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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王者之政,使民怯于邑斗,而勇于寇战。

——《商君书》

几个月过去了,吴终脸上的伤已经长好,那两道伤口变成浅浅的疤痕,一时难以完全消除。

时节以至初冬,一直无事。

吴终躺在大通铺上,通过屋顶的小窗,看到窗外的叶子从绿色变成红色,最后变得枯黄,然后掉落下来,原本屋外繁茂的树荫变成好像岔开的干枯手掌,象征着一年即将终结。

小李哥兴冲冲地跑进来,手里举着一张告示。

“吴王发榜,要通过比武在全城守军中选拔一名裨将都尉呢!”他兴奋地说。

“哦?与我何干?”吴终没精打采抬了抬眼皮。

“兄弟,你不想报名吗?我敢说,就凭你这一身功夫,全邺城没人是你的对手,这个裨将都尉的名额,就是给你预备的呢!”小李哥一把将在炕上挺尸的吴终拉起来,把告示凑到他鼻子底下。

告示上写着,吴王为了加强邺城军事守备,特发次公告,在全城将卒中,选拔一名裨将都尉,作为吴王的副手协助统领兵马,要求此人武功高强,弓马娴熟,因此举办比武选拔大赛,采用一场决胜负的方式进行,比武将于十日后在城东校武场举行,本次比武全程公开,欢迎邺城百姓前去观看云云。

“我看完了。”吴终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在睡梦中流出的涎水。

“去报名吧!”小李哥说。

“没兴趣,再说,你不怕长生人找我寻仇吗?”吴终抬起眼皮。

“吴王要选拔都尉,谁敢造次?再说光天化日,那么多人去看,想必那帮人没那么大胆子!”小李哥说。

“那他们认出我来,暗算我也受不了啊!”吴终答道。

“让我看看你的脸!”小李哥托起他的腮帮子,仔细打量着他脸上那两道伤疤,“恢复得差不多了,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想想吧,到时候在校武场,他们只能远远观看,可到不了你跟前,没什么可担心的!”

“你为啥不自己去?非要撺掇我报名?”吴终打了个呵欠。

“你这话说的!”小李哥往地上恨恨地啐了一口,“我要有你这一身本事,这会儿早就去报名了,但你肯定行,等你飞黄腾达了,能忘了兄弟我吗?”边说边笑嘻嘻拍着吴终的胳膊,疼得他直咧嘴。

”小李哥,你这么精细的人,不去做买卖真是可惜了!“吴终笑道。

“还有一件,你不是一直很想找一个叫贺不悔的女人吗?以你现在守城士卒的身份,根本见不到什么有身份的人,如何打探她的消息?按照你说的,她是如此漂亮妖艳的人,不会流落在民间,一定会像漂亮的金丝雀一样,被贵族养在华贵的黄金鸟笼里,所以,只有成为将领,才能接触到那些达官贵人,他们知道的事情,可比我们多多了,就凭这个,你也得报名!”小李哥分析得头头是道。

“嗯,我应该参加。”吴终听罢点点头。

“早这么说不就得了!”小李哥兴奋地又在他肩膀上猛击一掌。

冬日的校武场,寒风萧瑟,乌鸦站在树枝上聒噪不已,候选人们分成两列,分列在校武场南北两侧。

在校武场中央搭起一座高台,两侧燃着熊熊火把,高台正中间摆着一个铺着虎皮坐垫的太师椅,椅子上并没有坐人,摆着一件金色绣线的亲王朝服,后面椅背上,靠着一把银色佩剑。

“那是吴王的朝服和佩剑,表示如王亲临!”人群中在交头接耳。

全城上万守军和校尉中,报名参赛的有三四百人,他们统一穿着战时披挂,士卒们手腕上统一带着灰鼠皮护腕,而校尉们统一带着豹皮护腕,分列时,士兵们站在南面,而校尉则分列北面。

因为报名人数众多,所以先要进行淘汰,淘汰分组而定,士卒们分为一组,校尉们分为一组,士卒们通过相互比试,最后剩下一人,校尉们也一样,而最后的较量,就在士卒和校尉的最后胜利者之间展开。

“传吴王命令,校场比武,意在选拔,刀剑无眼,点到为止,如有蓄意伤人者,取消比赛资格,并处以仗责之刑!”监考官大声说道。

“得令!”所有人大声回应着,声音在偌大的校武场回荡。

吴终站在人群中,扫量着四周,看到众多邺城百姓将比武台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经过多日的预热,这场选拔比武已经成为邺城街头巷尾的头号话题,甚至赌局专门为此开了盘口,让人们下注赌输赢。

随着监考官一声令下,比武正式开始,吴终的第一个对手,是一个身材高大,留着大胡子的中年军曹,他手里拎着一对铜锤,轻蔑地看着对面瘦小的对手。

“小子,爷爷不打无名之辈,我是敕勒川的鲜卑武士可比哈,你叫什么名字?”可比哈举起铜锤,耀武扬威地叫喊着。

“我乃守城小卒,吴终!”他淡然回应,同时将吴钩宝剑抽出。

可比哈大喊一声,声如暴雷,他怒气冲冲瞪着吴终,太阳穴上青筋暴起,寒冷的天气中,他的袖子也高高挽起,露出双臂紫红色鼓囊囊的疙瘩肉,然后高举铜锤,朝吴终天灵盖猛砸下来。

这种招式,他见得太多了,又恰逢养伤,休养了数月,身上早就闲得不自在,一开场就遇此巨汉,就好像在平淡的肉羹里添加了几粒花椒,正好提起兴致。

吴终看着他的铜锤向自己头上砸下来,手中的剑却一直向下,等到头皮能感觉到一股冷气逼来的时候,以立足脚为轴,背对可比哈转了半圈,此时对方铜锤已经砸下,可比哈这一下可使用了十足的力气,因此他的右侧肋部完全暴露在外。

但吴终此时正好背对着他,也不着急,此人使用重锤,因此砸下去后,再抬起来需要的时间要比其他兵器长很多,他等着对方大锤沉重地砸在地面上,然后再次起身的时候,抬起右手,用宝剑剑柄向后用力点击,狠狠在可比哈肋条上砸了一下。

“好!打得漂亮!”台下喝彩声响起。

可比哈疼得怪叫一声,同侧的手哆嗦了一下,锤子也掉落于地,他用手捂着被击打的部位,暴怒不已,也不顾掉在地上的铜锤,用另一只大锤横向吴终腰部扫过来。

吴终快速移动脚步,连连后退,可比哈疼得红了眼,边吼叫边疯狂攻击,大锤在他手中挥舞得虎虎生风,让吴终一时近身不得。

“可比哈好力气,这叫流星铜锤雨,把锤子挥的如同大雨落下,没有天生神力,做不到这点!”吴终听到台下又有人点评起来。

吴终并不着急,只是在他外围跳跃周旋,很快,可比哈的体力渐渐不支,他开始喘粗气,再也没法挥舞出那种六亲不认的铜锤风暴。

时机已到,当铜锤中间出现空隙的时候,就是吴终出手的时候,他的剑向前挺进,避开铜锤,直奔可比哈的咽喉,可比哈见状大惊,连忙收手回来格挡,谁料这一剑只是虚招,当他收手的时候,因铜锤沉重,他体力又已不足,因此只能借助身体旋转给胳膊助力,这一转就把脖子上的空当完全暴露,吴终刺来的剑突然来了个翻转,并轻轻向上一挑,可比哈的锤子只回来一半,自己的脖子却已经感觉到了吴钩剑锋的冰冷。

“千万别再动,你一动,脖子就会被割开。”吴终说。

此时他们两人彼此相对,可比哈半举着铜锤,一动不动站在那里,额头上大汗淋漓,仿佛刚被蒸熟的大馒头,在风中冒着热气。

“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守卒好手段!”围观众人齐声拍手喝彩。

“本局胜负已定,守卒吴终胜!”监考官大声宣布。

“承让!”吴终收剑,并向对方抱拳行礼。

“哼!”可比哈朝地上啐了口吐沫,恶狠狠瞪了吴终一眼,满脸不服。

吴终抱着吴钩,走下比武台,听到旁边的人都在对着他指指点点。

“这个士卒好手段,他叫什么名字?”

“不是说了吗,叫吴终!”

“赌局名单上有他的名字吗?”

“以前没有,不过从今天起,肯定会有啦!”

“有人押他吗?”

“我押他!”

“我也是!”

吴终听到他们在议论自己,轻轻一笑,再回头,看到比武台上又上来两人,比赛会一直继续,直到最后只剩下最后两个人。

他没想到的是,头一个对手可比哈,竟然是士卒队伍中实力最强的,被他第一场就淘汰下去,后面遇到的对手,好像一个比一个弱,也许是他在随后的比赛中,身子活动开了,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在随后比赛中最关心的不是如何能把对方击败,而是怎么样才能在击败对手的时候,尽量不去伤到他们,他发现,相比于打败对手,不伤害他们反倒显得更加难。

有时候他们会自己踩空摔倒,有时候他们用力过猛伤到自身筋骨,而他们又带着兵器,摔倒的时候很可能身体就会砸到兵器上,或者戳进去,按照比赛规则,这些都要被算到对手头上,如果吴终的对手因为步伐错乱摔倒,戳到自己的剑上受了重伤,要算成吴终蓄意伤害对手,因此为了保住比赛资格,他只好在他们失去平衡前,将他们的兵器打得远远的。

就这样,他一路前行,倒在他脚下的对手越来越多,他的名字在赌局名单里也越来越靠前,直到有一天,他的名字变成了第二名,排在他前面的,是邺城行军校尉杨泽。

三天后就是决赛,他的对手就是这个杨泽。

“兄弟,真有你的,我果然没说错吧,你就是能成!”小李哥喜上眉梢,高兴地搂着他的肩膀。

“嘿嘿……”吴终被他夸得有点不好意思。

“兄弟,这样,我们哥几个凑了点钱,今晚在‘塞北风’给你摆上一桌酒席,我们去好好喝一杯,放松下!”小李哥说。

“不等到决赛打完再喝吗?”吴终笑问道。

“我看用不着!”小李哥自信满满,“你发挥得越来越好,那个什么杨泽,也挡不住你,再说,我得去酒馆下赌注啊,兄弟,我可是把全部身家都押到你身上了,一定要争气啊!”他边说边用力掐着吴终的胳膊。

“哥哥,你一兴奋就喜欢掐人的习惯可不好!”吴终揉着自己的胳膊,皱着眉头。

“因为你是我全部的希望了!”小李哥很认真地对他说。

在城市另一端,崇圜殿的地下暗室内,哈什干正在为他的弓选择箭簇。

在一张条案上,摆着十几支黑铁头白羽箭,这些箭头粗糙的箭簇,看上去极为普通,上面没有任何标识和印记,哈什干拿起一支箭,将箭头在身旁的黑色膏药罐子里沾匀,然后摆在旁边,等它自然风干,在他右手侧,已经并排摆放了不下十支这样的箭。

“你看准了,就是他吗?”旁边一个身材微胖的男人问道。

“是的,大主教,我认得他,他叫吴终。”哈什干说。

“吴王也算帮了我们的忙,搞了什么比武,他也真能想!”杜子恭阴森地笑起来。

“是啊,吴王睿智,知道如何从万千人中把他挑出来。”哈什干逢迎道。

“可吴王在明面上,不能自己出手,所以……”

“所以我可以替他除掉这小子,给耶洛赫报仇!”哈什干赶紧抢着回答说。

“吴王这个人,心思很重,也让人很难捉摸,所以你出手一定要稳准狠,当机立断!”杜子恭说道。

“大主教放心,这次一定要了他的性命!”

“我听说,箭法高超的射手,一箭就能取对方性命,你准备了这么多箭,是对自己没信心吗?”杜子恭看着满桌子的箭,皱起眉头。

“大主教,我们的目的是让吴终死在场上,而不是比拼箭法,我准备这么多箭,就是不让他有任何活着的机会!”哈什干说。

“我能看出来,为了给耶洛赫报仇,你真是花了心思,不但准备了这么多箭,还在箭头涂抹了毒药,不过,从这也可以看出,你的武功比起耶洛赫,实在是差得太多!”杜子恭低声叹息道。

“大主教,我逢迎您靠的是忠心,耶洛赫倒是武功高强,可他对您颇有怨言,而我,则对您完全忠心不二,为了报仇,我做了最全面的准备,这些箭头沾染的毒,是用蛇的唾液,蟾蜍的皮肤和砒霜放在一起熬炼而成的,只要在吴终身上擦破一点皮,就能要了他的命!”哈什干用手捂着自己胸口说道。

“那好吧!”杜子恭说,“我倒要看看你的能耐,等你取了吴终性命的那一天……”

“全凭大主教安排!”哈什干无比恭敬地弯腰抱拳。

又过了一天,离决赛还有两天,在塞北风的酒馆里,一群守城的士卒正在喝酒,他们看上去兴高采烈,好像已经获得了最终冠军一样。

“吴终兄弟,哥祝你旗开得胜,日后飞黄腾达!”张大哥举杯。

“吴终兄弟,哥祝你连战连捷,日后记得提携兄弟!”小李哥举杯。

“吴终大哥,兄弟祝你马到成功,别把我们忘了啊!”郭小乙举杯。

“呃,我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他!”吴终举杯。

“兄弟你想啥呢?就凭你的功夫,夜魔都不在话下,何况一个杨泽呢!”郭小乙大大咧咧嚷了一句。

这话一出,让酒桌上所有人脸色突变,小李哥一把夺过他的酒杯,然后一巴掌抽在他脸上。

“疯了吧你?瞎说什么?”他狠狠瞪了郭小乙一眼。

“兄弟,这话可不敢在外面乱说,要是被坏人听到可不得了!”张大哥也提醒道。

郭小乙自知失言,脸色涨得通红,低着头不敢再吭声。

这一巴掌让气氛沉闷下来,所有人都端着酒碗,闷着头不吭声地喝着,北地清冽的黍米酒,到了嘴里也感觉不是个滋味。

“英勇的士兵聚在一起喝酒,没有歌姬陪伴怎么能行?”他们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楼上飘下来,伴随着木屐走在地板上的咯噔声。

“看吶,是那个疯女人!”小李哥叫道。

吴终抬起头,只见赵海棠满面春风,怀里端着一把琵琶从楼上下来,她头上的发髻高高挽起,身上披着一件灰鼠皮大氅,大氅里面是半透明而闪着金色光泽的薄纱长裙。

“乖乖,多日不见,你好风光啊!”小李哥半张着嘴,呆呆看着赵海棠出神,涎水挂在嘴角。

“看你说的,我哪天不风光呐!”赵海棠笑靥如花,娴熟地和士兵们打着招呼,然后径直坐到吴终旁边。

“我的小兄弟,还记得姐姐我吗?”她眨着眼睛,扭动的身子一直往他身边靠。

“海棠大姐,又见面了!”吴终觉得有些尴尬。

“我的兄弟有出息,几日不见,成了邺城的名人,距离裨将都尉的官职只有一步之遥了!”她开心地笑着。

“啊……”吴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伙计,给兵哥哥们上酒,快啊!”她向柜台招起手来,“你们是来喝酒庆贺的,不是吗?干嘛发蔫呢?都来唱吧!”

她抬起略施粉黛的脸蛋,吊梢杏仁眼中顾盼流转,眼角无泪三分湿,鬓丝无汗体香传,饱满的身体向外辐射出强烈的诱惑意味。

说罢翻转琵琶,轻轻解开大氅,围着他们唱起了一支歌。

佳人住远方,盼君早还乡;

君在南方戍,奴在北方纺;

戍期险且长,有魔渐猖狂;

魔自厄难平,剑且多寒霜;

佳人难得见,白发生鬓旁;

寻她闯漠北,觅踪蓟辽岗;

海内平定日,伊人隔水望;

君乃天涯客,杯酒话凄凉!

歌且弹之,歌且唱之,歌且舞之,她怀抱琵琶,快速转动着身体,纤细的腰肢如风中的芙蓉般摇曳,见之婀娜多姿,听之珠落玉盘,嗅之兰心慧质,思之惆怅满腔,她那泛着银色金属光泽的大氅时而褪至肩下,时而紧收于颈,看上去好像一朵梨花时而开放露出花瓣,时而含苞而蓄势待发,觥筹交错间,众人不觉已是醉意阑珊。

酒的味道越发浓稠,在嘴中迸发而扩展至全身,如一股热流,充盈到血液里,然后窜入脑中,让人欢欣鼓舞,人们跟着歌曲的调子,纷纷吟唱着,然后喝下更多的酒,慢慢看到眼前出现重叠的影像,他们看到更多漂亮的女孩正在翩翩起舞,摆弄着自己胸口透着金线的衣裳,对着他们露齿而笑……

“快活,好不快活!”张大哥直着眼睛又喝下一杯。

“若能天天如此,则死而无憾矣!”小李哥端着酒碗,冲着海棠吃吃地笑。

过了一会儿,他们趴在酒桌上,嘴里低声嘟囔着,但是脑袋已经抬不起来。

吴终觉得自己脚底好像踩在船板上,摇摇晃晃站不稳,他看着赵海棠,感觉她离自己忽近忽远,捉摸不定。

“他们喝醉了,我带你去看点好玩的,跟我来!”赵海棠朝他嫣然笑道,然后拉起她的手,向二楼跑去。

吴终跟着她来到一间屋内,屋里点着一只很粗的红色蜡烛,闻上去有股甜丝丝的味道。

“大姐,你要……”吴终发觉屋里除了一张桌子外,并无其他,显然他并不觉得这桌子有什么好玩。

赵海棠把门关紧,她的脸变得通红,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

“你把夜魔杀了是吗?”她突然问道。

“什么意思?”吴终毕竟没有完全喝醉,反而借着酒劲试图滑过这个问题。

“对我说实话,你就是杀死夜魔的勇士,对吗?”她急切地想知道答案,吴终感觉她喷出的热气吹到自己脸上,带着一丝果酒的香味。

“你听到什么了?”他还是没有直接回答。

“不用再瞒我了,毕竟夜魔抓走了我弟弟,我恨他不死!”赵海棠咬着牙说道,“再说还有哈什干,你知道我认识他的!”

“对,那个该死的马贼,你认识他,他会告诉你,干嘛还来问我?”吴终哼了一声。

“吴终兄弟,你千万别误会,哈什干是个只会欺负女人的混蛋,我永远不会原谅他!”赵海棠往地上啐了一口,她一点都不愿意提起这个名字。

“如果我告诉你,是他杀了夜魔,然后嫁祸到我身上,你会怎样?虽然就算他不动手,我也会杀了那家伙!”吴终问道。

“这倒是很符合他的做派!”赵海棠用手捧着吴终的脸,“不过我只是怀疑,他有那个本事吗?”

“那是一个意外,非常意外!”吴终并没有拿开她的手,他眯着眼,很享受这双温暖的手抚摸在脸上的感觉。

“但你拿回了夜魔的人头,你是邺城人的英雄,从此他们不再害怕黑暗,也包括我。”吴终看到她的脸慢慢向自己靠拢。

“呃,大姐,我有点热!”吴终想把她推开,可自己的两只手不知该往哪里放,她的大氅已经褪至身下,此时身上只有那件薄如蝉翼的纱裙,他能感觉到胸前被柔软的东西轻轻摩擦着,这让他感觉更加灼热难当。

“别叫我大姐,叫我海棠!我其实更热!”柔软的嘴唇在他耳边轻轻说着,呼出的气体让他耳边的纤毛发出沙沙的声音。

“大……海棠。”他惊讶于自己的顺从,心跳加速。

“记得吗?从我见你第一面的时候,我就说过我记住你了!”她的嘴唇从他耳边摩擦至嘴角。

“我,我也记得你,他们叫你疯女人!”吴终吃吃笑起来。

“随他们去吧,我喜欢疯疯癫癫的,多好!”她滚烫的手在他脖子上摩挲着。

“海棠,我很遗憾,还没帮你找到弟弟。”吴终说。

“我相信你,你能杀死夜魔,就能找到我弟弟,我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别让我失望!”她由捧起他的脸,吴终看到她的眸子里闪着粼粼波光。

“这很难,但我答应你,一定带你弟弟回来!”也不知是热血沸腾,还是酒劲上冲,反正吴终在这间红烛摇曳的小房间里,做出了郑重的承诺。

“我知道你会的,你想做的事都能成功,不管是杀死夜魔,找回我的亲人,还是赢得比武,你都会实现的!”她想把身子再往前贴近些,但吴终还是设法把吴钩横在自己身前,赢得了一定的空间,这段距离不长不短,刚好足够让自己的尴尬不被对方发觉。

“我的小兄弟,尽管我靠近你的身体,就感觉到一股寒冷的杀气,但我仍然认为你是个可爱的小伙子!”吴终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两只眼睛里全是自己的倒影,她毫不掩饰地注视着他,在眼神背后是燃烧着的浓烈欲望。

“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带到这里吗?”她突然笑起来。

“你……我……”吴终张了张嘴,觉得自己的想法很不雅,脑子中映出贺不悔轻蔑的嘲笑。

“我在保护你,小兄弟,有人今晚要害你呢!”赵海棠用手轻轻抚摸他的脑门。

“是那些长生人吗?我杀了他们的大师兄,要找我寻仇呢。”吴终说。

“是哈什干,傻小子,他是要杀你灭口!”

“他恐怕没这个本事吧!”吴终轻蔑地耸起眉毛。

“我给你说过,哈什干是个混蛋,他从不和别人硬碰硬,他喜欢玩阴的,这回也一样,你们喝的酒,不觉得很香吗?”赵海棠说。

“的确很香,所以多喝了些,现在脑袋还昏沉沉的。”吴终说。

“酒里有迷药,我也是他派来的,为的就是让你们多喝些,把你们,主要是你给迷倒,再过一会儿,他就会带着人过来,然后……”赵海棠脸上浮现出恐惧的神色。

“然后趁我喝醉的时候,把我杀了,是吗?”吴终冷笑。

“是的!”赵海棠点头道,“所以我把你带上来,这里有扇窗户,你赶紧逃走吧!”

“我不能走!”吴终执拗地说,“我正要找他,他自己找上来,我要杀了他!”

“绝对不能!”从赵海棠咬紧的嘴唇里,蹦出这四个字。

“为什么?”吴终不解。

“你如果杀了他,不但我得死,而且你的决赛之路就此终止。”赵海棠说道。

“那又如何?我可以带你离开。”

“不可能,你会连邺城的大门都走不出去,相信我,别倔了,赶紧走!”赵海棠把他推到窗边。

窗外的冷风吹在他脸上,给他滚烫的身体迅速降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头脑也恢复些许清醒。

“今天我可以不杀他,可我走了,我的兄弟们怎么办,哈什干会放过他们吗?”

“不会。”赵海棠诚实地回答。

“他们是为我而来,我不能撇下他们逃走,所以,海棠,我不能走。”

“你不肯舍弃你的兄弟们,是吗?”赵海棠问道。

“绝对不会。”他肯定地回答。

“不管这样的决定会让自己面临多大的危险,也不会改变,是吗?”她愈发认真地追问。

“是的!”他说。

“这就是命,没办法!”她的眼睛再次湿润,“这也就是我为什么选择你的原因!”她深情地看着吴终,泪水从眼角滴落。

“海棠,你为什么要哭?”吴终很想捧起她的脸,为她擦去泪水,但他只是看着她,没有动。

“你,还有你的兄弟们,赶紧走!”海棠似乎打定了主意,她深吸一口气,打开房门,把吴终推出门外。

“海棠,我们走了,你怎么办?”吴终站在门口,关切地看着她,不自觉地拉起了她的手。

“你们走吧,不用担心我,哈什干暂时还不会杀我。”她边哭边说。

“你已经被他控制了,如何保护自己呢?”吴终看着她被泪水哭花的妆容,粉黛和胭脂在脸上重新组合,变成桃花盛开的样子。

“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不会死,所以,好好活着,赢下属于你的东西!”她大声叮嘱道。

“我会的,等我救你出来!”他转身,正准备下楼时,听到赵海棠在他背后大声喊道:“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带我弟弟回来!”

“一定!”他背对着她,大声回答。

赵海棠靠在门口,目送着吴终的背影渐渐暗淡,最后消失在她模糊的视线中,许久,她叹了一口气,然后听到外面传来呼哨声和铁器的摩擦声,那是属于哈什干的声音。

她对着空气苦笑起来,用手轻轻在脸上擦拭几下,然后用手在嘴角轻轻捏住,做出笑脸的模样。

“为了一个陌生少年的一句空头承诺,让自己承受巨大的痛苦,值得吗?”她脑子的一半在发问。

“他既然愿意舍身去救他的兵兄弟,也自然不会忘记带我弟弟回来,从他的应答中,我看到了信守承诺的男人。”后一半如此回答。

“你这么相信他?”

“当然,你不知道刚才我试图和他亲热时,他拼命用剑隔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是欲望!”

“那是理性!”

等小李哥他们回到兵营,想起自己路上曾经跟哈什干擦肩而过,吴终对他们说,刚刚在酒馆经历了生死之夜。

腊月初八,决赛的日子。

小李哥决定要做些什么了。

“哈什干想杀了你,他一直都这样想,不过他已然认出你,决赛的时候你要特别小心,你的对手不仅是场上的校尉杨泽,还有台下的哈什干。”小李哥叮嘱道。

吴终嘴上虽然答应的好,心中却并没把哈什干当回事,校武场是一片开阔的黄土场地,比赛的时候,周围全是微观的百姓,况且决赛当天,吴王也会到场亲自观战,自然也会侍卫云集,他不相信马贼哈什干能有什么法子,能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底下对自己下黑手。

当日,刮起了很大的北风,吹得校武场上旌幡啪啪作响,头顶上乌云在翻滚,脚底下砂石在游走。

吴王有令,决赛双方的比武要在马上进行,也就是双方进行马战。

游牧民族的最终归宿就是马背,地面上的功夫再好,也要在马上最后见分晓。

吴终依旧从前的打扮,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骑上自己的遮月黑马,手中依然握着吴钩宝剑,在寒风中飒然而立,风把他脑后的白色飘带和束起的黑发吹得随风飘荡,更让人觉得英气勃发,好一个冷面少年郎!

在他对面骑着黄骠马的黄脸汉子,就是校尉杨泽,他眼皮厚重,胸前垂着半尺长的黄胡子,身着黄铜锁子甲,腰间系着兽头丝绦扣,脚底步云追风靴,肩膀上披着豹皮披肩,手持方天画戟,此时眼皮低垂,似乎正盯着自己脚下的土地。

“双方进场!”监考官大声喊道。

两人策马相对缓缓前行,挡在他们中间的,只有腊月的寒风。

有人喝了一声好,众人纷纷响应,他们是天生闲不下来的人,他们关心比赛双方的一切。

从周围人的议论声中,吴终得知杨泽绝非等闲之辈,一个并非名门的鲜卑寒门,能凭借战功做到校尉,也并非易事,特别是在不久前击溃恒温的战役中,杨泽层单人匹马追杀晋朝百人方阵,斩首二十级,俘虏三十人,如此战绩,让他升至校尉,也获得吴王垂青,据说这次比武,他是被吴王亲自提点的,也是吴王催促他报名参赛的,因此一路大热,到今日,两人虽然同时进入决赛,但在赌局的赔率显示,押宝杨泽的十倍于吴终。

听到这些议论,吴终暗自笑起来,心想能押自己的兴许只有小李哥了吧,不知道还有谁有那么大胆子,敢把真金白银押在一个邺城人都不认识的无名小卒身上,如果有,那人一定是疯了。

吴终第一次见到吴王,他就坐在高台那把太师椅上,身后是金黄色的兽皮,他眼光锐利,衣着华丽,身上散发出强烈的震慑力,此时正盯着赛场上的二人。

他的脸庞继承了家族传承,五官俊秀,仪表堂堂,身体健壮,面无表情。

吴终自认杀气深重,可在吴王的凝视下却觉得浑身不自在,他像一尊雕像一样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可吴终却觉得他就是蓄势待发的猛兽,随时可能扑上来,给任何对手致命一击。

“双方准备,再说一遍,点到为止,不得妄动杀机,违者斩!”监考官大喝道。

杨泽的马缓缓向前,他的身体随着黄骠马的步伐上下晃动,眼皮依然向下,此战之后,将决出最终胜者,吴终此时又朝台下扫了一眼,他看到张大哥,看到郭小乙,可没见到小李哥,他去哪了呢?他可是最关心自己输赢的,他说自己现在是他唯一的希望,可为什么没有见到他?难道他太害怕自己会输掉比赛,因此不敢来现场观战?

吴终重重喘了口气,比赛已经开始,他把注意力收回赛场,对面杨泽的方天画戟已然平直伸向自己的方向,黄骠马发出一声撕叫,前蹄抬起,吴终看到了他一直低垂的眼睛。

傲慢而充满蔑视的眼睛。

显然,在身世鄙视链上,杨泽自认位于自己上方,与之相比,自己的身份更加卑微,在杨泽眼里,自己只是个无名的守城小卒而已。

不过,这终究是比武场,最终的结果是靠刀剑来说话的,吴终露出无人察觉的冷笑,慢慢抽出吴钩宝剑,剑刃向下,另一只手催动遮月,缓慢地向杨泽靠近。

两匹马相距越有一丈距离之时,杨泽突然大喝一声,如平地暴雷,下颚的黄胡子飘然飞起,手中方天画戟向前突刺过来。

他这杆大戟以枣木为杆,长度足有丈八,生铁戟头长两尺,挥舞起来呼呼挂风,直奔吴终上半身扎过来,马上之校尉力气极大,这戟四面锐利,若碰到身上,非死即重伤,吴终不敢硬挡,赶紧伏倒,把身子紧紧贴在马背上,遮月马极有灵性,见主人倒伏,侧身一溜小跑避开戟的行进路线,绕到杨泽侧面,杨泽一刺不中,催动胯下黄骠马,转身欲继续突刺,就见黑马围着黄马转,黄马围着原地转,黄马上骑黄脸汉,欲把对手一戟穿。

吴钩在铁戟上划出火花,发出铿锵的啸叫,此剑曾饮百人血,此戟曾斩千人首,正是剑遇对手,戟逢良才。

吴终的剑长三尺,论长不如画戟长,吴终的剑重三均,论重不如铁戟重,不管是招架格挡还是反击,他都没法近的了杨泽的身,他的马只能围着对方,想找到破绽突入进去,可杨泽毕竟沙场老手,并不给他这个机会,同时用戟不时地点刺几下,既不浪费体力,又能把吴终控制在自己身体一丈开外。

吴终始终没办法近得他身,有些着急,都知道一寸长一寸强,他的剑再快,碰不到对方身体也没用,他策马围着杨泽转圈,就是想找机会近身,他的功夫都是杀人技,只要一丝破绽足矣。

马已经转了几圈,一时没找到破绽,他开始着急,脑门上淌下汗来,在冬日风中冒出白气,杨泽远远看到,大笑起来。

“小儿力竭了吗?”他扬起手中画戟,挑衅般在空中划着十字,胯下的黄骠马同样暴躁地嘶鸣个不停。

冷笑浮现在吴终嘴角,他苦苦等待的机会,没想到会在这时出现。

“遮月,冲!”他趴在黑马耳边低语。

遮月的耳朵竖起来,仿佛听懂了他的话,扬开四蹄,无声向前疾驰。

吴终紧握手中剑,眼睛死死盯着杨泽,脑子中在测算着距离,两丈,一丈,八尺……

杨泽看到吴终向自己奔来,他想收回铁戟,奈何画圈的时候,手臂伸展,铁戟也完全伸出,要想回击,必须先把戟收回来,而他的铁戟本身长达一丈,想要收回需要时间,他没想到那匹不起眼的小黑马速度竟这么快,眨眼间已经来到自己身边。

不过杨泽毕竟百战之将,即便面临不利,也能迅速调整,只见他深吸一口气,收到一半时,将铁戟翻转过来,让半月形黑铁铲朝外,然后横向抡出去,划出一个扇形。

吴终正好策马赶到,面对这道黑铁扇形,随即展示了一系列风骚操作,他先是轻拉遮月马鬃,黑马顿时停住脚步,迈着方步在原地踏步,方天戟在马头上掠过,然后前方就是一片开阔地。

不等吴终发令,黑马自己加速继续前进,带着背上的年轻骑士,用闪耀寒光的利剑刺向杨泽面门。

杨泽横扫对方,却并未得手,反而露出破绽,心中暗叫不妙,想回身已经来不及,铁戟自身巨大的惯性带着自己的胳膊还在往后头走,对方剑锋已经奔自己而来,他只得拼命后仰,试图让自己的重心一降再降,以避开利剑锋芒。

就是这个后仰的动作,救了他的命,也让他输掉了比赛。

再说小李哥,自从偶遇哈什干后,一直提心吊胆,他深知这个胡人在酒馆没得手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继续,而他最好的机会,就是在校武场比武的时候,对吴终进行暗算。

因此他一直在提醒吴终,但这还不能让他放心,所以在吴终比武的时候,他悄然离开,沿着校武场四周漫无目的地转悠,眼睛不放过任何可能产生风险的角落。

校武场在城东,四周围以鹿柴栅栏,四角各有一个角楼,角楼高三长三尺,地上有木梯通往楼上,角楼由短圆木材搭建而成,其形状如伞盖,下有两尺高藤条护栏,伞盖下垂着四面藤条挡箭牌,如四面短墙,将原本敞露的上围遮蔽住,角楼内方圆三尺三寸,刚好够两个士兵戍守站立。

小李哥沿着校场四周转悠,他转遍了东南西三个角楼,没有任何异常,偷眼看看赛场上的打斗,见两人正在交锋,吴终似显吃力之状,因而暗自着急,不由得脚步加快,转眼来到最后一个,也就是北角楼,这里距离比武场距离最近,他打算巡视完这里,就赶到场边给自己兄弟加油鼓气。

自打来到北角楼,他心里就开始忐忑,因为已经检查过三个,都没发现哈什干,那最后一个角楼里,哈什干出现的几率就大大增加,他本身走到这里,腿肚子就开始哆嗦,只是仗着周围人多,当他看到不远的地方,吴王就坐在高台上,在他四周,站立着上百名头戴白色羽毛,身穿亮银色明光铠甲的高大侍卫时,胆子才打起来,心里琢磨哈什干应该没这么大胆子,敢在吴王眼皮底下行刺,因此当他来到北角楼下面,看到挡箭牌在晃动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大声呼救,而是爬上去看个究竟。

当他看到哈什干就躲在挡箭牌后头的时候,心中并不吃惊。

哈什干早就做了充足的准备,他这次势在必行,因此很早就潜伏在角楼里,不管早晨的风多么凛冽,他抱着一张弓,箭篓里带着十几支毒箭,当听到比武开始的号令后,他就已经张弓搭箭,箭头一直瞄着吴终的胸口。

褐黄色的藤条挡箭牌给了他遮蔽,呼啸的北风让人们不去注意盾牌的晃动,他们的注意力都在赛场上,或紧张或兴奋,或欢呼或叹气。

只有小李哥看到了图谋不轨的哈什干,此刻的花脸鬼客正全神贯注瞄着吴终,根本没注意身后有个小戍卒正在悄悄向上爬。

小李哥其实这时候也可以大声呼救,但不知为何,他选择了沉默,而且试图靠自己的力量去阻止哈什干,他错过了第一次呼救的机会,接着又错过了第二次机会,当他独自面对哈什干时,也注定了他要面对自己的命运。

哈什干察觉到脚下在摇晃,他向后斜了一眼,就看到一个身材瘦小,穿着灰色粗布衣服的小兵正摇摇晃晃站起身,张开双臂,想要扑向自己。

他的喉咙里发出轻蔑的哼声,他知道这个人想要阻止自己,不过他不想理会,就在小李哥站起身的时候,哈什干对着已经瞄准的位置放了一箭,然后又抽出一支箭,打算继续射过去。

小李哥被他挑衅的举动彻底激怒,他扑过去抱住哈什干的胳膊,想用一个抱摔将他摔倒,可他的抱摔动作毫无效果,哈什干动都没动。

小李哥感觉自己的胳膊撕裂般疼痛,对方在自己紧抱下,依然在张弓搭箭,简直是无视自己存在,通过对方腋下的空隙,他看到这一箭正对着策马持剑的吴终脑门,此时吴终的剑正刺向杨泽面门,而杨泽慌张地仰身躲避。

小李哥热血冲头,在哈什干腋下狠狠咬了一口,这一口咬到见了血。

哈什干疼得张开嘴,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不过那支箭,却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

本来瞄准吴终的箭,在离弦的刹那改变了方向,朝杨泽飞去。

本该射中杨泽的箭,因为他最后时刻身体后仰,箭羽贴着他的胸口掠过,正射中吴王所坐的高台边,杨泽虽然未中箭,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箭惊扰,因而失去平衡,后仰身体从马上跌落,手肘重重摔在地上,他捂住因受伤而变形的胳膊,无法再起身。

“杨泽落马,吴终胜!”监考官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吴终高高举起手中宝剑,随即他看到杨泽因受伤而骨折的胳膊,视线瞬间转向北角楼。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有人欢呼有人开始骂街,还有的叹气,场面混乱不堪。

小李哥看到杨泽因吃惊而落马,看到吴终举起宝剑,看到自己的希望终于获胜,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可转眼,他看到一张满脸刺青的狰狞面孔,然后感觉自己胸口被插进了什么东西。

他低头去看,发现自己胸前的衣服已经被染红,呼吸突然变得很困难。

在他胸口,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子。

“你可以去死了!”哈什干恶狠狠摇晃着他的脑袋,将他推倒在地。

此时他想到要呼救,可张开嘴动了两下,却没办法喊出声来,只听到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呻吟。

他看到哈什干跳下角楼,在混乱中一路向北逃走,直到消失不见。

小李哥使劲睁着眼,尽管眼前的世界慢慢变得暗淡,一段时刻变得黑暗,等再次恢复一丝光亮的时候,吴终正抱着自己,他好像在呼喊,可自己听到的声音却很遥远。

“不要死!”他听到最多的就是这三个字。

小李哥耸起红色的蒜头鼻子,用力眨了眨眼,想再看看这个跟自己相识并不很久的年轻人。

“我把所有的钱,都放在……赌局,押,押你赢!”他微微笑着,血一直从嘴里涌出来。

“这些钱,都……都是你的了!”他开心地笑起来,好像自己正握着钱袋的样子。

“为什么?为什么?”他已经听不清吴终的话,只怕之后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

“因为你是我全部的希望!”小李哥笑得很满足,他的眼睛圆睁着,看着头顶的枯黄藤条,一动不动。

“我曾以为你是最精明的人,却没想到你是个大傻瓜!”吴终的眼角被风吹起一丝波澜,他用力眨了几下眼睛,轻轻把小李哥的尸体放下。

校武场里,吴王和侍卫们已经离开,只剩下茫然失措的围观之人,和一个同样茫然失措的裨将都尉。

就在本应该他们值守的城楼门口,一队黑衣黑甲的骑士正在疾驰入城,他们背后的锦盒里,放着用金丝绢帛和混合着麝香的墨汁写成的圣旨,另外还有上等鹤顶红调制的醇香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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