸怀精血,鹿十一周围弥漫着猩红的雾,鹿十一双臂展开,一副享受的样子。血雾钻入鹿十一体内,诸怀的身体逐渐干枯,最终剩下一堆骨头与皮囊。
“半步大妖,原来你一直藏拙,为的是这一刻。”伏渊点破鹿十一的计谋,“一切都是你的计划,靠诸怀来助你晋升绝世大妖。”
“至少我不会滥杀无辜,他们还好好的。”鹿十一指着山那头的人们。诸怀大战乱了方寸,落入鹿十一的幻境圈套,成全了鹿十一。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拿命来!”伏渊抛出三根银针。
鹿十一扇出狂风,吹飞了银针。他瞄了一眼苏扶,远眺那方的伏听雨,回身破空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