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标老家是贵省的,初中毕业之后,就不愿意再上学了,家里父母也不强求,为他联系了在外地打工的表哥,让阿标前去投奔。阿标的爸爸帮阿标买了车票,骑着自行车,把阿标送到了火车站,在等车的时候,阿标的爸爸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了阿标道:“里面有两千块钱,到了那边,不要刻意省着用,钱不够就给家里打电话。”阿标接过布包,放进了贴身的内袋里,他知道这两千块钱对于务农的父母来说意味着什么。阿标背着硕大的蛇皮袋,在站台上与父亲道别。火车车门关上的那一刻,阿标觉得鼻子有点酸酸的。不过,阿标马上转过头,不再去看父亲,是龙,总要离开巢穴的,阿标默默地对自己说。
火车缓慢启动,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
由于买的是站票,阿标只能在车厢连接处找了一个角落将就一下,把蛇皮袋靠在夹角里,身子靠在蛇皮袋上,这样可以防小偷,这是上车前爸爸教自己的。车厢里面已经挤满了人。由于不是首发车,车上有很多乘客已经坐了好几天的车了,俨然把车厢当成了自己家,脚丫子味,泡面味,牙膏味混成一团,令人作呕。
阿标很庆幸自己选择了车厢连接处,不只是车厢里味道大,还有一点,连接处离厕所近。一节车厢少说一百多人,厕所无疑成了枪手资源,在厕所旁边至少不用像车厢里的人似的,看见厕所门打开,拼命挤过来的时候又进去人了。不过,劳动人民的智慧是强大的,很多上厕所不方便的乘客自有他的办法,阿标就曾经在半夜的时候看见有人往窗外挤矿泉水瓶,瓶子里黄黄的液体,在挤出去的一瞬间被风吹回来一部分,淋了那人一脸。不过好在大家多是睡着了的,也避免了尴尬,那人继续调整方向往外挤。
阿标的此次行程要坐一天半的火车。蛇皮袋里有好多个方便面,还有火腿肠。其他除了换洗衣物之外,还有一大包熏腊肉。那是父亲让自己带给表哥的,好让表哥照应自己。
火车道旁的风景千篇一律,往窗外看,开始的时候兴奋得很,越往后越麻木,觉得无聊透顶,特别是中途停靠的时候,很有一种下车的冲动,不过好在阿标克制住了自己。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阿标所在的车门上来一大波乘客,大家都往车厢里挤,只有一名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站在那里不动,观察着人群。男子个头不高,没有任何行李,上车之后往车厢里看了一会儿,直接就坐在了阿标旁边。过了十几分钟,黑脸男子开口向阿标借打火机,阿标说没有,自己不会抽烟。
对方一听阿标说话,惊喜地问道:“你也是贵省的?”
阿标一听对方说的是自己那边的方言,有些兴奋:“是啊,你也是吗?”
黑脸男子:“对呀,你是贵省哪里的?”
阿标毫无警惕地告诉对方自己是铜市的。黑脸男子更加兴奋了:“我也是铜市的,太好了,我们是老乡啊。”
阿标很高兴地与对方攀谈起来,这一路上实在是太无聊了。由于车厢连接处会灌进来一些冷风,除了抽烟的人之外,很少有人会在这里停留,所以阿标一直没和人说过话。这会儿有一个老乡可以说话,阿标毫无保留地和黑脸汉子交谈了起来。很快,对方就知道了阿标的目的地和具体行程。
黑脸老乡开始有意无意地问阿标到了地方打算干嘛,阿标也不隐瞒:“我准备去那边打工,自己赚钱养活自己。”
黑脸老乡若有所思地道:“刚到那边想马上赚到钱不容易的,开销不小,这样,我这里有五百块钱,你拿着,到时候可以支撑一段。”边说边掏出钱包,从里面抽钱。
阿标见状急忙制止黑脸汉子:“这可不行,你的钱,我不能要,再说,我自己有钱。”
黑脸老乡佯怒道:“怎么?我的钱不干净吗?再说了,你有钱,你能有多少钱,那边的开销可不比家里,拿着!”说着,将钱递向阿标。
阿标没有接,而是解释道:“我爸爸出门前给了我两千块生活费呢,我真有钱,你收好。”
黑脸老乡好像愣了一下,嘀咕道:“两千啊,两千。”
随后开口道:“既然你有钱,我就不客气了,不过,你这一个人出门在外,钱可得藏好了,别让扒手偷了去,这火车上,什么人都有,要小心着点。”
阿标道:“放心,我贴身藏着呢。”说罢,两人继续攀谈,黑脸男子忽然抬手看了一眼时间,而后对阿标道:“午饭时间到了,我去餐车那边买几个盒饭,你等我。”
阿标没来得及阻止,黑脸男子已经挤进了人群。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黑脸男子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只塑料袋。来到阿标身边后坐下,从塑料袋里掏出两个快餐,递给阿标一个。阿标有些不好意思,推脱了一下,没有推开,于是两人就一起吃了起来。
正在两人吃饭的时候,一个行色匆匆的妇女从左边车厢走了过来,路过两人面前时,手提袋里响起了一阵电话铃声。妇女从随身的手提袋里掏出一只手机,由于掏手机的时候比较急,动作有点大,包里被顺出了一样东西。手机铃声很响,妇女似乎没有注意到东西掉落在地板上的声音。那是一坨金项链。
正在吃饭的阿标和黑脸汉子都看见了,足有小拇指粗细的一条大金链子。妇女接起了电话,对着电话一顿怒吼,说的不知道什么地方的方言。
阿标准备出声提醒妇女东西掉了,却被旁边的黑脸汉子一把拉住,示意阿标不要出声。
妇女与电话对面争吵了一会之后,似乎情绪稳定了一些,放低声音开始与电话那头商量什么东西,而后一边说电话一边向着右边车厢走去。
阿标等妇女走开后不解地问黑脸汉子道:“为什么不让我提醒她?他掉了东西,发现的话该多着急!”
“你啊,这么善良干嘛。”黑脸汉子盯着那串金项链似乎准备去捡,不过似乎是为了和阿标多解释一些,继续道:“那个妇女看穿着打扮,就是富贵人家,根本不会在乎这么一条项链,你还给她你能得到什么?什么也得不到。这条项链,够你打一年的工了,傻孩子。”说完准备上前捡项链。
没曾想一个瘦小的身影忽然蹿了过来,一把捞起地上的项链,就准备离开。黑脸汉子反应非常迅速,一把拉住了那人的胳膊,厉声道:“那是我的,还给我!”
却见那瘦小身影回过头来,只见此人尖嘴猴腮,一脸贼相,见黑脸汉子模样凶恶,顿时有些势弱,不过仍旧开口道:“这项链谁拿到就是谁的,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了?”
黑脸汉子听了顿时语塞,确实,谁捡到就是谁的了,不过,这项链是自己第一时间发现的,黑脸汉子哪里肯罢休,直接一把将尖嘴猴腮拉到了阿标旁边,按着对方坐了下来。然后压低声音道:“这项链确实不是我的,不过却是我和这个小兄弟先看到的,不过你先捡到是事实,但是见者有份,不可能你一个人独吞的吧?”说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尖嘴猴腮。
阿标则是一脸紧张地看看尖嘴猴腮,又看看黑脸汉子,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有些紧张。
尖嘴猴腮低头沉思了一会,抬头道:“你说的不错,那你说,怎么分?”
黑脸汉子道:“这条项链大概能卖一万左右,我和小兄弟先看见的,理应多分,不过你先捡到的,我们也不多要,给我们七千块钱,项链归你!”
尖嘴猴腮闻言顿时露出一脸苦涩:“分的倒是没错,可是你让我到哪里拿七千块钱给你们?你看我像有那么多钱的人吗?”
黑脸汉子一脸为难:“那你说怎么办?”
尖嘴猴腮看了看两人道:“这样吧,我看你们俩也是认识的,你们俩凑三千块钱给我,那项链归你们,你们自己去分那项链,怎么样?”
黑脸汉子看了一眼阿标,随后道:“不行,我们也没有这么多钱,我这里只有一千。”
尖嘴猴腮撇嘴道:“不可能的,我就分到一千块?那可不行!”
紧接着,两人争论了起来,阿标在一旁听得正入神,黑脸汉子却忽然停止说话,转头看向了阿标,尖嘴猴腮也闭住了嘴,一起看向阿标。
阿标被这两位突然间的反应搞得有点懵住了,不是吵得正欢吗?怎么停了?
就听黑脸汉子开口了:“阿标兄弟,你那里是不是还有两千?”尖嘴猴腮听到黑脸汉子这么说,眼睛也死死盯住了阿标!仿佛在说,快拿出来!
阿标木然地点点头,又摇摇头:“这钱是我的生活费,不能拿出来。”阿标还算理智,说完用手捂在了腰间。
黑脸汉子见阿标的反应,轻声道:“阿标兄弟,你听我说,这根项链少说可以卖一万块,你我凑钱把这项链拿下,等下了火车,到金店卖了,我拿三千,你拿七千,你还亏吗?”阿标点点头,好像是那么回事。黑脸汉子继续道:“你还信不过我吗?来,把钱给他,项链就是我们的了。”
说完转身冲着尖嘴猴腮伸出了手,对方也配合地将项链递给了黑脸汉子,黑脸汉子把项链塞进了阿标手里,继续道:“这样吧,为了保险起见,项链交给你保管,这样确保你不会吃亏。”
项链入手沉沉的,阿标拿项链的都有些发抖,这可是价值一万块啊。“钱给他吧,可别引起别人注意。”阿标闻言把钱从内袋里取了出来,递给了黑脸汉子,黑脸汉子把钱点数一遍,连同自己的一千块递给了尖嘴猴腮。尖嘴猴腮拿了钱转身就钻进了人群。
等到尖嘴猴腮走开,阿标忽然有些心慌,不知道为什么,项链已经塞进了内袋,这时候也不敢掏出来看,眼睛不停地东张西望,生怕那个妇女找回来。阿标心里在想,这项链值一万多,真的值这么多吗?一万……
不知道什么时候,旁边的黑脸汉子倒在阿标的蛇皮袋上睡着了,居然打起了呼噜。阿标看着熟睡的黑脸汉子,突然听到广播里响起报站声:“前方到达叉叉站,请需要下车的乘客准备好自己的行李,准备下车……”这不就是自己的目的地吗?
黑脸汉子似乎没有被广播声音惊醒,阿标看着熟睡的黑脸汉子,心底里,一个算盘开始拨动:要是我直接下车,他的那三千块钱也是我的了,可是他是我老乡啊,这样好吗?不过,那可是三千块啊。
正想着,火车缓缓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乘务员开始将脚踏板放下,陆续有人下车。阿标一咬嘴唇,似乎下了什么决定。他慢慢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来到车门处,回头看了一眼黑脸汉子,对方还在沉睡,阿标强自镇定地下了火车,开始还能慢慢的走,走过两节车厢之后,阿标开始跑了起来,跑向了火车站出口通道,这时候,阿标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生怕黑脸汉子追出来。
一口气跑出火车站,来到了出站口,阿标回头看了看,没有人追来,这时候火车也应该开走了吧。阿标看了看所处的环境,火车站对面是一个大型购物商场。阿标径直走向了商场,在商场里转了一圈,果然找到了卖金银首饰的柜台。
阿标走向柜台,里面的导购笑容满面地询问阿标需要买些什么。阿标低声问道:“你们收东西吗?”
导购愣了片刻之后礼貌地回道:“我们只回收金器,银的和钻石都不要。”
阿标点点头:“我这里有一条金项链,你们收吗?”说完掏出项链,展示给对方看。
导购看了之后对阿标道:“稍等片刻,我去叫我们师傅过来。”说完转身走向柜台里面,超短裙包裹的臀部左摇右摆的,好像很开心似的。
不一会儿,导购从柜台后面的门里出来了,身后跟着一名中年男子。导购笑眯眯地介绍了一下中年男子,对方是这里的经理,同时也是所谓的师傅。中年男子面带笑容地问道:“可以给我看一看吗?”
阿标将项链递给对方,中年男子接过项链边看边说:“我们这里只算克重,因为我们回收之后肯定要回炉的,所以款式的钱肯定不能给你算。”阿标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可就在这时,中年男子忽然轻咦了一声,随后眉头一皱,将项链放在了柜台上,盯着阿标道:“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标道:“什么什么意思?”
中年男子有些提高了音量:“你自己看看,都掉色了,里面都生锈了。”
说完转身就走进了柜台后面的小门。
美女导购也是一脸呆滞,本以为这次有不少提成可以拿,没想到被耍了。
阿标拿起项链细细看了起来,确实,好几处地方金色都剥落了,露出里面的铁锈,假的不能再假了。阿标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整个人愣在了原地。阿标脑子一片空白,导购的骂声,商场的音乐声,顾客的交谈声,统统都听不见了。阿标转身跑向火车站。他想通过检票口跑到站台上,可是被拦住了,车站工作人员的询问他也听不见,他只知道,自己的钱被人骗了,行李也没拿下来。阿标开始歇斯底里地往里冲,一边冲一边流着眼泪。旁人问他什么他也不说,工作人员一时没能拦住他,居然让阿标冲进了过道。凭借记忆,阿标来到了下车的站台,可是哪里还有那趟火车呢。阿标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发呆,浑然不觉身后冲过来几个乘警,手里拿着绳索和钢叉,按照演练无数次的配合,一瞬间就将阿标制服,捆绑了个结结实实。
阿标麻木地被送到了派出所,面对问话,阿标语无伦次,此时他的心已经乱了,他不知道该怀疑谁,同时又觉得谁都有嫌疑,他甚至觉得全世界都在欺骗自己。三四遍话问下来,阿标已经崩溃了,抱着脑袋痛哭。派出所将他送回了火车站门口,此时天色已经黑透了。商场也已经关门,只有火车站候车室里还有一些人在等车。
阿标有如失了神一般地在火车站外晃荡,地上有一捆绳子,不知道是哪个送货司机掉在这里的,阿标看着绳子出神。忽然,阿标捡起绳子,继续晃荡。不知不觉,阿标走上了火车站前面的人行天桥,在天桥中央位置,阿标停了下来。阿标用栓牲口的手法将绳子拴在了天桥护栏上,另一头做了一个绳扣,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爬过护栏,阿标闭上了眼睛,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