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天气和中原地区不同,昼夜温差极大,晚上西北风一起如同刀割一般。漠北有童谣说得好:早穿棉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一入夜,士兵们才算是结束了一天的疲累,在军帐中沉沉睡去。
这片土地上的人,一直都秉承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习惯。可今晚,漠北草原上注定有一群人睡不着。
朔厥部,靼剌部,兀良部以及漠北部四部的大汗在熬夜商量着退敌的对策。白利钦很恼火,熙朝的入侵彻底打乱了他一统草原的计划,他不得不在刚刚经历了和革鞑部的战争的情况下再次整顿军马来和中原外族作战。
他知道获胜的可能性不大,草原不像中原,有着统一而强大的中央集权,尽管那个庞大的国家已经开始腐朽。草原上一个部族就是一个小国家,很难形成有效的指挥。即使战败他也只能选择战,他别无选择。草原上的狮子只有不断捕猎才不会变得衰弱,草原上的英雄也只有握着刀在马背上才会让人畏惧!
靼剌部的大汗托黎说:“大熙的军队今天已经到达了兰银山脚下,估计要不了几天,就会度过喀伊河。到时候我们的牧民和牛羊都会成为大熙的囊中之物!”
兀良部大汗试探着说:“草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啊!要不我们还是罢兵言和吧……”他刚一说完就感觉到了一种如刀子般的目光在盯着自己,仿佛连他的灵魂都要穿透了。不用想也知道,草原上能够让兀良大汗感到畏惧的,也只有白利钦了!
“兀良汗,你是老糊涂了吗?你见过羚羊跟狮子去谈判的吗?我们打可能会战败,可如果我们不打,就会给中原人留下怯懦的印象,往后草原上在想有太平日子可就难了!”
兀良部大汗没有继续说话,算是默认了白利钦的想法。白利钦接着说:“我们要打,还要狠狠的打,把他们打疼,打怕。这样草原上才会有太平日子等着我们!”
白利钦抬眼看着这些草原“英雄”,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若是草原一统,又何必害怕大熙朝并不强悍的军队呢!
允明帝立马驻足于洪流河旁边的高岭,身后几十万军队鸦雀无声。如同天神刻下的一大群雕塑。
洪流河是漠北流量最大的一条河,即使在枯水期也能听到轰隆隆的流水声,所以它才得名“洪流河”,它也是漠北草原防御中原大军的最后一道屏障。过了洪流河,蛮族再无险可守!
白利钦还是说服了其余各部,他的身后也站着漠北铁骑。只是各色的衣服显示这他们是一支临时组建的军队,他们背水列阵,保卫漠北最后的天险!
“草原上的勇士,即使连盔甲都没有,依然是那么雄壮!”明帝感叹。
与此同时,蛮族人也摆开了阵势。他们几乎不懂兵法,可那临时排列的军阵依然那样整齐森严,任何和他面对的敌人都不可避免的有一丝胆寒。
兀良汗回头道:“华族总笑话我们北方人不懂兵法,这次也让他们看看我们草原的勇士!”
蛮族武士扬起手中的弯刀,咆哮声里有着一种不惧死亡的英豪之气。苍天之上,鹰啸阵阵,惊起了远方南去的鸿雁。
咆哮的回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四野无声的寂静,风吹过,如刀割一般,“洛川可没有这样的风啊。”弥彦对褚籍说,声音很低。
“不要走神!”褚籍也压着声音回答。
弥彦扭头看见了褚籍的双瞳,在如刀的寒风中一眨也不眨,如炬的眼芒钉在洪流河旁,弥彦知道,他在看着蛮族的狼王——白利钦。杀了他,战争也就结束了。
一个英雄的崛起,必然要伴随着另一个英雄的谢幕,从古至今,无一例外……
明帝拍马出阵,用马鞭指着蛮族的军队,眼神中分明透露着一种蔑视,来自上对下的蔑视:“白利钦,我以大熙皇帝的身份在这里向你宣战,三日之内,我必渡洪流河,斩你首级,以告我大熙子民!”
大熙的军队终于也沸腾了起来,阵阵的呐喊声回荡在空旷的草原上,回应着他们的王。
“中原的兵马,也绝对不能小觑啊!”白利钦回头说,他的眼中忽然有了杀气,让褚籍再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三日之后,定让你马革裹尸,滚回中原!”
大熙的皇帝和漠北的狼王终究开始了对弈,他们以为除掉对方就可以称霸天下。却不知他们的牺牲只是为后辈的崛起揭开序幕……
洪流河,蛮族军帐。
暮光照在汗王们用金丝镶嵌的帐篷上熠熠生辉,每位汗王的军帐上面都绘有各自部落的图腾。账外,依旧是绘着图腾的旗帜,此刻夕阳西下,神兽们在傍晚的微风中舒展着它们的身姿,他们和大熙的烈焰之花遥遥相望,华贵的样子如宫女选秀一样。
春风习习,不似严冬般寒冷。
中军帐中,朔厥部的帐篷就显得破落的多,但那杆苍狼大旗在血与火的锤炼中威风凛凛,尖利的狼牙自带一种凶狠之气,没有奢靡的感觉,反倒像一只真正飞翔于布吉(蛮族语,苍天的意思)天狼。
汗王们就在白利钦的帐中议事。
“三天!我们就只有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后,我们的草原上就会横尸遍野,勇士的亡魂就会留在洪流河的这一边,再也找不回回家的路!”靼剌部大汗在帐中暴跳如雷。
草原上的大汗从来没有聚的这么齐过,史书记载:当大熙的铁蹄踏上漠北草原的时候,汗王们放弃了部落之间的成见,为了草原共同的安宁奋勇作战。
实际上,他们之所以加入这场战斗完全是出于对朔厥大汗白利钦的敬佩,或者说——畏惧。而当此刻即将面临决战的时候,汗王们终于大着胆子开始对白利钦进行了还击。
当羚羊遇到狮子的时候,他们会拼命地逃跑,而当它发现无法逃脱的时候,他们也会用自己锋利的角顶开它们的同伴,将自己昨天还情同手足的兄弟姐妹送入狮子的口中,以寻求短暂的活命机会。
草原上的汗王们,就是这样的德行!白越泽正在给爷爷白利钦整理甲胄,他忽然想起了爷爷告诉他的这个羚羊的故事,手上的动作禁不住慢了起来!爷爷拍打了他的肩膀一下:“做你该做的!”
“贪生怕死的野狗,爷爷何必和他们结盟?”白越泽的声音很低,却还是清楚地传到了其他汗王的耳朵里。
“小杂种,你说什么?”
白越泽好像没有听见一样,继续为英武的爷爷整理最后的臂甲,帐内的空气被抽干了一样,干燥中带着一股焦糊味。
“我说你贪生怕死的样子好像一条野狗!”白越泽终于开口,眼睛逼视着高他一个头的王们。
“小崽子!不要说大话,如果你有你爷爷的实力,我们自然也会俯首称臣!可惜,你只是一头躲在母羊的肚子底下吃奶的羊羔子!”兀良汗边说边笑,笑声打破了紧张的气氛。
“咔嚓”分明一声刀出鞘的声音,刀芒照在兀良汗的脸上,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就要掉下来了,可是没有。白利钦轻轻地握住了他孙子的臂膀,将出鞘的“千霜”轻松压回了刀鞘。
“还没开始打仗,狼群就要开始争夺狼王了吗!”白利钦的声音很冷,让人不寒而栗,“我们蛮族一直屈居于漠北这片地方!各位大汗,你们可知道漠北为什么要一直打仗?不就会因为我们草原贫瘠,养不活这许多人马嘛!打一次仗,人死光了,草原上又能太平一阵子!可我们好不容易迎来了安宁的生活,熙朝的皇帝却不乐意了,你们说我们能怎么办?”
依旧是沉默,谁也不敢在狼王白利钦发火的时候冒犯。
狼王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声音多了些悲意:“你们如果想投降,就用我的刀割下我的首级献给熙朝皇帝吧!今后像绵羊一样在羊圈中活下去!”狼王拔出了他的刀,刀身漆黑,一如古铜色的星辰。
杀气!并非来自任何人,而是这把刀自带的杀气!白利钦不知道用这把刀杀死了多少草原英雄,才能让一把刀的杀气都令人发冷。
还是沉默,几位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大汗王没有一个人敢动。
“兀良汗,你来!”白利钦突然把刀递到了兀良汗的面前,刀反射着光芒。兀良汗的眼睛有些发涩,他的手不自觉的抖了起来。明明双手距离那把刀只有几寸的距离,他却再也无法控制双手向前挪动半分。
“拿着!”白利钦一声暴喝。
大汗心中最后的勇气在这声吼叫中灰飞烟灭。他永臣子跪拜君王的礼仪拜倒在了白利钦面前:“我兀良部从此以后愿听大君调遣!”
大君,草原失传已久的称号。只有那些统一各部勇士才被所有草原人称为大君,而今天白利钦得到了这个称号,从兀良汗的嘴里说出的。其他汗王自然也不敢反驳,心有灵犀的跪了下去,山呼万岁。
入夜,白利钦的帐中陷入了沉寂,大汗王拥立了他为草原之主后就急忙告退了。帐中只剩下了他们爷孙两人。白越泽这个时候也不必像白天一样约束,他用从中原商人手里买来的精致小刀给爷爷割着烤好的羊腿肉。
“爷爷,这帮奴颜婢膝的家伙留着他们做什么?”
白利钦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对孩子还是很和蔼的,其实他一直都很和蔼,只是在面对敌人的时候才看上去凶狠:“我问你,难道我们就只为了逞一时之快杀人吗?我们要的是整个草原!整个天下!”
夜静无声,白越泽不在说话,默默地啃着羊腿。洪流河上今晚栖息着从熙朝飞来的鸿雁,许是看惯了沙场,这些雁儿已经不怎么怕人,有些胆大的竟然会飞到军营中寻找食物。
他们此刻是这方土地上最快乐的生灵,不过快乐也就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