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上哪里?姓什名何?求见本宫到底所为何事?”他的姓氏祖籍,她其实已经知道,却不知道眼前这年轻人厚赠近臣内侍,多方奔走求见她这个中宫皇后到底为什么?
求官?可能性不大,世人都知道她吴皇后清廉果断,断不会买卖官爵。
求财?更不可能,他那大手笔呈贡的珍品,比皇家国库还要丰盛。
既不求财也不求官却上书言辞恳切地求见她,甚至还买通她身边的所有近臣内侍,意欲何为?想要来同她讨功劳不成。
“回禀娘娘,草民杭州人士,姓朱名训庭,小字重甘,此番求见是斗胆请求皇后娘娘为草民赐婚。”朱训庭跪地,说出自己的目的。
皇后眼睛一锐,说:“果然是斗胆,一介平民百姓竟敢要求本宫赐婚。若有心仪的姑娘,禀告父母,请媒人带上礼品上门求亲,以你的条件,姑娘家应该不会不允许才对,何必如此大费周折请本宫赐婚呢?”
“草民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说来听听。”
于是朱训庭说故事,那是一个关于哥哥爱上收养的妹妹的故事,在故事中,那对兄妹彼此倾情却因种种波折误会而无法相守,妹妹被迫假嫁他人并远离家乡,而哥哥开始了多年坚持不懈地追寻,终于在临安找到了心爱的妹妹,谁知心上人却已经不是自己能高攀的了,于是哥哥无奈入宫请求皇后赐婚。
“大胆!”皇后怒喝,终于知道这人的真实来意了,竟然痴心妄想要娶她好不容易才寻回来的心肝宝贝!
难怪呵,难怪她的女儿一直郁郁寡欢,她道她是因为婚姻不谐才这样,还费心地为她物色合适的对象,想不到,竟然是这样。
“求皇后成全!”朱训庭并没有被皇后的暴怒吓到。
“你可知道皇室不得与平民通婚?”他的故事虽然说得好听,但是谁知道他是否冲着女儿的所代表的权势而来。
“草民只知道自己爱上的、想娶的是草民家收养的妹妹,其他的一切不在草民的考虑范畴内。”他明白皇后的担忧,但是请不要玷辱他对真儿的感情。
这话无疑是想皇后保证他真心实意爱着朱淑真,这心意与其他一切权势利益无关。
于是皇后细细地打量着不卑不亢地跪在自己眼前的男子:剑眉鹰眸、挺鼻薄唇,果然相貌英朗俊逸;那不驯的眼神和挺直的腰板,处处显示出其气度不凡;再想想近臣的描述,应是个文武双全的人才;可惜,就凭这些想要娶她的女儿还远远不够!
在皇后评估朱训庭的时候,他也在观察皇后,那是个中年妇女,相貌和朱淑真极像,头戴玉冠,身着紫红袍,腰系金腰带,甚为雍容富贵,举止中处处显示出一国之母的威严。
眼前又浮现起师父的话“娘娘侍女出身,位极国母,必有过人之处”,师父这话说得隐晦,何止是有过人之处,从他查到的种种迹象来看,这皇后娘娘怕是有吕雉之毒、武媚娘之谋。
双方一坐一跪就这样沉默地对望着,谁也没开口,因为谁也不肯认输。
时间慢慢地流逝,皇后率先打破沉默,开口说:“明人眼前不说暗话,即使没有昭告天下,你该知道真儿是皇上嫡亲的女儿,也是本宫苦苦寻找多年才找回来的骨肉,而她也不是你能痴心妄想的,看在朱家养大真儿的分上,今日本宫就当没见过你,你回去吧,回去之后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吧。”
朱训庭自然不肯就此放弃,他磕头说:“娘娘爱女之心,草民明白,但是娘娘难道没听说‘父母之爱子女必为其计’吗?”
“你是说本宫爱女不得法?”这胆大妄为的家伙,以为他在说什么?她怎么爱女之心,爱女之法岂是他一个外人所能了解的!
“草民不敢。但是草民斗胆问娘娘一句,大宋乃至以往历朝历代,可有公主登基先例?”朱训庭的意思是,既然朱淑真不是男子,即使认祖归宗了也与皇位无缘,反而,她的出身只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危险。
皇后默然,从一介侍女到主掌中宫,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这后宫内庭的凶险,这也是她没有强求朱淑真回宫的原因。
半晌,皇后才说:“即使女儿无法登上大极,她公主的身份也可保她一世的荣华富贵。”
朱训庭再问:“靖康之难,那些落入金贼手中的后妃帝姬是怎样的境况,娘娘可知道?”
靖康之难,皇室宗族除了当时还是康王的圣上没一幸存,男子或杀或为奴,而女子更惨,全部沦为军妓,惨遭欺负!他多年来往南北方甚至深入西域,触目所及皆是昔日王公贵族的惨况。
“放肆!你……”皇后说不出话来,她怎会不知道,只是这靖康之难是皇室的奇耻大辱,他竟然这样大大咧咧说出来。
“真儿若为男儿身,将来必为君王荫蔽母后。但是金贼未灭,朝廷无能,一朝变故,这公主的身份只会为她带来灭顶之灾!”朱训庭不怕死地越说越没遮拦。
“你!太口无遮拦了你!太大逆不道了你!”竟然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难道不怕她灭他九族?
朱训庭不理会皇后的怒气,继续说:“皇家亲情淡薄,古时汉高祖刘邦在逃亡时不惜将一双儿女踹下车去,当今圣上不也做过类似的事,这也是娘娘忍痛送走真儿的原因吧。”
这下皇后不动怒了,反而叹息,想不到朱训庭竟然猜出自己多年来不敢外露的隐秘心思:当年逃亡途中临盆,临盆前还想若为这孩子是龙子,生下来必是太子,若为公主,只怕这乱世中也难保周全,果然,她产后体虚没有奶水,逃亡途中没有奶娘,女儿饥饿啼哭,引来追兵,皇上竟然动了杀机,她为了保全女儿,假意提出以女诱敌,同时暗中授意赵琛臣趁机带其逃生。
朱训庭一直留意皇后的神情,见她有所松动,一改犀利的语言,反而打起温情牌,从怀里掏出一件血迹斑斑的外袍,说:“当初,这是真儿被送到朱家的时候包着她的衣服,娘娘可以想象当年的凶险,若是再来一次,娘娘认为真儿每次都能这么命大吗?”
这是他让朱定昏从杭州老家找来的,为了这一天,他可是准备多时。
当年物资匮乏找不到婴儿衣服,皇后又为隐瞒身孕而身着戎装,生下女儿,竟连块包裹她的布也没有,这还是皇上从身上脱下来的。
一见那血袍,皇后顾不得什么皇家规范了,也不经过内侍宫人的手,自己跳下座位,奔过来,抢过血袍,放声大哭:“没错,就这外袍,我可怜的女儿呀,娘对不起你!”
皇后放声痛哭,爱女之情略见一斑,她左右的心腹近臣宫人也跟着抹泪。
至此,朱训庭知道自己赌对了:前朝武媚娘亲杀长女而宠溺太平公主,当肖走提醒他皇后非常人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必须放手一赌,赌的是皇后的爱女之心。
哭了半晌,皇后才抹泪问:“你说得这么多,无非是想娶真儿,那么你凭以为我会将她嫁给你呢?”
不再自称本宫,这时有的是一个爱女心切的母亲,而非高高在上的皇后。
朱训庭站起来,和皇后平视,平静坚定地回答:“我凭的是一颗爱她的心。”
不提他的相貌、才能、武艺和敌国之财,只说他对她的一颗真心,此刻也没有卑下低贱的平民,只有一个男人平等地向自己热爱的女人的家人求亲。
皇后点了点头,打从心里认可了这个准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