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里，洛水河畔寂静的屋宇，豆大的烛灯摇曳，印出房里一立一坐一躺的人影。
站着的人神情紧张，嘴唇一张一合的念着什么，额上的细汗不会比坐着与躺着的人少，一袭白衣被双手捏得死紧，那立着的白衣人每念一句话，坐着的人的手便动一下，锦衣玉袍的贵公子，全神贯注的模样，竟多出了几分别样的魅力，微蹙着眉头，将内力凝在指尖，或点或捏，间或能听见“咔嚓”的声音。
最让人揪心的是那躺着的人嘴里发出的隐忍闷哼声，几乎每听到那声音一次，立着的白衣人口里的话音便要停上一停，当看坐着的人快顶不住了，才颤着声音继续。
躺在床上的人，咬着白布，双眼布满血丝，为了克制疼痛，双拳也是握得死紧，指甲都将手心掐出了血来。
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住碎骨之疼，尤其是在身体极度虚弱的情况下。
“……往上一指处，八成力，再转右边，并指击下……”白衣人嘴依旧在一张一合着，声音微微颤抖，却依旧吐字清晰。
坐着的锦衣公子抬眼看了眼白衣人，手却迟迟的不敢动，似在说自己不能胜任，抑或者在说那人承受不住。
白衣人对上那人的目光，只给出了三个字，“我信你。”
锦衣公子运指如飞，“嗯哼……”躺在床上的人双目圆睁，身子竟向上弹跳了一下，再倒下去，血红的眼睛涣散得没有一丝精神，脸色白得骇人。
“不行了，”锦衣公子看着立着的人，“他这个样子，不能再继续了，要死人的！”
白衣人全身一颤，扫了眼躺着的人，咬着牙说，“他的命他自己都不在乎，无妨。”
锦衣公子皱眉，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手颤个不停。
躺在床上的人无力的将咬着的白布吐出，涣散的眼里透着浓浓的湿意，嗓子沙哑，声音低不可闻，“谢谢。”
看锦衣公子还没有动手的意思，白衣人加重了语气，“吴曲，换左腕了。”
“死了算你们的，与我无关。”迅速的说完这句话，锦衣公子才侧头看着白衣人，却看到白衣人将白布重新放到躺着的那人唇边，让他咬住，眼里分明是比他还痛苦的神色。
窦枭烨还是晕了过去，吴曲看向小雨，小雨捏着衣襟的手已换成了交握的姿势，指节微微泛白，小雨拿出随身的毫针，将神志不清的窦枭烨医醒。
昏迷对于此时的窦枭烨并不是好事，虽然可能免于承受疼痛，但，亦是极容易便撒手西去的。
昏昏醒醒了不知道多少次，等晨曦微露的时分，吴曲已是精疲力竭，窦枭烨睡了过去，小雨正拿着布条与木条为窦枭烨固定手腕、脚踝。
这一次的昏睡后，小雨没有再以针将窦枭烨唤醒。结束了，是该让他好好休息了。
看着气若游丝的人，小雨包扎的动作便止住了，悬着的心还是没有放下。
“还以为他方才便要死了呢！”吴曲开口，不时的喘着气，显然一个晚上，他耗费了不少力气。
见小雨不回话，吴曲看着仿佛没有一丝气息的窦枭烨，“不会这个时候死吧？那小爷一晚上的努力不白费了？”
小雨继续手里的动作，“接下来的几天怕是最难熬的，疼痛会持续很久，还怕起烧，起了烧就麻烦了。且让他先睡一睡，你也先歇着去，容我再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吴曲看了眼小雨，又扫了一眼窦枭烨，欲言又止，转身出了屋子。
等将窦枭烨四肢包扎好后，小雨走到桌边，看着天已经亮了，就吹熄了烛灯，双手撑着脑袋想着事儿，这一想竟然想得睡着了。
打前日晚上，便没有好好休息过，这一睡竟睡到了大中午，起来的时候，身上多了一层薄被，厨房里也隐隐传来了饭菜的香味。
小雨走到床边，窦枭烨竟开始了梦呓，探手摸去，还是起了烧，一时心急如焚，跑到院子里，吴曲已端了药来。
“普通的伤风退烧的药，不知道抵不抵用，便先煎着，方才我去看的时候，他便已有些起烧了，所以……”
“多谢。”小雨接过药，看着眼圈处一片青灰的吴曲，除了说谢谢还能说什么？
窦枭烨又做梦了，梦里有长白雪山，三四岁的年纪，本该在洛阳赏花看柳，伴着伙伴们玩耍，他却被人送到了冰天雪地的长白山，人烟罕至，圆鼓鼓的眼睛四处张望着，初来时的好奇被白茫茫的一片天地扫荡得只剩下没来由的惧怕，等看到一个白发的青年时，抱着他来的人下马，将他送到那青年怀中，抱拳拱手，说不出的恭敬。
抱着他的青年穿着玄色的长衫，不是什么厚料子，他看着都觉得冷，小小身子缩在裘衣里，往那人怀里靠，竟更冷了。
听不懂他们说了什么，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抱自己来的那一抹青衣远去。
冷，浑身都冷，还异常的饿，可看到玄衣白发的人那冰冷的脸，窦枭烨竟怎么也不敢开口。
“冷……”
小雨听到那微弱的声音，忙将药放到一边，从柜子里将过冬的被子都翻了出来，将窦枭烨严严实实的裹住，却仍见他止不住的颤抖，只得边将药喂入他的口中，药却一一被吐了出来。
当冷得麻木了，那玄衣的男子竟让他把裘衣脱了，还有厚厚的棉靴，三四岁的孩子似乎极怕这人，说一不敢二，当衣衫褪得只剩下最里面的白色丝质中衣的时候，窦枭烨赤着脚儿，浑身发抖，只觉得四周的风快将他挤压得窒息了。
闷，快喘不过气来了。
小雨看着不停的将药水吐出来的人，拿了一根筷子将他的牙齿撬开，刚喂了一勺子药，便见窦枭烨止不住的咳了起来。
不知道饿了多久，直到晚上天黑时分，那冷冰冰的青年才递了一个又冷又硬的馒头，咬都咬不动，握在手里，如雪似地冰，可窦枭烨明白，这便是他唯一的粮食，不吃也得吃，否则会饿死的，可没吃几口便被呛住了，止不住的咳嗽。
“咳咳咳咳……”
小雨深吸一口气，等窦枭烨不再咳了，含了一口药在口里，倾身而下，竟是用嘴将药送进窦枭烨的口里。
冒着热气的水送入口中，窦枭烨双手捧着竹筒制成的水杯，看着对面冷冰冰的人，那人开口，“从今以后，我便是你师父。”
窦枭烨似懂非懂，放下热乎乎的温水，手脚僵硬的跪下，“徒儿窦枭烨拜见师父。”
白发玄裳的青年端着窦枭烨放下的竹筒杯子，摩挲着杯沿，“冷么？”
冻得面色发紫的窦枭烨摇着小脑袋，“不……不冷。”
“嗯。”青年人点头，连眼都不抬半分，“习惯了便不冷了。”
看着一碗汤药终于是见了底了，小雨才长吐出一口气，一碗药喝下去，药效还没下去，但躺着的人似乎已好些了，至少不再梦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