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文,辛武继续讲述)
我们登上看台,人们并没有在意我们的到来,仍然专注于比赛场。从看台上看,有十辆车在赛道上激烈地追逐着。驾驶车辆的赛手身材明显都很小,应该是十来岁的孩子。而看台上应该都是赛手的亲友团。
赛手驾驶技术有高有低,大多数略显稚嫩,但是显然都很熟悉赛道,比赛进行的有惊无险。赛道上的孩子们你来我往,轮流领先。赛场外的家长们或是为每一个漂亮的卡位超越喝彩,或是拼命地朝着自家的孩子挥手示意。我们被这种气氛感染了,但因为没有自己的孩子在上面,所以基本上是在一旁静静地欣赏。
过了半晌,场边的裁判为每一个进入最后一圈的赛手摇旗,提示他们已经是最后一圈。另一个工作人员,在赛道的另一端摆上了一排轮胎准备引导车辆回到停车区。又过了一会儿,赛车们陆续行驶到了那一端,逐渐减速,沿着轮胎引导的路线拍着队回到了停车区。所有车辆都停稳后,孩子们一个个摘下头盔下了车,沿着赛道走到了看台前,露出一个个稚嫩的笑脸,或兴奋,或含蓄,或向敷衍地着亲友团们挥手致意。
家长们又是一阵旁若无人地欢呼,有的人恨不得跺得山响。玛莎和影子却静静地沉默不语。
不知他们闹了多久,孩子也不知疲倦地挥着手。直到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渐渐地孩子们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变成全然透明,观众席的呼喊也戛然而止。原来这都是幻像,赛手们并不存在。
观众们迅速恢复了安静。每个人都悄然地收拾着东西,背上背包,然后沉默地一个个离开了看台。没有人跟我们打招呼,我也不敢和他们打招呼。等观众们都走了以后,没有了轰鸣声的赛场像死一般宁静。
“这是一群怀念孩子的人。”玛莎悠悠地说。
玛莎特意用了怀念,我明白她的意思。不过这里是死了的人怀念生存在其他世界的人。孩子生不带来,死也带不走。在这个世界里的每个人都没法再见到他们生前的孩子,我想肯定会有些人难以释怀吧。
“他们建立了这个赛车场,每天来看一看各自生前的孩子们比赛,聊以安慰。”玛莎继续说。
“这是他们每天必做的活动吗?”我问。
“恐怕是的。”玛莎说,“等他们过了这关,就离脱离幻界更进一步了。”
“所以这是帮他们克服心结吗?”
“不是。没有人帮他们,没有人关心他们是否克服得了这个心结。”
“你说的好像太简单了,”我还是不明白,“你们说只有极少数人可以进入第二重幻界。可是看到这些人,好像都不像是什么得道的高人。连这么小的心结都克服不了,真不知道你所谓的脱离幻界是不是真的有那么难。”
“你以为什么才是难事?”玛莎说,“他们在这里重建了人间最无法割舍的感情,你以为很容易吗?你现在还能否想起在人间有什么牵挂吗?”
她一语惊醒了梦中人,我恍然发现我对死前的记忆,竟然只停留在大致知道的程度,我记不得细节,记不得我心里牵挂的人,除了在夜市里曾经梦见的父母。燕子,我当时竟然连你都彻底忘记了。好像从来就没有认识过你。
“这个不奇怪,你在虚无中度过了太久,又因为训练自己在几个幻境里待了无数的时光,过去的记忆必然会逐渐模糊,你甚至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会忘记。”影子说。
“你说的对,我真的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死的了。”我回答的有些慌张,“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把过去都忘记了?”
“因为你活得够久啊,总不能所有的细节都无限地存储在记忆里。”玛莎说,“记忆总会消失的,但你自己的意识还在,这是个微妙的过程,你的拓觏还在,你还活着,但记忆死了。”
“有没有办法不找回这些记忆?”我忽然觉得心慌的厉害,像一只害怕走进屠宰场的小牛,好像没有了这些记忆比死了还难过。
“那些记忆真的那么珍贵吗?”玛莎继续说,“你会在这个世界里近乎无限地生活下去,如果你把所有的记忆都抓着不放,你的拓觏会塞爆的,你必须学会放弃这些记忆。”
“可是在地球上我只活了几十年,要留住这些记忆不需要多大的空间吧。”她的话并没有说服我。
“可以,你可以选择性地记住一些珍贵的东西。”玛莎答着我的话,影子则在一边不声不响。
“怎么选择,怎么把那些记忆找回来?”
“很难,只能靠你自己,我们帮不上你。不过好消息是,如果你的拓觏进化到那个层次,你就会找回那些记忆。比如刚才那些村民,他们就找回了之前看起来很日常但却珍贵的记忆。你觉得他们很平庸,但若能找回这些记忆,恰恰说明他们已经不平庸了。”
她的话让我的心情平复下来,看来找回生前的记忆虽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但却不是不可能。我又想起她刚才说的话,便问道:“这些村民这么做是为了更早地离开这里吗?”
“恰恰相反,脱离与不脱离幻界也没人在意,事实上几乎没有人离开这个幻界。但是如果他们愿意,他们是有可能脱离的。”
“可是没人愿意离开,跟第一重里的阿尔法人一样?”我说。
“是的,愿意走的人很少。其实并不是没有,过去曾经有一些人离开过,只是最近几百年很少。”
“几百年?”我不解地问。
“是的,这里也有时间。“玛莎解释说,”因为两重幻界需要同步,所以时间不可以是静止的。但第二重世界的时间比第一重多十倍,注意我没有说快慢,我说的是多。这里的日出日落和外面是同步的,你看到这里的太阳的位置和外面看到的完全一样。可相对的这里的时间更多,或者说每个小时可以做的事情是第一重的十倍,所以我刚才说我们时间很充裕,不着急。这种设计可能是为了既有利于两边正常交流,又让第二重世界的人更从容一些。”
“正常交流...…”我喃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