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二节课的时候,我把六班里把李思思叫了出来。虽然她是一脸不耐烦的表情,但还是跟着我出来了。
在走廊的角落里,我说:“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我不希望你以后再对张初做出什么事了?”
她愣了愣,大概没有想到我忽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讽笑说:“老师说的是什么事?我不明白呀。”
“类似欺凌之类。”我说。
她脸色变白了起来,冷笑说:“欺凌?老师你在说什么呀?我完全不明所以了。”说着她撩了撩长发,不屑地看着我,“就算是老师也不能乱说的。”
“我中午的时候已经看到了,你收张初的钱,但我觉得张初却并不想给你。你这样做,已经是在犯罪的边缘了。”
她瞪了我一眼,哼哼说:“那是他自己想要给我的,不信你自己去问他好了!”说完后气呼呼地离开了。
与我想的反应一样,虽然这样做可能会伤害到他们,但已经别无他法了,只能让他们自己去明白,自己去辨别什么是伪物,什么是真物。
……
秦知丽来找我的时候是第八节课,我正在备课,见她招手示意我出来后,我便和她一起走到了走廊外面。
她的脸色看起来与平常的有所不同,但具体有什么不同我也说不出来,感觉像是阴沉的天气快要下雨一样。心里想了想,大概是因为第七节我去找李思思的事吧,不过她似乎也没有责备我的意思。
“宫老师……”她开口说道,手指不停地摩擦着衣服,看起来很犹豫的样子。
“什么事呢?”我问她。
她停顿了下,缓缓地说:“宫老师你刚才的那节课和我们班的李思思说了什么吧,那孩子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来我这里告状了,说你威胁她。”
我苦笑了下说:“我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陈述了一些事情而已,不至于到威胁的程度吧。”李思思大概是在被我说中后心里感到很烦躁吧,又很慌张,毕竟像同学勒索钱财这个并不是小事,她来找秦知丽告状心里应该已经有了个底。
秦知丽的目光沉了下,对我说:“我相信宫老师当然不是那种人了,你们之间的对话我也不清楚,但是那孩子已经跟我说了,我也不能不找你谈话,宫老师以后还是不要再去管她的事了比较好。”
“孩子吗?”我摇了摇头说,“秦老师你现在还认为她是个孩子吗?”
秦知丽愣住了,看着我说不出话来,手指也轻轻摸着皮包,眉头微皱像在想着什么。
“她已经不是小孩了。”我说,“至少她需要为自己做出来的事承担责任后果,就算秦知丽把她当做孩子,别人也不会这么想。”秦知丽的手抖了下,目光中透着少许的不安。
我看了她一会儿,料想她可能知道什么,缓缓说:“李思思的事情秦老师作为她的班主任,应该也知道一些什么吧。但是这样真的好吗,作为一个老师……”我扶了下眼镜,虽然这么说但心里还是不知为何地触动了下。作为一个老师,我现在这么说真的是因为是一个老师才说的吗,还是为了我自己。
秦知丽的手忽然抓紧了皮包的带子,叹了口气,轻轻地说:“我没有办法做什么,宫老师你想做什么我当然也没有权利多嘴,那我就先走了。”说完她拉了拉肩上的皮包带,缓缓地离开了。
我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也回到办公室里继续备课了。
……
下午放学,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下起雨来,与以往的梅雨不同,是挺大的暴雨,在这种时候算是挺罕见的。虽然早上看过天气预报了,但没有带伞来学校。
过了五点半,大多数学生都已经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校园里也变得空旷寂寥起来。
计算着等雨小一点再离开的时候,身旁有一把伞盖在了我的头顶,齐肩的短发,让人感到有些茫然的眼睛。齐言淡淡地说:“什么都知道的老师今天也不知道会下雨呀。”说着她看了我一眼,轻轻歪了下头,“一起吗?”
“哦,真是多谢了。”我说,“不过师生共用一把伞让人看到也不好。”
她脸上飘过一起莫名的神情,淡淡地说道:“老师……你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呢。”说着把伞塞到了我的手里,又把手伸进书包里掏着什么。片刻之后又拿出了另一把伞,那把透明的伞,熟悉的形状的伞柄,在她手里张开。
“凛的伞。”我说。
“嗯。”她点了点头,轻轻转着手里的伞说,“我还以为老师你不知道呢,我手里的这把伞是凛叫我拿来给老师的,不过我觉得这把伞给老师心里有点不爽,于是就拿我的伞换了一下,老师不介意吧。”
我吐了口气说:“能有伞回去已经很不错了,那我先走了。”
她朝我吐了吐舌头,戏谑地笑着说:“老师难道一点也不担心凛吗?她可是把自己的伞给了老师的。”
“但是如果是凛的话就没问题了。”
她又说:“凛现在正在和一个男生一起回去,所以老师完全不用担心。”
“是吗?”我说,“时间不早了,你也走吧。”我说完后便到车棚里骑车出来,即使是冰冷的雨水隔绝,却仍然可以感到背后那一阵冰冷的目光注视着我。
离开学校一路骑车回家,到街上时看到已经没有什么人了,雨水也越来越大,看不清楚前方的东西,于是只能下车缓缓走着。虽然有雨伞,不过身上也被淋湿了大半,湿透的衣服紧贴着肌肤,可以感受到十分寒冷的触感。因为身上穿的衣服也很少,冷风一吹就更加寒冷了,身体瑟瑟发抖。
无奈之下,我只能在商店的屋檐下躲起雨来,在这样走下去明天肯定会感冒,今天早上看天气预报时说是阵雨,应该也下不了多久的。
在我等了几分钟后,街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的身影,在大雨中低垂着头缓慢走着,身上淋着雨衣服头发完全湿透,头发贴在脸上,让人感到悲伤落寞的身影,虽然很模糊,但仍是可以认得出来是张初。
我轻轻摇了摇头,撑伞走了过去,遮住他说:“这样明天会感冒的。”
“老师……”他抬起苦涩而悲伤湿润的眼睛看了我一下,停了下来。雨水仍顺着他的头发不断滴落,他的脖子手臂上都有伤痕,被雨水覆盖。大概是因为我第七节课时对李思思说的话让李思思恼怒成羞发泄在他身上吧,看样子他被李思思打的挺重的,但这也是我希望的。
“先去躲雨吧。”我说。
“嗯……”他沉着脸色点了点头,缓缓移动脚步,和我一起到商店的门前躲雨。
我背靠着墙壁而站,他则蹲了下来。风一吹,他就冷的瑟瑟发抖,蜷缩起来,看的连我也感到了阵阵寒意。
我说:“被打了吗?”
沉默片刻,他轻轻点了点头,又垂下头。
我继续说:“被打的地方还疼吗?”
他低着头说:“已经不怎么疼。”虽然这么说他还是双手摩擦着被打的地方,刚才在雨水中可能太过于寒冷所以身体也冻僵才不会感到疼痛吧。
“挺过分的了呢,她。”
张初语气黯然地说:“这是我应得的,老师……都已经知道了吧,关于我和思思的事,刚才思思也说了。”
“嗯,大概了解了一些。”我说,“你虽然说这是你应得的,但实际上你的心里其实并不是这么想的吧。”
“才不是!”听到我这么说,他显得恼怒而站了起来,攥紧拳头。但片刻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又蹲了下来,沉着脸说,“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太懦弱,太胆小了。”
雨水依旧哗啦哗啦的下着,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十分的冰冷的让人止不住的想要沉默这个时候,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人能听到他心里此时真正的想法吧。
我淡淡地说:“你确实是一个很懦弱的人呢。”
他脸色一紧,一直攥紧的拳头也缓缓松开,放弃了一样的苦笑说道:“是吧,连老师都这样说了。”
我说:“那你希望我怎么说呢?”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即使是我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话,什么话才能让他改变自己的想法,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胆小懦弱的人,这是无法改变的事情。于是,我只能说:“那你……就不想改变吗?”
他愣了一愣,抬起头看着我,我又说:“你心里一定很痛恨自己的胆小无能吧,讨厌现在的自己,既然讨厌,那为什么不去改变?”
“改变?”他的神色在瞬间沮丧起来,自嘲地说,“我也想改变呀,从小到大都一直的想要改变自己……但是没办法,怎么样都没有改变呀,无论我怎么样去做结果都是一样的,这大概是我的天性吧。”
我蹲了下来,缓缓地说:“我问你,如果让时间倒流,让你回到李思思被欺负的那一天,你会怎么去做?是想那个时候一样逃避,还是勇敢的去救她,即使自己不是对手,可能会死也不怕呢?”
“这种问题……”他苦笑起来,“根本就没有意义嘛!根本就不可能回去!”
我说:“只是假设而已。”
他听完后脸色犹豫起来,我又说:“虽然只是假设,但我要听你心里最真实的想法,而不是随便说说,也不是逞强去说,想象你真的回到了那天,忘记你现在的处境,你会怎么做?”
“我……我……”他的脸色变得痛苦起来,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你会怎么做?”我盯着他看。
“我……我……不知道!”他说着忽然站起来冲进雨里,一路狂奔着离开,身影在大雨中渐渐模糊,直到消失。
我看着他离开,心里也不知作何感想,也推测不出他的选择。
而这时,在另一边,又有一个人沉着伞向我走过来,近了才看清楚是陶立文。他的身上还背着书包,也就是说还没有回家。
“老师……”他走了过来,把雨伞收起来抖了几下,“张初他……没事吧?”
我缓缓说:“你不是一直都看着吗?”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嘛……我确实看到了……”
“他被打的时候你也看到了吗?”
“嗯……”他说,“他在校外被李思思,还有几个男的揍了顿,我虽然看到了却也没有办法去帮他呢,这是他自己的事情,以前也发生过几次,帮他反而被嫌弃。”
我说:“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注视着他?”
陶立文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看向大雨中的街上说:“毕竟是同班同学,有点担心他就一直跟着他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老师。”
我笑了笑说:“你的心肠还是意想不到的好,开学前那天晚上也是,真是多谢你了。”
他惭愧地低下头苦笑说:“老师不用谢我,我什么也没有做,开学前那天晚上也是,在楼顶的那个女孩其实也并没有想要自杀吧。我误会老师了,在第一天开学还在班上说了那样的话,真是对不起老师了。”
“这倒没什么。”我说,“那件事情也没有给我造成什么影响,大家过两三天就都忘了。”停了下,我看向张初跑着离开的方向,目光微呆了下,“你知道张初和李思思的事吗?”
“嗯。”他点了点头说,“这些事班上的人都知道,大概是一个月前,张初看到李思思被欺负却因为害怕而逃走了,李思思和他曾是青梅竹马,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后大家原本只是讨厌他现在大概变成了厌恶吧。”
我问:“你又是怎么看张初的。”
陶立文目光苦涩了起来,手指在书包带上轻轻刮了下,脸色犹豫着说:“怎么说呢,一开始我也挺讨厌他的,不过现在倒觉得他很可怜了。”
可怜吗?我心里回味起齐言曾说过的话。
陶立文又说:“我觉得李思思做的也太过分了,即使是张初的错,但这是他的个性懦弱,至少也应该再给他一次机会,而且李思思做的事情也太过分了,做到了那种地步。”
“什么地步。”我问。
“咦?老师不知道吗?”他愣了愣说,“听说张初被她拍了裸照和视频,一直都在被威胁着。”
我苦笑说:“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确实过分了。”
陶立文说:“是很过分,但张初也不敢反抗她,大概是他太胆小了,也可能是心里对她愧疚吧。”
我叹了口气说:“在这样下去他们两个人都会无法回头了。”
陶立文用试探的目光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问:“老师……是想做什么吗?”
我缓缓地说:“让气球涨破吧。”
“让气球涨破?”他不明所以地看着我问,“什么意思?”
我说:“让张初去反抗。”
陶立文愣了愣,随即苦笑说:“反抗?这个……我觉得不太可能吧,他不可能反抗李思思的,如果可以的话他早就做了。”
我说:“我也觉得不可能。”
陶立文不解地说:“那老师为什么说反抗,我搞不明白……”
这时,雨水已经小了许多,我说:“比起这个,你知道李思思的男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陶立文想了想,缓缓说:“他是那次救了李思思的人,不过也是个流氓,据说也挺厉害的,一个人就解决了十几个人,但具体的样子我也没有见过。”
“是吗?”我扶了扶眼镜,透过镜片看到稀稀落落的雨水,反射着柔和的白光。
片刻,我说:“雨小了,我要回去了,你也快点回去吧。”
“嗯……”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那……老师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