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打杀杀的事福德不喜欢,栖芸却是熟门熟路的,十分在行。事不宜迟,她转回紫康的寝宫,瞧了瞧,见这醉狐狸完全没有要转醒的意思,当机立断地从他怀里摸出银骨扇,转身就走,却不巧地跟正要进来的翊辰撞了个满怀。
翊辰板着一张脸,伸手把栖芸拦在寝宫门口:“慢着,你这是要去哪儿?”
虽说是同族的远亲,翊辰同紫康长得却完全不像。
如果说紫康是四月天里烂漫在春水畔的灼灼桃花,那翊辰就是寒冬罹凝寒犹自青翠挺拔的松柏,无论何时,身板永远挺得笔直,面色沉沉,一脸端重,从不肯多露出一丝柔和的表情。
纵然狐族都是好样貌,可翊辰生来就带着那种冷峻到不似狐狸的气质,英俊得正义凛然,同紫康的眉目含情简直是天壤之别。
栖芸做贼心虚,不敢看他的眼睛:“玄冥的喜宴上多喝了几杯,我去后山醒醒酒。”边说边往翊辰身后蹭,企图蒙混过关地溜走。
“不行。”翊辰一把抓住栖芸的胳膊,又把她拉回来,“福德方才特意去前殿找了我,叫我千万看住了你,还真让他给说着了。我不过一时分不出身来,你就又要跑出去给我惹祸。”
福德这个没义气的,白给他搬了那大几坛酒,转身就把她卖了。
“狐君醒来以前,你哪都别想去,乖乖在这待着,别打什么歪主意。”
“我这也是为了给金母元君的寿礼,也是为了咱青丘着想,事急从权,大局为重,你别那么死板。”
“你那点小心思还能骗得了我?”翊辰被栖芸诓了几百年,不用想都知道她又憋什么坏水,他斩钉截铁道:“不行。”
栖芸见自己那点小心思已然暴露,索性坦白,大言不惭道:“喜宴过后羽山山神就要将这事上呈给天庭了,等不及紫康醒了。我长这么大还从没亲眼见过长右这等凶兽,这热闹我是一定要凑的,水玉我也是一定要拿到的,你别拦我。”又十分诚恳地补了一句:“再说你也拦不住我。”
要是上天也是真不公平,翊辰这么认真的性子,数百年如一日的勤勉又用功,可就是不见长进,修行之路很是坎坷,与栖芸修行时的一路顺遂、如有神助比起来,翊辰就显得很不走运了。
但这并不影响他“管教”栖芸。
“不行就是不行。”翊辰毫不留情地关上了寝宫大门,懒得跟她废话,又急匆匆地赶去前殿批折子去了。
栖芸也懒得再废话,飞起一脚就往门上踹去,却被门上附着的灵力直接掀飞了,一屁股坐到地上。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扇往日里一踹就开的门,捂着摔得生疼的屁股,一骨碌爬了起来,冲着门外嚎道:“翊辰你个王八蛋!居然拿困仙锁来关我!”
当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栖芸万万没想到翊辰来这手——所谓困仙锁,正如其名,专门用来镇仙的,虽说只能困住下界的灵仙,放在天界的神仙身上就不管用了,但用在栖芸身上已经绰绰有余。
而栖芸之所以马上反应过来,是因为方才掀飞了她的那股灵力正是她自己的,这也正是困仙锁为灵仙们所忌惮之处——施加在困仙锁上面的灵力通通会被原样归还,寻常灵力都耐何不得,破除不了它设下的屏障,只能被困其中。
在锲而不舍得砸了五六次、每次都毫无例外地被掀飞到地之后,栖芸终于放弃,气呼呼在寝宫了转了七八圈,还是没想到什么好法子,正气恼地灌了一口冷茶,角落里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沙沙”声。
栖芸闻声,回身望去:“糖包?”
话音刚落,角落里叽里咕噜地滚出一个毛茸茸的“球”,这毛球滚到栖芸脚边,原地抖了抖,越抖越大,最后站直成了一个肉乎乎的小男童。
小男童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揉了揉自己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老大,你回来啦?”
糖包正是当年栖芸在即翼泽救下的那只灵猫,后来跟着栖芸回了青丘,成了她的“小跟班”。
其实灵猫的岁数比栖芸大得多,只是被那杀千刀的元烨拔了六条尾巴,散了太多修为,如今再化人形便只是个小孩子模样。
灵猫原本生来形影单只,没有名字,紫康于是善心大发给赐了个名。
可惜大概在栖芸这儿已经用尽了狐君所有的起名才华,他琢磨了一整天,最后灵猫得到了“糖包”这个一言难尽的名字。
糖嘛,总是甜甜的,所以灵猫理所当然地以为这名字是从自己甜甜的长相得到的灵感,栖芸没忍心告诉他,其实只是因为紫康那日的晚饭恰好吃了糖包后灵光一现而已。
从前灵猫受尽元烨欺负,瘦得都快脱了像,自从来了青丘,福山福地,又有栖芸罩着,吃喝不愁,体型也越发圆润。
不管怎么说,也算是应了这名字的字面意思,越长越像个包子。
“我在这儿等你回来,等着等着就睡着了,方才听到好大动静才被吵醒了……”糖包看了看满头大汗的栖芸,“原来是老大你在这儿……活动筋骨?”
“翊辰那个混蛋用困仙锁把我关在这儿了,我急着出去,你有没有什么法子破了这倒霉玩意儿?”
糖包毕竟比栖芸多活了那么些年岁,总的说来也算见多识广,办法也多。
“困仙锁,困仙锁……”糖包的眼睛骨碌碌地一转,“有的有的,老大,我有办法。”
“很多灵仙都不知道,困仙锁其实只是低等的仙器,只能困住它事先所认的仙。”糖包解释道,“换句话说,它之所以能困住老大你,那它上面必然刻有你的名字,而且有你身上的一部分作为法引,比如头发,这就叫认仙,认了仙后困仙锁才能起阵,不然它就是一把普通的锁。”
“我猜翊辰只是为了关你,一定没把我也给算在里面。”糖包说罢颠颠地跑到门前,化回了灵猫的原身,轻而易举地从门缝钻了出去。
栖芸一看有戏:“怎么样?能把我放出去吗?”
“别急,看我的。”糖包信誓旦旦地道,接着就是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大抵是糖包在奋力拆锁,不多时,就听到门外兴冲冲地一声:“成啦。”
这下栖芸终于顺利地一脚踹开了门,糖包功不可没,她驭起银骨扇,还不忘回头夸道:“不愧是我的小弟,好身手,了不起!大恩不言谢,待我这趟从羽山回来,顺路去具区泽给你捞你最爱吃的?鱼。”
糖包闻言,兴高采烈地目送她飞远,还不忘尽职尽责地加上一句:“老大英明,老大威武!”
他心想,看老大这火急火燎的架势,一定又是去行侠仗义,不知急着要收拾哪方恶霸去了。
真不愧是自己的老大!
为了避开前殿的翊辰,栖芸从后山溜出青丘,驭着银骨扇一路往羽山赶去。
到了羽山地界,远远地就看见一道巨大的法障,自天边铺陈开来,泛着幽蓝色的光芒,横亘在天际。
栖芸顺着那法障的方向飞去,待近了前,便看到一脸焦急的羽山山神,正踱着步,不时担忧地往西边一个方向看去。
羽山离青丘不算太远,从前栖芸来替紫康送过几坛糯米酒,羽山山神认得她,见她径直飞近,忙拦下来:“栖芸小仙子,前面可不能再过去了,太危险了。”
栖芸驭扇落了地,问道:“前面这是怎么了,山神怎么给拦了起来?”
“你有所不知,是三万年前被镇压的凶兽长右近几日跑了出来,就在我羽山地界,就在前面。”
栖芸眼睛一转,顺势问道:“那这事已经呈报天庭了吗?”
“长右本来已经十分虚弱了,我就悄悄在他身上落了印记,一直追踪着,原想着紫微垣那边的喜宴后再上呈给天庭的。”羽山山神叹了口气,接着道:“谁知这事还没呈上去,今日不知怎么了,长右突然凶性大发,大闹了起来,搅得耐河水波浪滔天,耐河连着人间结界,再这么下去,恐怕要殃及人间了,这事可就大了。”
栖芸心里一沉,原想趁长右虚弱趁机取了水玉,可长右毕竟是凶兽,若真凶性大发起来可就不好办了。
羽山山神没注意到栖芸的神色变化,继续解释道,他正要起身到天庭去搬救兵,谁知昆仑神君竟然亲自过来了。
一见竟是长右跑出来作乱,神君便命他设下结界,在结界外守着,别让其他人误闯进来。
原本羽山山神想着神君亲自出手,自然万无一失,可这过了许久,也不见神君出来。长右的气息又越来越不详,隔着老远都能感知到,且有越来越强之势,山神这才有点不知所措,进也不是,等也不是,正为难着。
栖芸心里也在掂量着,虽然不知陆吾为何恰好也来了,可看他在喜宴外发病的情形,恐怕不见得能顺利压制凶化的长右。
正当结界外的栖芸和羽山山神各自在心里琢磨着该如何是好,结界里头却出了问题。
只听到那边远远的一声长啸,一阵激烈的气浪以那声音为中心,一层层向外打过来,重重砸在结界上——也多亏了这层结界,不然他们一定会被震飞出去。
羽山山神一惊:“这……”
语音未落,霎时,一重又一重浓密的黑云裹住了半边天,挟着电闪雷鸣,重重压了下来,天昏地暗,暴雨倾盆。
再紧接着,又是一声更为凶厉悠长的兽啸响起,这下羽山山神和栖芸都感知到了,结界里的阴气突然暴涨,几乎肆虐般在结界内冲荡。
栖芸惊道:“坏了……”
她一把抓住羽山山神,急道:“快把结界打开,放我进去!”
羽山山神已经急出了一脑门汗:“不成啊,神君吩咐过,除非他出来,不然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得打开结界……”
栖芸更急了,羽山山神不知道陆吾什么情形,她却知道,他本就怀有隐疾,如今长右凶化成这般程度,那里头的阴气几乎要把结界敲碎了,这样下去,陆吾恐怕危险了。
情急之下,她扬起手中的银骨扇:“我哥哥就在后头,随后就到,你先放我进去,不会有事的。长右的阴气现在大涨,我和我哥哥先去助神君压制他的凶性,别让他真殃及人间。不然,这事若真闹大了,天帝怪罪下来,该治你个不报之罪。”
山神本就是个闲散的下界小仙,尤其几万年来世间风平浪静,平日里基本无所事事,最多不过几百年去天庭述个职,哪见识过这等场面。
再看结界里长右的阴气越裹越重,羽山山神的汗一层接一层地流,犹豫再三,最终被栖芸的一番说辞给说动了,开了结界一角,放了她进去。
栖芸进了结界,直奔阴气最重的耐河飞去——昔日清澈见底的河水变得浑浊不堪,疾风骤雨,刀子一样砸在身上,她顶着风急慌慌地赶了过来,正看到河边半空中的那道白色身影。
而正当面的河水中,盘旋着一条巨大无比、几可遮天的大蛇,赤红着一双眼睛,裹在重重阴气之中,张着血盆大口,发出不似蛇叫的长啸——那叫声如一柄鼓槌重重击在人心上,蛊惑着人心里那些深沉阴暗的地方。
栖芸不得不运气压下体内躁动的情绪,抬头看向眼前足有半座山大的巨蛇——这就是长右,这就是真正的凶兽的模样。
她还没来得及仔细看清眼前的庞然大物,就见长右甩起长长的尾巴,身后升起数道冲天的水柱,齐刷刷地向困在层层阴气中的陆吾打去。
“神君小心!”
栖芸急道,想也没想就飞到陆吾身前,挥起左手,凭空化出巨大的影翼,罩在两人身前,硬生生捱下了这一击。
“嘶——”
这一击又重又沉,带着凶兽的狠厉阴气,虽是打在影翼上,却还是透过影翼伤到了栖芸,她在空中晃了晃,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来。
“栖芸仙子!”被困在阴气中的陆吾认出她来,急着想挣脱出来,却被阴气越缠越紧。
栖芸看了他一眼,一掌推过来,她手心升起腾腾火焰,红光阵阵,暴雨下仍烈焰不熄,径直向陆吾烧过来——准确地说是向陆吾周身的阴气烧过来。
“琉璃真火……”这一大团火焰竟真的烧尽了缠绕在陆吾周身的阴气,他有些惊讶,在火焰烧尽的缭缭烟雾中看向栖芸,目光里掺杂了些她看不清楚的东西。
那双黑曜石般深邃的眼里,有惊讶,有不解,还有一丝……悲伤?
他喃喃道:“火……火……”
没等栖芸反应过来陆吾是什么意思,就见他突然冲到自己身边,揽着她的肩膀转了半圈,沉声道:“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