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81762300000042

第42章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王阳明

—————————————————————————————————————————————————————

这是一座皇家庭院,尽管邺城位于多风沙的北方,但是拥有帝国无限权柄的皇族们,还是按照他们传闻中所听说的江南园林风貌,在皇宫后面修建了这样一座江南风格的御花园,这里有各种果树和鸣禽,只是冬天到来的时候,飞鸟会去到南方,而果树会掉落枝叶,直到来年春风吹过,眼前的一片枯黄才能再次萌发生机。

在庭院东南角,有一个占地几十亩的水池,夏天的时候,水面上会铺满荷叶,莲花开在荷叶之上,豆娘在花朵间来回穿梭,水面会被青绿色所占据,但是现在,只有满池的枯黄残荷和干涸的莲蓬,水面已经开始结冰,薄薄的一层。

这水池四周被一圈高大的梧桐树所环绕,吴终听说很久以前的时候,石虎还是赵国皇帝,他最早在这里开辟出一块地方,修建园林,也是这座皇家庭院的雏形,当时他很喜欢南方的梧桐,便派人用大船沿着运河将几百棵梧桐树从南方运到邺城,可种了几次都没有活,石虎大怒,杀了园丁,把他们的头颅埋在树下,结果,埋着人头的梧桐树就活下来了,于是,传说这座御花园的每一棵梧桐树底下,都埋着一个园丁的人头。

这个故事,从赵国一直流传到燕国,鲜卑人占领邺城后,对荒废的园林进行了修整,原本的泥泞路面变成了石板路,他们又继续从南方运来很多假山奇石,到现在,很多皇室贵族都很喜欢来这里游玩,只是这水池和梧桐的所在,是他们不愿意驻足的,燕国的皇帝也曾动过砍掉梧桐树的念头,但是每次想到南方古树能在邺城存活,这本身就很难得,石虎杀人,也是为了留下这些梧桐树,所以犹豫了几次,最后还是没舍得下手,所以诡异的梧桐树林及其环绕的庞大水池,就成了御花园中的一块禁地,从小听着这个可怕传说睡觉的孩子们,肯定不会涉足此地,而长大后的他们,把这种禁忌变成了习惯,所以水塘周围越来越荒芜,就连园丁都不来清理,谁让他们也害怕树下埋葬着的同行呢,万一哪天劳作的时候,突然听到背后有人打招呼,该回头还是不回头呢?

久而久之,这片人迹罕至的地方变得越发幽静,地面铺满了落叶,水中长满了杂草,漆黑的树丛里,不时传出某种动物沙哑的叫声,一切都在排斥着外来物种的进入。

心绪不佳的吴终,却最想躲到这里清闲片刻,他沿着发黄的石板桥一直走到池中小岛上,岛中间有个六角亭,亭中的汉白玉石桌上,还刻着围棋的棋盘。

‘“凤凰!”凝视着棋盘的他嘴里一直念叨着这个名字,要说感觉,其实他第一眼看到这孩子,就被他宛如天人的相貌所震惊,所以凤凰给他的眼缘是很好的,但是正因为如此,当他看到随后这孩子表现出深重戾气后,就变得格外不舒服,正因为期望太高,所以失望更甚。

“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一想到那张俊美的脸庞瞬间变成狰狞的模样时,他就感觉不寒而栗。

就在他凝视着枯黄的荷叶发呆的时候,眼睛突然被一双手蒙住。

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询问,而是习惯性地右手直奔腰间,但是他就今天没带剑,莫邪不像吴钩,因为过于厚重,所以不适合随时携带,这些日子,因为一直在贺不悔身边,所以从未想过会遇到危险,因此像匕首或者手弩这些防身的小物件,也就都远离身边。

因此他的手指只碰到了表明六品侍从的那块玉佩。

这时他感觉另一只手也按到了他的手上,那只手软软的,透着温暖的热气,压在他手上时,说不出的舒服。

“王后,别闹了,把你的手拿开,我认得你了!”他无奈地说道。

“吴终,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真神了!”吴王后月儿笑嘻嘻跳到他跟前,满面春光地看着他,跟在慕容垂面前暮气沉沉的样子截然不同。

“王后,你走路的时候,平静的水面会泛起涟漪。”吴终盯着她胸前深红色的玛瑙项链出神。

“你是在讽刺我太胖吗?”月儿撅着嘴,半嗔半欲地瞪着他。

“我只是在感慨王后依然记得我。”吴终说。

“哪能不记得?”王后轻轻低下头,白皙的脸蛋变得红润,“在我快死的时候,你救了我的命,带我逃离鹞子们的魔窟,给我请来郎中治病,把我送回王府,这些事情,我全都记得呢!”说罢,她抬起头,吴终看到了她眼睛里闪动的涟漪。

“所以你来向我道谢吗?”吴终淡然笑道。

“不,傻小子,我从来不感谢别人!”她说,“我这次来,就是专门来看你的!”她向前靠近一步,和吴终面对面。

“王后,你现在已经看到我了!”他说,同时悄悄向后挪动了半步。

“别乱动行不行?让我好好看看你嘛!”她眼中的涟漪越来越亮,几乎溢出眼角。

吴终只好站着不动,尴尬地让这位白璧无瑕的玉人上下打量着自己,她眼中所流露出来,带着燥热属性的东西,让他感觉浑身不自在。

“嗯,吴王,他可好吗?”在月儿如火般注视下,他尝试着抛出这个问题来降温。

“一切都过去了,吴终,从我回到王府后,一切都过去了,你懂吗?”月儿说。

“可他毕竟是你的丈夫,而你是他的结发妻子!”吴终说。

“那又如何!”她大声喊道,“他脑子里只有那个姓段的女人,我们可足浑家的女人对他而言,只是密探而已!”她情绪越来越激动,在这个被感性充斥的女人身上,温度从来没有降下来,只是从一端跑到了另一端。

吴终费力地咽了一口吐沫,他突然发现吴王的两任妻子都跟他有过生死之缘,相比于可足浑氏,段氏留给他的印象更加强烈,蓟城的地牢下,那间可怕的牢房里发生的一切,让他至今思之仍浑身作痛。

“吴王是个专情的人,你没尝试着打开他的心扉吗?”

“如果我跟姓段那个坏女人一样,一门心思研究如何帮助他犯上作乱,那倒是个好办法,不能做好夫妻吧,至少能当个好同伙,可我不能那样做,我是可足浑家的女人,我们家族世代承受皇恩,我不能容忍他谋逆作乱!”月儿喘着粗气,硕大的胸脯剧烈起伏,让那条玛瑙项链看上去犹如风暴中的小舟漂浮在海面上一般。

“这样看来,你跟吴王并不同路!”吴终说。

“永远不会的!”她凄厉地冷笑起来,“阿六敦心怀异志,先帝命我嫁给他的时候,就说得很清楚,我只是个可怜的工具,为了朝廷牺牲了自己!”

“难怪,刚才看到花园中你们的表现,就知道你们不是一条心。”听到这里,吴终悬着的心放下一半,这些日子,自从在宫廷中见到阿月后,她就一直很担心,怕她把自己的行踪告诉慕容垂,现在看来,她俩之间冷若冰霜,回到家里,只怕连话都不会说上一句,更别说通风报信了。

“我管不了阿六敦,由他去吧!”月儿擦了擦鼻涕,“只要他听话,不去搞什么荧惑犯紫薇的阴谋,他的事情我不管,即便是他跟赵海棠过夜,我都假装没看见!”

“海棠是个苦命的女人,辗转于权贵中间,成为玩物,我却帮不了她什么!”吴终难过地说道。

“吴终,你真是个虚伪的家伙,她成为玩物,你难过,我早就是玩物了,你为什么不难过?你只是嘴上说着难过,也从来没见你为她做过什么,还不如张天师,一个村野道士,都敢为了她跟慕容评动刀子!”月儿瞪着他大声嚷道。

“我是要去救她的!”吴终说。

“臭小子,你还是不懂!”月儿说,“赵海棠现在在慕容评府上过得很好,慕容评就喜欢她,你知道为什么吗?我生病的时候,是她给我找来的郎中治病,你们出去打打杀杀的时候,也是她坐在床边陪我说话,她跟我说了好些你的事情,我看得出来,她心里只有你,但是世界就是这么现实,她能跟着你满世界流浪吗?你看看你,自己都吃不饱饭,无官无职,到处寄人篱下,过的是什么狗屁日子?难道让她跟着你,一辈子遭受折磨吗?”她话如珠玑,问得吴终哑口无言。

“所以慕容垂把她抓来,我看其实是好事,她终于可以摆脱你的阴影,过上富贵的日子了,在慕容评那里,她可以穿着最好的衣服,吃着最好的饭食,白天逛逛花园,晚上听听戏,你能给她这样的生活吗?”阿月继续追问道。

对于这些问题,吴终的回答只能是不停摇头。

“你也知道你给不了,所以当慕容垂把她从鹞子那里抓来后,之后发生的事情都是我安排的,我分别去找了我丈夫和她,告诉他们当天晚上的安排,我还特意告诉赵海棠,该怎么做才能取悦我丈夫,因为我最了解他,知道他的弱点是什么,也知道他的痒点在哪儿,赵海棠还算听话,让我丈夫一夜销魂,所以将她视为瑰宝,我丈夫是个聪明人,见到此女如此善解风情,就决定把她送给慕容评,这样的礼物,哪个男人会不喜欢呢?”阿月说。

“你把海棠调教成了风月场上的高手!”吴终感觉这个过程充满了心酸和无奈。

“不然又能如何?”阿月叹了一口气,“赵海棠是个听劝的女人,到了慕容评那里后,我们依然会见面,我告诉她如何做,她一板一眼地去实施,结果就是,她给慕容家生了个大胖小子,慕容评现在正琢磨着如何将她扶正呢!”阿月一直看着吴终的脸,说到这里时,脸上浮现出不知道是苦笑还是得意的神色。

“这件事不悔跟我说过,说当时张天师想带她离开太傅府,她还不乐意,原以为是牵挂儿子,我就在纳闷,当时慕容评就在天师手里攥着,如果想带着儿子一起走,完全可以下命令啊,家丁们谁敢违抗呢?可她故意没那么说,就是为了给返回府邸找理由,经你一说,我便知道她的心思了!”吴终点头道。

“我想跟你说得就是,吴终,别在琢磨赵海棠了!她现在过得很好,你保持沉默,就是对她最好的照顾,我可以保证,只要她在邺城,我就能让她生活得很好,这些都用不着你来操心!”阿月说。

“这些我都知道,只是,寄人篱下,仰望别人鼻息的日子,真的那么好吗?”吴终心里还是绕不过这个弯。

“说得好像你不是这样似的,看看之前的你,跟个叫花子有什么区别?你不是寄人篱下,为什么跑到我们家来当侍卫?”

“这不一样!”吴终尝试争辩,尽管他自己也知道,在这样的动荡乱世之下,他的争辩是如此苍白无力,想想他自己,身为晋国皇族,都免不了风餐露宿,整天活在刀剑的威胁之下,更何况一个毫无家世背景的平民女子,人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但什么是幸福?是荣华富贵?亦或是白马啸西风?对于这个问题,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

“行了吴终,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了!”阿月深吸一口气,将炽热的目光重新聚焦到他身上,“慕容垂也好,赵海棠也好,他们都过得很好,也不用你操心,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怎么样呢?”

“王后,我看你过得挺好的呀,他们跟你比起来,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呢!”吴终笑道。

“自从分别后,你有没有想起过我?有没有在夜里梦到我?”她的眼睛又圆又亮,如深邃的幽潭,被她注视的时候,吴终感觉宛如置身于即将烧开的烹鼎中一般。

“我……我……”吴终面对女人的时候,总是不想让她们失望,但又不想编造谎言,于是总是结巴。

“你没想过!”她失望地叹了口气,“但是长生天可以作证,我经常会想起你,想起那天你闯进洞穴,拔剑威慑马贼的情景,很奇怪,关于赵承嗣他们的印象变得很模糊,但是你的样子,却经常会在我照镜子的时候出现在身后,你说有趣吗?”

“我倒是觉得很吓人!”吴终笑了笑,伸手在她光泽润滑的脸蛋上轻轻抚摸了一下,“人这一辈子会有很多记忆,经历的时候,都会记下来,但是时过境迁,很多不喜欢的记忆就会被抛弃。”他对阿月说。

“但是喜欢的记忆会一直留下来,直到永远。”阿月轻声回答。

“王后,我想说明,我去救你,是因为张天师当时被吴王抓住了,吴王要挟我,如果张天师要活命的话,我就要替他去办一件事,从鹞子手里把你救出来,我别无选择,只能按照他的意愿去做,也就是说,我救你是为了完成任务,如果当时不是我,救你的就会变成其他人,那现在,你回忆往事的时候,浮现在镜子里的面孔就会是别人,对吧?”吴终说。

“你说的这些都只是可能,现在我唯一记住的就是你的模样!”阿月答道。

“王后,你非得记着我吗?”吴终有点着急,面对这个一根筋的女人,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这是关于我的事情,其实跟你没关系!”阿月苦笑着,“关于一个女人思念恩人的故事,自从回到王府,我经常默念你的名字,听我丈夫说,有时候我在梦里还会念起你,有一次,陪他侍寝的时候,不知怎的,我竟然大声喊出了你的名字!”阿月说到这儿,自己也不禁羞红了脸。

“吴王后来反应如何?”吴终听她说到这里,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他的心跳开始加快。

“后来他就再也不碰我了,对我说话也越来越少,现在我们分开睡。”阿月说。

“王后,你真是铁了心要害死我吗?”吴终已被惊得冷汗往外冒,心想难怪慕容垂铁了心要处死自己,先帝的行踪只是个幌子罢了,男人的尊严才是最重要的,他恨自己,除非自己死去,否则这恨意无法平息。

“王后,你还是赶快忘了我吧,我实在害怕!”吴终又开始向后撤,这回他是真的怕了,谁知道心机深重的慕容垂此时会不会正躲在树林的某个阴暗角落,正偷听两人的谈话呢?

“吴终,我已经成了这个样子,慕容垂再不会搭理我了,我们的感情你都见到了,他之所以还跟我在一起,只是因为惧怕我,惧怕我姐姐,因此表面上还维持着夫妻关系,一旦出现变故,我将会是第一个被抛弃的人!”阿月紧紧抓住他的小臂,吴终感觉自己胳膊肯定是被她抓破了。

“吴终,自从你来我家当侍卫,我就看到你了,我今天是故意带着慕容垂来这里的,包括刚才的争吵,也是故意为之,我就是要让你看到,我的家庭已经沦落到这般凄惨的情况了,我的丈夫跟我形同陌路,我需要你,你明白吗?”她眼中的欲望之火已经从之前的小火苗变成熊熊烈焰。

“王后,听我说,你只是需要个男人,不一定是我!”吴终边应付着,边紧张地环顾四周,生怕突然就看见慕容垂从哪个角落跳出来。

“你在担心什么?吴终,那个死鬼已经被我骂走,不会再来的,还有,见到你的事情,我从没有对他说起过,请你相信我!”阿月用力抓着他,向自己身前用力揽过去。

“不是,王后,你听我说……”吴终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在阿月身后闪过一道黑影,接着一道白光在他眼前亮了一下,就见阿月翻起白眼,满眼的欲火立即熄灭了,她的身体随即瘫软下去。

“大哥,是你吗?”他忐忑地向树丛中喊了一句。

“兄弟,是我!”回答他的人并不是慕容垂,而是晋国名士谢万。

“讨债人,你怎么会在这里?”吴终对他的出现感觉非常意外。

“时间久了,来看看你!”谢万从已经昏迷的月儿身后站起来,他依旧穿着那身黑色的连帽斗篷,漆黑的帽沿遮住了他吓人的面孔,月儿瘫倒的时候,他就站在她身后,当她失去意识的时候,他正好伸出双臂将她接住。

“我还以为刚才那一下是慕容垂干的呢!”吴终说。

“慕容垂刚才在花园已经被她的娇妻给骂得伤心离场了,这会儿指定在家搂着漂亮舞女喝酒呢!”谢万不屑地哼了两声,“我看着他走的,你和王后的事情,他指定不知道!”

“我们没什么事情!”吴终说。

“无所谓,我不关心这个!以你的身份地位,就算睡了这女人也是给她长脸!”谢万说罢,发出嗬嗤嗬嗤的冷笑声,他因为脸不完整,所以笑起来就会发出这样奇怪的声响,平时他总是板着脸,生怕自己会发出什么异响,破坏了讨债人的严肃性,在吴终这里,所有禁忌都解除了。

“不对!”吴终怀疑地盯着他,“你千里迢迢从建康跑到邺城来看我,是有什么事儿吧?”

“你说得也对也不对!”谢万轻轻哼了一声,“我确实是从建康出来的,只不过是跟着你一块出来的,你不是参军北伐嘛,我就跟在你后头,一直到现在,算算也快一年了!”

“从我们出兵开始,你就一直跟着?”吴终很惊讶,如果真是这样,这一路谢万隐藏得可真好,他从来没感觉到此人的存在。

“你没有说错,就是这样的,我一直跟着你,这一年来,你的事情我都知道,就连你昨天晚上和妖女贺不悔在床上……”谢万话还没说完,嘴就被吴终用力捂住。

“谢大名士,求求你闭上嘴吧!”他看了眼依然昏睡的阿月,乞求道。

“怎么了?许你做得,不许别人说得?”谢万用红色的眼睛“白”了他一眼。

“个人隐私的事情就别在外面说了好吧?”吴终拉着他一只手,摇晃起来。

“嗯,但从你昨晚的表现来看,回头我给你介绍个扬州郎中吧,让他给你开个方子调理……”

“还有完没?到底有没有正事儿?你为什么跟踪我?”吴终实在受不了这个碎嘴子名士了。

“其实我一路跟踪你,是为了暗中保护你,因为北伐充满危险,而你是我们的希望所在!”谢万说。

“哈!暗中保护我?”吴终苦笑道,“我在洛阳的地牢里挨打,要被砍头的时候,你在哪里?为什么没有保护我?”

“时机未到,所以没有出手,你放心,如果你真的要被砍头,我一定会救你的!”谢万安抚道。

“哼!我只知道当时砍刀都架到脖子上了,你连个屁都没放,不知道你保护谁去了?”吴终没好气地哼道。

“别说那些,你现在不是活的好好的嘛!”谢万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讪笑道。

“我的命,就是你嘴里所说的妖女救下来的,每次我遭难,都要靠她救命,你们这些大名士,只会耍嘴皮子,就像你现在这样子!”吴终说。

谢万叹了口气说:“有些事跟你说不清楚,鸡同鸭讲,你不用想别的,相信我就行,毕竟这地方这么荒僻,我都能找到你,说明什么?说明我一直在跟着你,你在哪儿我都知道!”

吴终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跟着我,从建康一直来到邺城,到底打算干嘛?”

谢万回答:“为了考察你!”

吴终闻讯愣了一下:“考察我?考察我什么?”

谢万小声说道:“考察你是否有成为皇帝的能力!”

闻听此言,吴终彻底呆住了,他没想到,自己已然成为闲散宗室,竟然还在他们的视野之中,这不禁又让他产生出另一个疑问,到底是谁在暗中考察他,难道只是谢万吗?

他把疑虑说给了面前的讨债人。

谢万告诉他说,自从永嘉之乱,晋国皇室衣冠南渡,除了开国皇帝司马睿之外,其他皇帝全都很短命,特别是最近十年,自从玉玺南归之后,这十年间,晋国已经经历了了四个皇帝,这就造成一种局面,就是老皇帝匆匆驾崩了,然后继位的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因为太小,所以权力都由权臣掌控,等到皇帝快成年或者刚刚成年,就又驾崩了,因为没有子嗣,或者子嗣太小,于是继续选择小皇帝继位,权臣继续掌控朝廷,一直这么下去,就造成了现在的局面,朝廷里面,只有桓温权力最大,因为皇帝总是更换,没有稳定的权利根基,大臣们宁肯听从桓温差遣,因为他们也不知道眼前的皇帝几个月之后是否还能继续坐在龙椅上。

“所以我们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建康朝廷将被倾覆,司马家族将很快湮没在权臣手里!”谢万语气沉痛地说道。

“这种情况我也知道!”吴终叹气道,“出征之前,我还做了一个梦,梦见皇帝上仙,结果没几天,就遇到了你,让我去寻找什么阴阳合欢,我费劲力气,也没找到那劳什子,还害的寄奴的亲娘丢了性命,等我回到建康的时候,皇帝就已经驾崩了!”

“让你寻找阴阳合欢是大主教的主意!”谢万告诉他说,“大主教也想拯救先帝陛下,这些药方只有他知道,之所以让你去找,可能是他想让你看到一些别的东西!”

“除了阴阳双煞,我也没见到别的了!”吴终说。

“大主教的意思,阴阳双煞就是药方,只可惜你不是他们的对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谢万说。

“你刚才提到‘我们‘指的是谁?”吴终问道。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对你说的!”谢万清了清嗓子,对他讲述了一般宗室不会知道的秘闻。

晋国皇室聘有四位在文才、谋略、思想和武功上均为当时翘楚的宗室作为秘密顾问,称为“四大家师”,四大家师通常情况下,是直接听命于皇帝的,但是他们只完整地服务过一位皇帝,就是司马睿,那还是在他们年轻的时候,后来的皇帝一个比一个短命,他们只能把服务对象转移到太后或者太皇太后那里,他们的工作秘密又关键,就是在年轻的宗室子弟中,挑选文韬武略最为上品者,作为皇位继承候选人,在随后的日子里,他们还要对候选人进行一系列的考察和筛选,只有通过考验的,才能正式进入皇位继承人序列,并报送到太后那里,一旦皇帝出现变故,继承人便可以登基改元,成为晋国新一任皇帝。

“所以你说的‘我们’,就是指的四大家师对吧?”吴终问道,关于这四个神秘人物,他还真是第一次听到过,他的父亲和叔父从没对他说起过,想来也许当时他们根本就没资格成为候选人,自然也无从知晓,想不到十几年后,他们的后辈却鬼使神差地又进入考察团视野,成为皇位继承候选人。

“别忘了还有我呢!”谢万嘿嘿笑着说,“四大家师年纪大了,不能时时刻刻跟着你,所以他们委托我一直秘密跟踪你,考察你,这也是我出现在你面前的原因。”

“明白了,也就是说只要你讨债人说我可以,我就能当上皇帝是吧?”吴终感觉这种考察简直像小孩过家家的游戏般草率,难怪他们此前选出来的皇帝很快就死了。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谢万纠正道,他也从吴终眼神中看到强烈的质疑,“我只负责跟踪记录,至于你是不是够格,还得四大家师说了算,他们会对你实地考验,只有通过他们的考验,你才能成为皇位继承人!”

“实地考验?在哪里?”吴终好奇地问道,心里盘算着如果回建康的话,路上还能准备一下,谢万之前那一番话让他顿觉兴奋,之前他在江南郁郁不得志,总觉得朝廷遗忘了他,没想到竟然已经被暗自列为候选人,而且还有人昼夜不舍,秘密跟踪记录自己的行踪,这种被关注的感觉很好,更况且,成为皇帝,九五之尊,那诱惑没人能抵挡得住。

“因为时间紧张,当今皇帝身体又不太好……”谢万说这番话的时候声音很低,而且有些沮丧,“本来应该安排在建康雨花台的考验,四大家师临时决定,就在邺城进行,地点都选好了,就在城外铜阕台上!”

“当今的皇帝陛下,是我哪位侄子?”吴终见他提起皇帝身体,顺便问了一句,心想自己同辈的已经没剩下几个了,能当皇帝的,只剩下自己侄子辈几个小伙子。

“别提了,是你侄孙辈的……”谢万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把脸扭向一边,“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四大家师急着从建康赶来在这儿考验你了吧?黄口小儿能当皇帝吗?这次我们很重视你,我们打算从你身上彻底解决皇帝的问题,我们要选出一个有文才,有武功,有思想,有身体的壮年皇帝!”

“想法倒是不错,能行吗?”吴终觉得讨债人提出的四有要求还是蛮高的。

“吴终,我们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你身上了,四大家师对你也很看好,他们已经动身了,估计这两天就能到,你好好准备吧,别让我失望!”讨债人说。

“诶,顺便问下,四大家师多大岁数了?”

“七十多了吧,你想啊,衣冠南渡的时候,他们那时候还年轻,到现在都多少年了!”

“他们怎么来的?骑马吗?”吴终对四大家师非常好奇,想知道关于他们的一切。

“都告诉你,七十多了,怎么骑马?坐船走水路,沿着运河一路北走,为什么选择铜阕台?因为那地方在运河边上,很方便啊!”讨债人解释道。

“那他们有名字吗?”

“他们的名字乃是绝密,连皇帝都不知道,只有他们之间彼此知道,但是从来不说,我们都称呼为梅、松、竹、菊,四位大师!”

“原来如此,挺有意思的!”吴终听罢连连点头,没想到朝廷里还有这样的组织,这样的人,只是一想到近年来他们选出的那几位短命皇帝,吴终不由得皱起眉头,他们到底什么水平?他们到底行吗?这个疑问始终盘绕在他心里,兴许只有经历过那些考验,才能获得答案。

“名士先生,最后一个问题,也是困扰了我很久,今天想知道答案。”讨债人临走前,吴终拉住他的袖子问道。

“说吧,只要我知道的。”讨债人坦诚地说道。

“我在乌衣巷那栋宅院,到底是朝廷给我的,还是桓温给我的?”吴终看着黑色斗篷里那片红光,算是和他目光对视。

“实话告诉你吧,那栋宅院其实是桓温给你的!讨债人这个名号是我冒用的!”谢万无奈地叹息着,“朝廷近些年银子很紧张,已经拿不出钱来犒赏功臣,比如十年前,你带着玉玺南归,立下那么大的功劳,当时的皇帝很想重重赏赐你,但实在拿不出钱来,倒是桓温这个贼子,出手阔绰得很,他把朝廷的银钱都吞进了自己的荷包里,他在江边修建地坞,出钱买下秦淮河畔的豪华宅院送给你,其实用的都是朝廷的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的钱,也就是朝廷的钱!”

“说了半天,还是桓温给我的!”吴终砸吧着嘴唇。

“我说了,他用的是朝廷的钱!”谢万执拗地争辩道。

“谢万先生,从此我不会再叫你讨债人了,因为我从未欠过你的债!”吴终对他说,“还有,今晚你不许再偷窥我!”

“需要给你带些五石散吗?”谢万会意地笑起来。

“不要,你留着自己用吧!”吴终狠狠翻了他一眼。

“好吧,三天之后,铜阕台上见!”吴终听到谢万的声音还在耳畔回响,当抬头去看时,他的身形却已经如电光般跳出视线之外。

深夜,在水汽氤氲的浴室里。

一男一女从盛满水的大浴盆里站起身来。

“我要洗头了,帮我倒满水吧!”女人的声音在说话。

“好!”男人回应到。

吴终走到旁边的汉白玉台座旁边,台座上放着一个黄铜箍起的柏木脸盆,他光着膀子,腰间围着一条淡黄色麻布浴巾,浴巾湿漉漉贴在他的胯骨上,他拿起脸盆旁边的陶壶,里面是烧开的热水,他小心地把热水倒进脸盆里,又一股热气升腾起来,他眯起眼睛,喊了一声:“好了,不悔,你可以过来了!”

贺不悔双手舞弄着披散在肩膀上的长发,她只穿了一件暗红色的金线绣鸳鸯肚兜,光着脚,从浴盆一路走向脸盆,冒着热气的水珠从她身上一路滴落下来。

“不凉不烫,刚刚好!”她用手指在水里试探了一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吴终退到她身后,看着她把台座上的皂角粉、草木灰和忘忧香膏混合在一起,然后用篦子均匀地涂抹在乌黑油亮的头发上,在她背后肩胛骨的部位,有一个黑色方块状纹身,这纹身在吴终看来,很奇怪,因为没有图案,都是一些大小不一的细小方块和墨点组成,一千多年后,人们都知道这图案叫二维码,而吴终不明白这些,只觉得她的纹身无比神秘,比河图和洛书加在一起都更加令人费解。

“不悔,你的纹身图案很别致呢,我见过很多胡人身上会纹着飞鹰走兽,可从没见过谁的身上会纹着这么多方块和黑点。”吴终边向她头上倒水边说着自己的疑问。

“该死的,这个说了你也不懂,”他听见她轻轻叹着气,“这其实不是纹身,而是我们的身份识别码。”她说到这里的时候,由于看不到身后的吴终满脸错愕,因此自顾自说下去:“我们,你知道的,身上都有这样一个编码,阿圈身上也有,你没见过吗?”

“从没见过,因为从没跟她有如此密切的接触。”吴终赶紧正色道。

“哈哈,该死的,你的反应倒是挺快呢!”贺不悔笑道,“那刘巧呢?当你跟她亲热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她有纹身吗?”

“不悔,刘巧以经不在人世了,我们翻过这一页好不好?”吴终皱起眉,感觉面前这女人,对刘巧的心结始终就没放下。

“说到刘巧,你跟她倒是生了个好儿子,他即将……”说到这儿,贺不悔好像想起了什么,转而问道:“你家的四大家师后天来找你吗?”

“嗯!”吴终点头。

“你想当皇帝吗?”她继续问道。

“成为九五之尊,执掌天下权柄,实现自己的理想,谁不想呢?”吴终说。

“是半个天下吧!”她在瀑布般竖起的头发后面讥讽地笑起来,“该死的,你的水倒多了!”

“半个天下,也是天下!”吴终说道,“昔日朝廷黯弱,让权臣掌控,我若为帝,必将让晋国朝廷焕然一新!”

“想法很美好,但我劝你好好想想,用你的脑子!”贺不悔已经洗头完毕,正在用浴巾轻轻擦拭着头发,这浴巾已经提前用浸泡香料的水投洗过,因此擦拭的时候,香料的味道会渗入发丝,等头发干燥后,就会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幽香。

“谢万以前虽然是名士,但他已经死过一次,后来是被杜子恭救活的,这种恩情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因此谢万肯定会被杜子恭和天师道控制,他扶持你当上皇帝,你也会受制于他,受制于杜子恭和天师道,不是吗?”贺不悔坐在汉白玉台座上,她的身体高挑而丰腴,紧绷的肚兜让她的胸脯呼之欲出。

“你觉得我和前几个皇帝一样,成为傀儡吗?”听了她的话,吴终觉得有些扫兴,她总是在自己兴高采烈的时候泼下一盆冷水。

“我觉得可能会更糟,桓温虽然霸道,但还算忠于你家,这个谢万,虽然看上去豪放不羁,但是他现在的样子,让我不由得想起耶洛赫,他为了活命,放弃了作为男人的根本,他既然能付出作为男人的代价求得性命,难道不能把你作为筹码送给杜子恭吗?”吴终尽管不高兴,但是依然得承认,她的话有些道理。

“如果这样,他们干嘛要选我?不如从我侄子辈再选一个,岂不更好?”他把仅存的疑问说给她听。

对于这个问题,她的回应是呵呵一笑。

“谁让你们家的孩子都成了短命鬼?你看看你那些堂弟和侄子,那小体格都比不上小鸡崽子,跟我们寄奴比起来,更是天上地下,他们也没办法,选皇帝是个辛苦活,就像你刚才兴致勃勃压在我身上时说的那样,光是确定皇位继承人,就得四个老家师费劲辛苦去考验一番,兴许刚刚考验完,皇帝还没驾崩,继承人就挂掉了,所以,他们也想选一个身体好,能活得长一些的,这样就能一劳永逸,省去日后不少力气。”贺不悔边说话边伸出手,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然后抱着他一条胳膊,让自己的头斜着依偎在他肩膀上。

“所以你觉得,我就是那个身体好,活得久的傀儡呗?”吴终把头放在她已经开始散发香味的头发上轻轻摩挲着。

“我只是担心你,该死的,这么多年你一直远离朝堂,也不认识那班大臣,因为常年在外漂泊,你对治国之道一无所知,按理说,寻找皇位继承人这样的大事,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你身上,可他们偏偏选中了你,还派出谢万,千里迢迢跟着你来到邺城,我看,他们就是想把你弄回建康去,让你坐在龙椅上当司马衷!”贺不悔说。

“惠帝算起来应该是我爷爷辈的,还跟我同名呢!”吴终笑道。

“还真巧,你坐上龙椅,就是司马衷!”贺不悔也笑了。

“我要是惠帝,你就是贾南风呗!”吴终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一下。

“该死的,竟敢取笑我,看我不打你!”说罢握紧拳头在他胸口上轻轻锤了一下。

“不悔,我问你,是不是因为惠帝的名讳,你才一再提醒我,让我在外面自称吴终的?”他轻声问道。

“不管是吴终还是司马终,这里面都有很多寓意,我现在不能说,也许等你活到那一天,自然就懂了!”她扭过头来,看着吴终,目光无比惆怅。

“你不说我也知道,衣冠南渡前,北方的朝廷实亡于惠帝司马衷,而我这名字,对朝廷来说,很不吉利,不光是读音与前朝惠帝相同,而且我这个‘终’字,更是寓意着晋国朝廷的终结,是吗?”吴终苦笑道。

“该死的,就你懂得多!”她红着脸,低下头,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不想让晋国终结,建康朝廷尽管毛病不少,但毕竟在几十年来,保护了江南百姓免受战火荼毒,如果朝廷终结了,势必会有一场腥风血雨,天下苍生,不能总靠乞活度日!”吴终肃然道。

“好了,我的大英雄,我知道你的志向了,你想去争取皇位继承人,那就去好了,我只是想提醒你,美好的事情并不总会发生,你的理想也许跟现实差别很大,我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这样的故事见得太多了!”贺不悔的语气宛如一个饱经沧桑的老者,身体却如年幼小鸟般紧紧依偎在他身上。

“不悔,你觉得我是你的大英雄吗?”他突然站起身,浴巾嚯地从腰间滑落,正对着贺不悔。

“嗯,这位小英雄好像有想法了!”她调皮地看着他腰部以下,手指在空中画着圆圈。

接着她突然尖叫一声,整个身体被吴终抱在怀里,他就这样抱着她,从浴室走出去,直奔卧房而去。

“小心点,你这个德行可别让侍女们看见!”她躺在他怀里娇羞地叫嚷着。

“放心,这么晚了,她们早就睡去了!”他边走边笑道。

行人寥寥夜,依稀寂寞时,圆月照银河,波涛汹涌过。

三天后,邺城郊外铜阕台上。

将近冬至,北风萧瑟,吹得地面上沙石飞滚,枯叶掉落。

吴终带着一把竹剑,跪坐在高台北面的蒲团上,在他对面,讨债人谢万依然穿着黑色斗篷,站在高台中央,在他身后,是四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们面沉似水,头戴高冠,身穿宽大的长袍,头冠上两条飘带垂落下来,在邺城的北风中高高飘起。

“我来介绍一下,这就是本朝四大家师,他们德高望重,威仪隆厚,从元皇帝开始,就是司马家族内聘的家族导师。”谢万对吴终说道。

吴终微微抬起眼睛,眼神依旧冷峻,谢万看到他的下巴微微点了一下,算是回应。

“四大家师各有尊号,分别是松、梅、竹、菊,以服饰配色区别,青色为松,红色为梅,绿色为竹,黄色为菊!”谢万接着说道。

吴终抬起头,看到四位老者所穿的长袍,确实是这四种颜色,撇开衣服,如果看脸的话,还真难将他们区分开,这四大家师都是长眉长须,脸上皱纹遍布,肢体瘦长,长得就如同写意画中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一般,望之令人生畏,闻之令人惊魄。

“司马终,四大家师我已经跟你介绍完了,你有什么问题吗?”谢万问道。

“名士大人,请不要叫我司马终,先叫我吴终好吗?”他抬头看了看对方的红色眼睛,说道。

“这……”谢万有些为难地回过头去,看到四大家师微微颔首,认为名称并无大碍,这才答应吴终的请求。

“还有,哪位长老叫‘菊’的?站起来让我看看好吗?”吴终突然问道。

“司马终,你想干嘛?”黄衣长老瞪起眼珠子,厉声喝道。

“我说过了,叫我吴终!”他也同样瞪着眼睛,大声纠正道,紧接着又换成调笑的嘴脸:“没啥,就想看看菊长老是啥样的,仅此而已!”

“哼!”黄衣长老用力按着腰间佩剑,显得很不高兴。

“吴终,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家继承人考验现场,我以前经历过这样的场合,都很肃穆的,四大家师可不是一般人,不是谁都能见到的,你他妈给我严肃点行不行?”谢万对他刚才的表现很不满,于是凑到他跟前,小声提醒道。

“行了兄弟,我知道了,赶快开始吧!”吴终轻轻摆摆手,示意他继续下去。

“我告诉你啊,今天你要是玩砸了,当不上继承人,以后可别后悔!”谢万威胁完吴终后,清了清嗓子,用他尖细的嗓音喊道:“根据惯例,继承人考察一共分为四项,分别是‘道’、‘术’、‘御’、‘功’,四门,四大家师分别考验其中一项,只有四项全部通过,才能被选定为皇位继承人,吴终,我说清楚了吗?”

“很清楚,我晓得了!”吴终回答。

“皇家惯例,对继承人的考验是严肃而神圣的,为了确保神圣性,四大家师特地从建康带来了一件宝物,家师们对你所有的考验,都会当着这件宝物的面进行,也算做个见证!”谢万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黄绸布包,吴终一见到这包袱,顿时感觉里面的东西很眼熟,果然,谢万从包袱里掏出来的,正是他多年前在北方历尽磨难,带回建康的传国玉玺!

“谢万,你疯了吗?怎么把玉玺又带过来了?”吴终感觉自己胸膛内的怒火压制不住地向上喷涌。

“这是惯例……”谢万还没说完,就被吴终打断。

“狗屁惯例,我没带玉玺回去之前,你们怎么选人的?”他生气地质问道。

“嗐,都是四大家师的主意,说选继承人得有个见证,现在满朝也只有这东西能当个见证了!”谢万尴尬地说着,同事轻轻将玉玺放到铜阕台正中间。

“真是胡闹,回头在跟你算账!”吴终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千万把玉玺看好了,要是弄丢了,我可饶不了你!”

“放心,有我在,玉玺万无一失!”谢万讪笑着,继而后退两步。

对吴终的考验就是在这种气氛中开始的。

最先考验的就是“道”,是由四大家师中的“松”长老来实行的。

松长老提出的问题是:当今宇内,天下三分为晋国、秦国、燕国,本朝位于江南,又有长江天险阻隔,只是北方两强一直虎视眈眈,当今之计,是应该联合秦国对抗燕国,还是联合燕国对抗秦国?

吴终想了想,发现这个问题只有他回答最合适,因为他这些年来一直在三国境内游历,撇开他晋国宗室的身份,不管是秦国还是燕国,这两国的帝王都跟他交情匪浅,只是,他有个疑惑,难道之前的候选人,也要回答这样的问题吗?他想了想自己那些侄子们,从小到大,他们连宫廷大门都没出过,如何能答得上来?这个疑问,只能埋藏在心里,再也没有答案了,因为四大家师之所以找到他,是因为之前的候选人已经死光了。

于是吴终给出了他的回答。

本朝以孝道治天下,是因为开朝先天不足,原因只有一个,高贵乡公之事,在那以后,司马家的王爷不敢再提忠义二字,只能提及孝道,因此晋国从开国起,武力就不足,且思想不统一,导致无忠臣良将现于朝野,自武帝后,满朝名士重臣以清谈为要务,荒废国事,永嘉之乱前,赵王石勒带兵来到洛阳,将名士们赶到一间破旧的老屋里,令武士推倒院墙,把几百名士统统砸死,前朝重臣之无能可见一斑,衣冠南渡后,皇帝仰仗南方豪族之力,在建康建立朝廷,但是,晋国立国后的老毛病依然在,武力依然不足,只是这回有了长江阻隔,让北方胡马只能窥江喟叹,虽是如此,满朝贵胄已被北胡的武力吓破了胆,除祖逖桓温寥寥数人外,再没人敢率军向北征伐,所有总想联合一方对抗另一方。

在吴终看来,无论是燕国还是秦国,他们都有吞并天下的志向,无论和谁联合,最后都免不了被人算计,如果真的联合某国去讨伐另一国的话,各国都要出一个领兵大将,燕国有慕容垂,秦国有姚苌,都是名震天下的百战名将,而晋国,桓温之后,再无人可用,一旦与北方两国接触,晋国的虚实很容易就能被试探出来,到时候,可能还没等到合兵出击,联军内部就会内讧,被吃掉的一定是晋国,因此,他认为北方两国都不应该联合,晋国要想在两强包夹下存活下去,必须仰仗北府兵发展自己的武力,而在北方,还流落着数量惊人的乞活军,他们被燕国和秦国欺压,也一心向投靠晋国,一旦时机成熟,可为晋国再次北伐出一份力。

“氐族符家不可信,鲜卑慕容家也不可信,司马家只能相信自己。”吴终最后总结道。

“北伐?你还想重用桓温吗?”松长老不悦道。

“北伐没错,错的是桓温,他有故国情怀,但是权力之欲更甚,我听说这次北伐撤军的时候,他抚摸着一棵大叔,感慨: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此人本可成为一代名臣,但败在了自己的欲望上。”吴终回答。

吴终见松长老听罢,瞪大双眼注视着自己,显然自己刚才这番话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他和其他大臣一样,对桓温只是厌恶,但不知道为何满朝只有桓温有能力北伐,如此能人,其实过得并不顺心。

他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是否符合他们心中的标准答案,松长老只是不停叹气,捋着胡子再不啃声。

接下来是“术”,由四大家师中的“梅”长老实行考验。

梅长老的暗红色长袍在夜空火炬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鲜艳,让吴终不禁想起了浴室中贺不悔穿着的那件暗红色肚兜,他用力摇晃了一下脑袋,在这样庄重的场合下,他要让她的妖艳缠绵暂时从记忆中消失片刻。

梅长老的问题是,身为帝王,对下之术应该如何?对外之术又应该如何?

吴终没当过皇帝,但是见过别人当皇帝时的样子,还见识过比皇帝还厉害的对下对外用术高手,他曾经的好大哥,吴王慕容垂。

他很想把慕容垂曾经对自己施展的"术"通通给梅长老摆弄一番,关于他对妻子死于牢狱的隐忍,妻子丧礼头七没到,转头就娶了新妻的决绝,在邺城以夜魔之名掠夺人口,充当自己私人武装的隐匿,在蓟城,为了保住自己权利,主动请缨杀光那帮还在执行自己命令的可怜虫时的残忍,以天师道徒众性命要挟张天师进献玉玺时的冷漠,还有掠来赵海棠,转而进献给慕容评时候的阴险。

这些事情,只是因为一句谶语:荧惑犯紫薇。紫薇就是帝王,吴终想说的是,成为帝王前,就要像慕容垂那样,把这些“术”通通使上一遍,这样就叫驭下有术了。

只是刚才看到松长老的表情,如果自己把这些话再讲给梅长老听,只怕他的惊愕程度会更甚于松长老,考验进行到这里,吴终已经对所谓“四大家师”有点了解了,和其他南朝高官一样,他们常年居住在深宫高宅里,只怕一辈子都没出过远门,当然,今天这次考验应该算是远行了,他们学问肯定渊博,他们案头的书卷也堆积得很厚重,只是书上说的话,在当今这个群雄争霸的乱世,很多学问是行不通的,武力、权谋、狡诈、屠杀,乱世之中只有这些字眼,人性的恶在尘世纷杂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刨除掉那些恶,同样是在乱世中,人性中“真”的一面同样显眼,令人费解的是,“真”与“恶”是相附相生的,有恶就有真,有真就有恶,也许就是因为人性的弱点才有这样的事情,真,往往意味着“懒得跟你装”,越是环境恶劣时,这种“真性情”越是多见,这并非好事,因为真实背后就是赤裸裸的抢掠杀戮,连伪善的面具都懒得准备了。

吴终脑海中充斥着这些话语,让他困惑,让他迷茫,让他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梅长老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眼皮低垂,在凛冽寒风中,他的气度倒是完全符合名士派头,吴终同样和他相对而坐,困惑让他无法回答,两人就这样,明月当空照,相对无言,唯有月光照耀下的身影随着时间流逝,在地上拉出越来越长的黑线。

“你的答案妙极!”就在吴终刚想开口,说这个问题我放弃了的时候,梅长老突然睁开眼,大声赞叹起来。

吴终的第一反应是,梅长老精神没什么问题吧?自己明明什么都没说,他为什么还要夸赞自己回答的好呢?幻听?还是幻想?

“身为帝王,应该沉稳如水,无论何事,都不应该掀起内心的波澜,驭人之术,唯有一个‘静’字,平静而不表露自己的态度,会让别人不知道你的想法,他们会觉得你深不可测,因此时时刻刻战战兢兢,唯有畏惧。”梅长老说道。

吴终张了张嘴,很想解释说自己并没有这个意思,但是谢万迅速回过头来,用仅存的一只眼睛朝他使个眼色,示意他什么也别说,吴终于是知趣地闭上嘴。

“这考验既不神圣,也不严肃,纯粹就是哄着四大家师玩耍罢了,我不知道这考验的意义何在!”他在心中对自己说。

四大家师却不这么认为,对他的考验还在继续。

接下来的科目叫“御”,由“竹”长老主持,竹长老的问题是:身为帝王,如何拿捏君临天下的气度,身为帝王,如何能多诞下子嗣?

吴终注意到,从竹长老开始,题目的倚重点从头脑转移到了身体上,毕竟作为皇帝,身体和头脑同样重要,很多情况下,身体可能比头脑更重要。

比如气度,吴终站起身,用右手捏住桃木剑柄,另一只手叉着腰,用力抬起下巴,努力做出那种傲视一切的霸气。

“哎呀,你做派这不像是帝王,倒像是个嫖客!”竹长老皱起眉头,从牙缝里发出啧啧的声音。

“要不我改一下!”吴终笑道,他突然想起自己当年进宫呈现玉玺的时候,看到皇帝绵软无力卧在榻上的样子,再结合着寻找阴阳合欢前,在梦中遇到皇帝上仙场景时,那位坐在龙椅上的先帝模样,总之,这两个皇帝都是浑身上下软塌塌的,所以不光自己短命,连子嗣都没留下一个,还得辛苦四大家师到处奔走,在残存宗室中寻找皇位继承人。

“你太过分了,你摆出这副死样子,想给谁看呢?”竹长老看他突然半卧在地上,举起一只胳膊托着腮帮子,面露春色看着自己,不禁大怒。

“刚才骂你像嫖客,转眼你就扮成青楼女子!”竹长老气得捂着胸口,差点没背过气去。

“可我见到的帝王,都是这番气度啊!”吴终冷笑道。

“你……你是在取笑我们吗?”竹长老伸手指向吴终的脸,那只手在空中一直哆嗦个不停。

“我取笑什么了?”吴终故作不解。

“你,你取笑我们选择的皇帝都是病秧子!”竹长老颤巍巍说罢,扑通一声跌坐到地上,双目开始向上痉挛,但还努力保持着最后一丝体面。

“玉玺作证,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吴终看了玉玺一眼道,“我听说之前的皇帝们都没留下子嗣,所以这次皇位继承人的机会就落到我头上,关于子嗣,诸位家师可以放心,我现在已经有一个儿子了!”他说罢看了一眼谢万。

“没错,吴终已经有儿子了,都十岁了,是某天酒后跟一个从洛阳逃难来的女人生的!”躺在谢万臂弯里的竹长老听谢万解释完,终于大叫一声,然后口吐白沫,两眼上翻,晕过去了。

“竹长老昏倒了!”谢万连忙伸手探视其鼻息,然后又摸了摸老头的脉搏,“不妨事,长老只是受了些刺激,热血上涌,热气攻心,放到冷风里躺会儿,一会儿气血凉下来就好了!”谢万说罢,轻轻把老头放到一边。

“考验继续,吴终具有帝王气度,且生了儿子,证明他身体是好的,‘御’的考验已经通过,现在请菊长老!”谢万迎着风喊道。

最后一项考验科目是“武”,就是考验武功如何,对这项考验,吴终本来最有把握,但现在,他觉得这场考验已经沦为闹剧,所以握着桃木剑,开始犹豫。

“谢万,还要继续玩下去吗?你看菊花老头的剑,比我的还要短三分,待会儿如果交手,他肯定要被捅的!”吴终看到“菊”长老满脸嫌弃地举着木剑已然站立在北风中,他的黄袍在劈啪作响,宛如夜空中不倒的军旗。

“吴终,听我的,把该走的流程走完,这皇位继承人你是当定了!”谢万拉住他的手,小声嘟囔着,夜晚高台上风很大,三步开外,他的话语声就完全湮没在风声中了。

“我怎么感觉像是应付差事的样子?考验之前,你还跟我说,这是严肃而神圣的,还把玉玺带来当见证,结果就是这样?”吴终在来之前,本是雄心勃勃,想在四大家师面前做些事情,可没想到,考到最后,变成如孩童嘻戏,转念一想,也许之前的考验也是这样的,想想自己那些侄子和堂弟,无论身体和阅历都远不及他,不也当了皇帝吗?所谓严肃又神圣的考验,也许本来就是这样子吧。

“菊……花长老,你准备好了吗?”吴终看到对面那个七十多岁的老头颤巍巍拿着一把竹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样子,心里油然而生的更多是怜悯。

“臭小子,我也不知道你对菊花有什么特别的嗜好,但自从你见面后,字里行间明显是在藐视我,今天我要用这把竹剑,打断你的腿!”菊长老怒骂道。

“菊长老,晚辈领教了!”吴终出手前,先双手持剑,低头向菊长老深深作揖。

“吴终,菊长老年纪大了,出手的时候悠着点,要真把人打伤了,还得我把他运回去,你听见没有?”谢万在一旁小声提醒着,生怕他情绪激动,出手太重。

“知道,我有分寸!”吴终哼了一声,举起桃木剑小跑过去,菊长老也举着竹剑,呐喊着冲过来。

吴终跑到距离菊长老四五尺远的地方,就停下来,开始围着长老转圈,也不劈砍,就用剑尖对着菊长老身体一顿点刺,桃木剑是圆形钝头,刺到身上不会受伤,但是很疼,如果下手重一些,身上也会出现淤青,吴终小心控制着手劲,只是把菊长老刺得嗷嗷乱叫,不停地跳起来,但是不会戳破他的衣服,菊长老很恼火,自己的剑比吴终短了几寸,就差这三五寸的距离,让他始终够不到对方,又因为年老气衰,移动步法都没有吴终快,所以就成了中心靶子,吴终围着他转了好几圈,一把桃木剑把菊长老捅得毫无办法,最后索性坐在地上,不比了!

“你,你!”菊长老不停喘着粗气,通红的脸蛋也不知是冻的还是累的,“你这不成套路,不成章法,好无规矩,就这么捅啊!”他显然是被气坏了,不停用竹剑对着吴终点点戳戳。

“菊长老,比试之前,没说过用套路打啊?”吴终笑道。

“谁都知道,比武要用章法套路,你在故意装傻吗?”菊长老气呼呼质问道。

“我真的大意了!”吴终假惺惺地捂着脸,“我以为只要打倒就行的,我在外面游历惯了,胡人们打架从来没有套路,都是谁力气大,谁速度快,谁就能占便宜,我忘了咱家是按套路来的!”

“臭小子,你还是在讥讽我!”菊长老斜眼狠狠瞪着他。

“要不咱们再按套路打一次?”吴终问道。

“罢了,我岁数大了,你以为跟你一样,像个牛犊子似的,想什么时候开打都行吗?”菊长老伸手让吴终把他拉起来,又拍拍身上的土。

“看来我真的老了,你们这些后生,后来居上,后浪推前浪,我们这些前浪,真要被你们拍死在沙滩上了!”菊长老把竹剑扔到一边,无奈地叹息道。

“老前辈,承让了!”吴终把桃木剑握在手里,向前施礼抱拳。

“恭喜你,兄弟,经过四大家师考验,你已经成为皇位继承人!”谢万迫不及待拉住他一只手,还没等他说完下一句话,吴终突然用力把他的手甩开。

“这继承人我不当了!”他后退一步,脸色淡定地说。

“你说啥?”谢万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当着玉玺,我告诉你们,这继承人我不当了!”吴终大声说道。

铜阕台顶,北风刮得更紧,吹得四周旗杆啪啪作响,衰草落叶被狂风裹挟,一直从地上吹到天上,摩擦着石板地面,旋转着堆落到墙角。

“吴终你疯了吗?咱辛辛苦苦接受考验为了什么?”谢万有些生气地质问道。

“我并没有发疯,我也想得很清楚。”吴终说,“从一开始,这场考验就像是个闹剧,为了这么个闹剧,我很惊诧你们竟然从又把玉玺带回北方,这让我很愤怒,为了这玉玺,多少人丢了性命,包括我父亲,带来玉玺也就罢了,可你们的考验,那四大科目,却着实让我不满。”

“这四门功课是明帝在世时钦点的,也是历任皇位继承人所必修,你又为何不满?”松长老质问道,他觉得,先帝定下的规矩自然是极好的,作为晚辈,只要毕恭毕敬去遵守就可以,吴终竟然敢当着四大家师的面,质疑继承人考验的科目,这本身就是对四位家师的挑衅。

“我觉得,这‘道’、‘术’、‘御’、‘功’,四门学问,固然是君王治理国家时应该具备的技能,但只是技能而已,真正的大道,你们并没有提到。”吴终说。

“臭小子,你说的道是什么?”四大家师连同谢万同声问道。

“是‘仁’,仁义的仁,”吴终说,“我听说心怀天下的君王,第一要让自己的国民过得幸福安泰,只有老百姓过好,朝廷才能拥有钱粮兵员,当今天下,四海乱做一团,我亲眼看到,饥荒都已经蔓延到了健康城,北方胡骑日日嘶鸣,我朝武力不济,只能偏安于江南,我看日后也再难北伐成功,即便这种情况下,当朝者不去思考如何让苍生温饱,却整天想着什么驭人之术,什么君王气度,不觉得可笑吗?”吴终说完开始冷笑。

“民是民,君是君,天地之疏,岂可等同?”梅长老怒喝道。

“哦?你们都是这么认为的吗?”吴终轻轻扬起眉毛,用无奈而怜悯的目光扫视着四大家师。

“你已经很过分了,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四大家师喊道。

“所以呢?该死的,你是怎么交代的?”在昏暗的浴室里,一对男女正坐在柏木脸盆边,两人的脸在蒸汽中若隐若现,但能看出,他们就是吴终和贺不悔,这回依然在洗头,只不过是吴终坐在汉白玉台子前,贺不悔端着木桶,正给他头发上倒水。

“我放弃了皇位继承权,送走了四大家师和谢万,然后就回来洗头了!”吴终的脸半浸没在水盆里,头顶朝下,只有嘴露在水面上。

“你竟然能放弃皇位,你的脑子还真跟正常人不一样诶!”贺不悔边倒水边嘲笑道,尽管是嘲笑,但能看出来,她对吴终的最终选择很满意。

“也许是为了你,我甘愿当一个无名之辈。”吴终轻生说。

“该死的,我可不想欠你的人情!”贺不悔哼了一声。

“可你已经欠了很多,估计还不上了!”吴终笑道。

“那可怎么办呢?”她也轻声问道。

“就用余生偿还吧!”他说。

“那只怕要熬死你了!”她轻轻抚摸着他湿漉漉的头发,让头发一根根掠过手指,检查着里面是否还藏着虱子。

“你知道吗?不悔,夜魔耶洛赫又出现在邺城了!”原本是半躺在她怀里的吴终突然睁开眼睛。

“是吗?”她的眉毛轻轻挑了一下,手指却依然轻柔,柔软的大腿轻轻摇晃着,帮他梳理完最后一根头发。

同类推荐
  • 这里曾经是汉朝6

    这里曾经是汉朝6

    “这里曾经是汉朝”是一套全面解读两汉史的通俗历史读物。它全景再现了中国古代第一盛世王朝的勃兴与衰落。本书是该系列的第六部,书中从马皇后入宫奋斗写起,到东汉末年军阀董卓被屠杀泄愤为止。东汉时期,自刘秀刘庄父子之后,一代不如一代,因为皇族子嗣无能,外戚趁机揽权。皇族为对抗外戚,开始重用宦官。面对这种情况,多年垄断汉朝话语权和行政权的士大夫,纷纷提剑上马,联合外戚跟宦官战斗。在这场史无前例、打得难舍难分的政治势力斗争中,东汉犹如被人从内部掏空的巨山,轰然倒塌……
  • 在历史的天平上

    在历史的天平上

    本书以1936至1945年间从抗日民族战线方针确立到国共两党合作抗日统一战线形成、直至抗战胜利为背景,探讨周恩来所起的决定者与执行者的角色作用及其实践。
  • 汉末潜龙

    汉末潜龙

    现代的两个三国迷,意外重回汉末三国,意与曹孟德,刘玄德和孙仲谋,一争这天下
  • 百家与典籍:历史纵横谈

    百家与典籍:历史纵横谈

    本书是一部全景式再现中国历史的大型图书,它在吸收国内史学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将中华文明悠久历史沉淀下来的丰富的图文资料融为一体,直观的介绍历史发展进程,全书以多幅珍贵图片,配以文字叙述,全方位介绍中国历史的基础知识,内容涵盖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等诸多领域。
  • 稳健的神豪赘婿

    稳健的神豪赘婿

    一穿越就碰上报仇被抓的剧情?桓安本来只想站着死,哪知道皇帝竟然被他的孝心打动,还认为他胆识过人,不光不杀他,还要把公主嫁给他。突然从绝境被捞出的他决定好好活下去。在暗流涌动的时代活下去的精髓就是稳健,能做幕后黑手就绝对不露脸。这还不算完,他又获得了系统加持。从此走上了老婆台前他幕后,“软饭硬吃”最终成就一代神豪的道路。
热门推荐
  • 钟离天下

    钟离天下

    乱世将至,群魔四起,做为世间最后一位符师,也许我该做点什么…
  • 农村文化娱乐常识——木偶

    农村文化娱乐常识——木偶

    文化,天地万物(包括人)的信息的产生融汇渗透(的过程)。是以精神文明为导向的融汇、渗透。文化,是精神文明的保障和导向。娱乐可被看作是一种通过表现喜怒哀乐或自己和他人的技巧而使与受者喜悦,并带有一定启发性的活动。很显然,这种定义是广泛的,它包含了悲喜剧、各种比赛和游戏、音乐舞蹈表演和欣赏等等。
  • 接受不完美的自己

    接受不完美的自己

    本书主要从自身和人际关系两个大方面入手,分别进行阐述。从自身来讲,分为“外表”和“内在”两个方面,引入不完美这个话题。又因为自身的不完美,从而开始对人际关系的审看。从亲疏远近的各个层次,选取不同的实例故事,以不同的切入点讲述人际关系中可能发生的不完美的情况,以及应该如何正确的应对。有些缺点是无法彻底消灭的,或许正式它们,和它们和谐共处才是好的办法。接受不完美的自己,不是给自己找理由堕落,也不是给自己的不努力找借口。
  • 大愿说药师法门(下册)

    大愿说药师法门(下册)

    大愿说药师法门(上册)分为药师法门的特质;身光破暗愿(开晓事业愿);魔外归正愿(回邪归正愿);解脱忧苦愿(从缚得脱愿);药师法门是当代最契理契机之法门;药师琉璃光七佛本愿功德经卷上等内容。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绝世魔法师

    绝世魔法师

    二十一世纪的她,仅是一名靠补贴过日子的穷苦女孩儿。穿越,新的希望火苗、蜕变、甚至成长与金字塔巅峰强者。这里是一个魔法大陆,大街之上人人精神饱满,极品帅哥更是随手抓都是一大把,各样奇珍异宝交易市场上数不胜数,酒楼餐饮店各样山珍海味、琼浆玉液随你享用。且看她个穿越女如何复仇!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魔巫编年

    魔巫编年

    在灯笼岛被老矮人抚养长大的迪恩,一个偶然的机会登上了通往魔法圣地的大船,驶向一个壮丽的半工业化大魔法时代,当大船抵达最后一个码头的时候,远古文明和机械魔法盛世悄然而至......
  • 往后的时光里有你

    往后的时光里有你

    “你知道我们的名字可以组成一句话吗?”濯深渊轻轻执起犹如的手,看着林犹如,不等她回答,就说:“犹如…坠入深渊。”就像是深渊里的一片叶子和一缕风一个不知吹向何处,一个不知飘向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