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文,辛武继续讲述)
“我想问问你们,”女人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我们。“你们突破了这个监狱之后去干什么?是不是还要进入下一个幻界,还是呆在虚空,躲在自己的小屋里不出来了。”
她的话再次触碰到了我的痛处,我们千辛万苦地突破了这个幻界后,去哪里?还不是又飞蛾扑火地奔向另一个幻界。我的目光向影子看去,她说过她已经在第二世界中经历了几世。难以想象在之前的几世中,她都经历了什么。令我更诧异的是,如此的循环往复中,我丝毫没有感觉到她对此有任何厌倦情绪。相对于这个外表冷静的女人,影子的情绪要温和得多。而眼前这个第二重幻界里的女人,想必也同样经历了不止一世。为什么两个人的态度会有这么大的区别。
“你没有觉得厌倦吗?”女人看我没有回答,便又追问了一句,“在这个黑暗的宇宙间,在虚无里,漫无目的地,无穷无尽地活着?”
“我...”我想说厌倦,但是在影子面前,我又觉得自己没资格说厌倦。
“生命本来就来自于虚无,也许是虚无寂寞到了极致而造就了意识。”影子说,“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没有意识的世界是绝对的无意义,在绝对的无意义中,意识产生了。意识产生后首先用虚假的幻想获得暂时了存在感,直到第一世界的生命终结。进入了第二世界,我们不再满足存在感,而是要在这绝对的无意义中寻找意义。只要找到了并非虚幻的意义,生命才找到自我救赎。”
“你找到意义了吗?“女人问影子。
”我没找到,但我想每个生命,本质上都是来自于虚无,来自于无意义。我们之所以存在,就是要找到意义,或者说是创造意义。无论是第一世界里有限的生命,还是第二世界里无限的生命。如果只使用幻象来麻醉自己,那生命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荒谬的是,意义本来就不存在,却硬要找出一个来。偏偏所有的人都乐此不疲。“
”也许我们的意义就是幻象。在茫茫虚无中,如果你要创造出任何的意义来,不正是在创造幻象,因为只有无意义才是真理。尼为什么要把幻象和有意义对立起来,很可能创造幻象就是这个寂寞的虚无给自己想出来的花样。“女人说。
她们两个人忽然讨论起来生命的意义,但我不认为这场讨论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从某种程度来说,我觉得她们的观点都对。过去,我以为意识或者生命,只是一个意外,一个巧合。是宇宙的可有可无的副产品。可如果是那样,宇宙本身存在的意义是什么?难道只是从无到有,再从有变成无,两者一叠加,等于什么都没发生。而在这期间,为什么意识就必须是从属的,难道这浩瀚的宇宙不应该有自己的意识吗?可是如果宇宙有意识,那岂不是凌驾于一切,毫无约束的。如果宇宙发狂了怎么办?假若它不会发狂,难道宇宙有道德约束?可假若宇宙没有意识,那宇宙里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绕来绕去,难道我们就一直被这悖论淹没,永远也找不到答案?
山谷里,清风吹来,各色的花瓣随风起舞,这幻象也着实有几分令人神往,不像那寂静无声毫无感觉的虚无。难道在这样的幻象里徜徉,就是我们这些意识生长的方式?我似乎理解了女人话里的含义,她不想离开,也认为没必要离开。我们这些幽灵生命追求的,不正应该是这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幻象吗?除了这些幻象,宇宙中还有什么?它本来就是什么都没有的。可是宇宙里亿万的灵魂在四处游荡,难道不是为了什么,不是被设计成了什么?
”所以你要突破幻界去虚无里寻找生命的意义吗?“女人问影子。
“是的,进入幻界,突破障碍,然后下一个。这不正是幻界存在的目的?”
“也许不需要突破,生命的意义就存在于每个幻界之中,你只需要选一个,好好待着就行了。”
“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久,有发现吗?”影子问。
“你在外面逛了那么久,又有什么发现。”女人说完,和影子相对而笑。
“据说,在这重幻界领悟的人,是可以直接升入下一层宇宙的。”女人慢慢地说,却着实震动到了我们。
“你这么说有什么根据吗?”我问。
“没有,”女人摇了摇头,“我也是听人说的。”
她又看了看玛莎,说道:“你没听说过吗?”
如果不是她问玛莎话,我差点忘了玛莎这个人,她沉默了半天,好像被禁言了一样。
“是的,我听说过,但也只是听说。我认识的人里,没人见过那样的人。”玛莎面无表情地说。
“这么说,你们从来没见过升入下一层宇宙的人?”我问。
我还在琢磨,就应该把第三世界称为‘上一层’宇宙还是‘下一层’宇宙。
“没有。但这不奇怪,第二世界的人进入虚无就像消失了一样。绝大多数情况,再次见到的几率几乎为零,所以天知道她们都去了哪里。我有时候想,可能第三世界还没有被神造出来,第二世界已经是目前宇宙的尽头了。”
“好了,我要走了。”女人说着起身,“很高兴遇到你们,可是我还有些别的事情,不得不告辞了。”
那男人也起身附和着,说要和女的一起走。
看着这一男一女飘然离去后,我问玛莎和影子:“你们觉得她还会阻止我们的计划吗?”
“她只是不同意我们的计划,还没有到阻止那个程度。“玛莎说。
山谷里阳光依然明媚,倾泻在翠绿的草叶上,又反照在青石和我们的衣襟。我们的心情完全不似刚来时那般愉悦,多了沉重。两位女士,半天都没有开腔,各自伫立,只任清风拂面,如深谷中两朵兰花。我也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来,一边用手摩挲着风蚀的石头,一边琢磨着之前他们的对话。
太阳在天空的位置,仍然是辰时,这将是多么漫长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