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箭破空,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沉重的坠马声。褚籍等待的死亡没有到来,他睁眼看去,白越泽已经栽在了马下,腋下插着一支来自中原的箭镞,白色的箭羽还在微微颤动。
刘威在最后一刻抵达了战场,救下了大熙的未来!
弥彦、褚籍以及所有正在厮杀的蛮族勇士都停了下来,草原又回复了平静……
“你,你们使诈!使诈!”
白越泽挣扎着爬了起来,咆哮着。
褚籍盯着因愤怒而面目狰狞的白越泽一言不发,在这种情况下被人救起,实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兵不厌诈!年轻人,这个道理你们蛮子不明白吗?”
明帝轻轻勒住马头,云淡风轻的语气让人几乎忘了置身何地,“我不杀你,但你回去告诉白利钦,让他把脖子洗干净了等着我的铁骑!”
刘威犹豫了一会,开口说道:“陛下,此人不能放啊,他是白利钦的孙子,捉住了他,白利钦一定会方寸大乱!”
明帝白了刘威一眼,满眼怒色:“我大熙难道就靠着一个孩子获胜么?他是打败了我孙子的人,他们的恩怨就留给他们自己解决吧!”
白越泽却也不再说话,骑上马头也不回。
褚籍看着他的背影禁不住长叹:“漠北果然是英雄辈出的地方啊……”
一刻钟后,数万蛮族铁骑席卷刚刚交战的地方,而那时,熙明帝已经在军帐中商议着决战的部署。
蛮族大营。
白越泽重重的一拳打在木几上,实木的桌案轰然碎裂。他明明已经赢了,却没有擒住大熙的龙!
白利钦不动声色的站在愤怒的孙儿身后,厚重的大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肩头,一股暖意袭来,扫清了白越泽的疲惫。
“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书读的比我多,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爷爷!”
白利钦不等他解释便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够了!一次失败而已,我们迟早都会纵横中原,一统天下!”
白越泽抬头看去,不再年轻的狼王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让人不敢逼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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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高悬,旌旗猎猎。
鼓声、号角声、马嘶声、人喊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大战在即,武士的身上热血沸腾,不管是大熙的还是漠北的。
风吹在凛凛的军阵上,如海水拍打着岿然不动的山岩。
大熙的中军,素来由久负盛名的长兵山阵占据,一人高的盾牌后面竖立着寒光慑人的蟒蛇大枪,令漠北的骑兵望而却步。
山阵的两翼,是大熙引以为傲的飞虎旅,这是中原唯一一支可与和蛮族骑兵平分秋色的骑兵队伍。大熙历代皇帝用了近百年的时间才组建起了这样一支强悍的队伍。如今,它们威风凛凛的立于山阵的两翼,而他们的统领者正是久经沙场的先锋官刘威还有少年英才弥彦和褚籍。
明帝的旨意,刘威和他的儿子刘钰统领飞虎旅左军,弥彦和褚籍统领右军。重甲步兵组成的山阵和疾风迅雷的飞虎骑兵摆出的阵势正是当年熙朝开国皇帝所创的雁返阵!
相比于威名赫赫的军阵,漠北的队伍就要随便的多,他们甚至连一套整齐的盔甲都没有,可它们此刻面对大熙的军阵全无惧色,反而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骑兵背后,竟然有一支肃穆的步兵,这在漠北的军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他们没有披甲,却是清一色的黑衣。黑色,是死亡与孤独的颜色。数量不俗的黑衣步兵带来的压迫感令久经沙场的熙朝军队也惴惴不安。
他们的武器包裹在黑色的布袋里,看不出是什么,但那武器的长度已接近一人的高度!
漠北风急,弥彦忽然有了诗意,他低声自语:
王师出山兮,射天狼。
天狼勇烈兮,首战殇。
吾问东风兮,何日还。
东风告我兮,凯歌时。
这首诗后来也被收录于《太祖文集》中去,后世史学家每每读至此,总要生发一丝感慨。事实上这是圭朝太祖的第一首作品,若论文笔实在是不入流,但笔墨间已隐隐有帝王之气涌动。
“你这诗如果被路夫子听到,估计又要被罚打扫稷下宫一个月了!”褚籍嘲笑着,眼睛却一直盯着漠北的骑兵。
弥彦没有答话,他已经看到了漠北的传令兵开始行动——要进攻了!
号角吹响,这是蛮族进攻的信号。繁荣的大熙传达命令一向用的旗语和金钟,号角这种东西,恐怕也只有蛮族这种尚未开化的部落去用了。
“白利钦倒是不笨,他知道我们的雁返阵一旦摆开他就必败无疑,所以他要先发制人以守为攻!”山坡上,明帝和商王遥望阵中,身旁几十名传令官严阵以待。
“论带兵打仗,朕不如你啊……”明帝感叹道,“下令吧!”
这时商王才显出老将的风采——传令官一个一个跑下山去催动令旗,雁返阵终于动了!
飞虎旅从两翼齐出,还是褚籍一马当先。中军的山阵也慢吞吞的动了起来,长枪的枪锋在这时对准了冲锋而来的骑兵,它们在这片一览无余的平原之上构造了一片钢铁的荆棘!
蛮族的号角再一次吹响,他们开始迂回,决心从两翼破掉大熙的军阵。毕竟谁也不愿去触碰那片钢铁堡垒!他们的前面,飞虎旅严阵以待!
这就是雁返军阵的厉害之处,它用机动性极强的骑兵部队弥补了长兵山阵行动迟缓的弊端。
“碎甲!”褚籍向身后的骑兵下令。雁返阵的第一阵型发动了起来。弥彦向左看去,刘威的左军也保持了同样的阵型。
两军相遇,生死相搏。
褚籍拍马便挑飞了几员蛮兵,刚才还活蹦乱甜的人,在一瞬间就失去了活气。弥彦有些心疼,却也只能挥动手中的长剑,屠杀着蛮族骑兵。
在战场上一旦仁慈,敌人就会要了你的命!这是弥彦离家的时候父亲给他的训诫。
“我大熙的雁返阵,一旦施展开就已经决定了战争的胜利啊!”
明帝赞叹道。
“陛下所言极是。”商王也微微颔首,“雁返阵的碎甲,足以冲开一切抵挡的骑兵了,而一旦击溃了他们的骑兵,他们就只有等待死亡了!”
“你统军多年,可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破阵么?”
“如果要破雁返阵,恐怕只有那传说中的陌刀山阵了!不过那刀的制作方法和刀法都已失传,在这个时代雁返阵应该就是无敌的了!”
山阵缓缓而动,一步步压缩着漠北骑兵的生存空间。
远处,几个部落的大汗渐渐有些按耐不住了,他们或许怯懦,但看着部落的年轻人一个个倒下,心中自然不是滋味。
“狼王!下令出兵吧!”漠北部大汗请求。
白利钦脸上像蒙上了一层霜,冷冷的说:“时机未到!”
“时机未到!时机未到!等到你说的时机到了,我们的勇士早都死光了,那样就算赢了又能怎样?”兀良部大汗索性跳了起来。
但白利钦的表情就像被暝照山上的雪冰冻了一般,没有任何的表情:“违令者,杀无赦!”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下来,没有人再说派兵的事情,其他三部的大汗从无奈已变成了愤怒!
可愤怒又能如何呢?在白利钦面前,他们只能是待宰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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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溃了!
漠北的大军再也抵挡不住雁返阵的冲击,他们开始溃败。
万军一退,便是兵败如山倒,飞虎旅瞬间就突破了漠北骑兵构成的防御阵型!
“破军!”褚籍再次下令,大熙军队开始变阵,雁返阵的第二阵型发动,山阵稳住阵脚不再推进,没有顾虑的飞虎旅终于驰骋了起来,他们开始放肆的奔腾,屠杀败退的敌人。
呜呜~
蛮族呜咽的号角也响了起来,军心以乱的漠北骑兵在这一刹那不再慌乱,他们极速的散开,似乎在为了什么让路!
褚籍一马当先,居合枪出击,挑飞了几个逃的慢的敌兵。
但他猛的勒住了马头,他看到了那支黑色的步兵并没有退,他们开始拆开那裹着武器的黑布。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虔诚,如同见了真神的修女一样。
褚籍心中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来不及多想:“弥彦,让大军停下!”
他的声音因嘶吼变得有些奇怪,但他现在顾不得这些了。
不知道弥彦听没听到,其实就算了他听到了在这种情况下也无可奈何了。
没有人能让冲锋的骑兵大军在百米之内完全的停下来。
冷汗!
褚籍第一次冒出了冷汗,这种感觉即使在被白越泽打下马去的时候也没有过!
他终于看清了黑衣步兵的武器——那是一柄长的过分的刀,刀柄估计有一尺半,而那刀身却有五尺多长。整把刀的长度接近一人的身高。
那几百柄刀此刻正对着冲锋的飞虎旅!
褚籍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古书上看到的那种武器,斩马刀——陌刀,那是一柄不应该存在人间的刀!
他的存在,让骑兵变得脆弱不堪,超长的刀身足以在骑兵接近之前就将战马的马腿砍断,而那宽厚的刀身在勇士的全力一挥下,更是能直接将马一刀两断!
除了重骑兵中的皇帝铁浮屠以外,没有骑兵军队是陌刀军的对手。而也正是铁浮屠的出现,让陌刀逐渐淡出了历史。而没有了陌刀的威胁,历代君王也不再费力去铸造那耗时费钱的铁浮屠了。
如果说大熙的长兵山阵是巍然不动的堡垒,那么陌刀山阵就是行动的钢铁荆棘!
陌刀的铸造技术早就失传了才对,即使没有失传它也不该出现在漠北!
褚籍心中更慌,一个恐怖的想法浮在他的心头,他不敢再去想了。
“所有人停止前进!停止前进!”褚籍徒劳的呼喊,却也无济于事。
飞虎旅还是冲向了陌刀山阵,最前面的骑兵来没有挥出夺命的马刀就已经被摔下来马,因为他们的战马的马腿已经被整个的砍了下来,坠马的骑兵想挣扎着拿起来,却又被后面的战马践踏而死。
陌刀山阵面前的草地很快就变得殷红一片,马的血混合着人血反射着太阳的光,场面诡异凄冷。
大熙的武士怎么也想不到,上一刻他们还在挥刀砍杀落单的漠北骑兵,而下一刻就血染沙场……
战争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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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更危险的还不在于眼前的陌刀山阵,褚籍感觉到一种更大的危机正在逼近。
远山上,几位大汗王看到当前的战况后一个个都松了一口气,却又一下子警惕了起来。相比起大熙,面前这位老谋深算的狼王更让人害怕。
狼王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决胜的时刻到了!
他提起手中的战刀翻身上马,决定亲自会会号称几十年未曾一败的大熙飞虎旅。几位大汗王眼见如此,也急忙让手下人给他们披挂起来,这是为部族中年轻一代立榜样的时候,谁也不想落后。
浩荡的漠北大军风一般掩杀过去,飞虎旅腹背受敌!
“皇上,撤退吧,再不走就全军覆没了!”商王久经沙场,已经看出了这场战役的胜负。
明帝沉默了半晌,迟迟下不了决心。
商王此时也顾不得僭越了,立刻让传令官下达了撤退的命令。飞虎旅看到令旗,迅速合兵开始突围。
“褚籍,你压阵,我带领前军去撕开口子突围!”弥彦大喊。
褚籍没有时间争论,尽管他不愿意让弥彦承担这么危险的任务。
另一边,刘钰和父亲也开始着手突围,可他们冲锋的太快,几乎冲进了敌军的中心。
“小子,老子给你断后,赶快突围!冲出去之后好好学习兵法,以后给老子报仇!”
“不!我和你一起断后!我们在这里坚持的时间越久,弥彦那边的压力就越小。”刘钰第一次违抗父亲的话。
“混蛋!”刘威一鞭子抽在了刘钰身上,顺手砍杀了几个冲的太近的漠北骑兵,“你想让我刘家绝后吗?滚,这是军令!”
“是!”刘钰咆哮着接令,两行清泪挂在满是血污的脸上,“兄弟们,跟我一起杀出去!”
……
白利钦一句冲杀,很快便察觉到了飞虎旅开始撤退的信号。
“绝不能放虎归山,褚翊怀,你的骑兵我追不上,那我就吃掉你的步兵!”
号角有一次吹响,漠北军开始迂回,直接给飞虎旅让开了道路。
商王浑身一颤,大惊失色:“不好,他们的目标…他们的目标是长兵方阵!”
“下令山阵撤退!”明帝也乱了方寸。
“来不及了!”
飞虎旅此时已经撤到了山阵的背后,而漠北的骑兵也已经对长兵山阵形成了合围。
没有了两翼骑兵的保护,庞大的山阵就好像一只没有了牙齿和利爪的乌龟,只能躲在龟壳里任人宰割!
“杀进去!”狼王挥舞着战刀,第一个冲向了山阵。
士兵们受到了他的行为感召,士气高涨,漫山遍野的杀声令人胆寒。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古以来从没有人敢轻视漠北了,难以想象这样贫瘠的土地上会有这么英武的勇士。”杨廷玉在帐外喃喃自语。
“皇上,让弓弩营和流火营放弃大型的攻击器械全军撤退吧!再晚就来不及了!”商王说。
明帝不再犹豫,点头答允。
长兵山阵在一次次的冲击中被攻破,骑兵对步兵,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山阵的后面,弓弩营和流火营在撤退的命令下达了以后,将巨石装上发石车,穿甲弩箭塞进床弩,为正在浴血奋战的长兵山阵提供最后一次支援……
半刻钟后,大熙全军撤退。
三个时辰后,明帝率残军撤至银兰山——大熙在长城在最后的据点。
这时,长兵山阵的所有士兵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荒草萋萋的异乡土地上,他们注定无法回到自己的家乡了……
尽管他们无法在史书里留下自己的姓名,可他们死战不降的气节将长留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