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她说,有什么不满的,都说出来了。”颜爸心里明白,儿媳一定有不满的,接下来的话一定不是那么好听。虽然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是今天走到这样的地步来,不管有没有姜淮左,就算不是姜淮左在场,他也会让儿媳把不满发泄出来的。他人老皮糙,又什么可怕的呢。
颜妈坐在那里,暗自垂泪,十分后悔当初自己的决定。如果当初不是自己执意让颜雪来北京伺候儿媳,也不会有这么多摩擦。女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虽然钱少些,工作总是有得做的,也不至于变成这个样子。
颜妈嘤嘤哭泣,心里又闷又悔又无可奈何。颜爸听了烦躁,又拍了一把桌子,道:“哭,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
颜雪被吓得耸了一下肩,将游离的思绪拉了回来,紧紧挨着颜妈坐着。她也很诧异父亲为何突然说出那样的决定,将家中的房子留给自己。现在父亲正在说话,按照家里的一贯传统,她只有听的份。如果父亲不问她,她是不会主动说什么的意见的,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建议。
姜淮左对颜家人的处理家事的方式很有些诧异,没想到颜爸在颜家有这样的权威。既然人家一家人要处理家务,他已经不识时务地听了一阵子,现在还是识趣点,出去避一下的好。
瞧着大嫂颜雪的样子,低眉顺眼,毫无反抗之心,也算明白了她和大哥相处中,为何总是那么被动了。这些是有家庭环境造成的,严厉而霸道的父亲,温和的母亲,看起来冷漠却愿意推让的大哥。这便是她的家庭,若不是遭遇他大哥那样的人,只怕是按照父母的意愿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人。不一定会很快乐,但是也不会又那么多起伏。平平淡淡也不见得不是一种幸福,尤其是对颜雪这种性子怯懦,无所争的人来说。
姜淮左出去,关上了门。颜爸再次开口道:“老大家的,你有什么话都说出来吧。”
颜风的妻子,此时才觉得有些后怕,偷觑了颜风一眼,嗫嚅道:“爸,我……我,我对不起,我不没……没什么不满的。”
颜妈听了这话,心略略安了一些,正想找个话圆过去,就这么算了。可是颜爸是铁了心,打算今天和儿媳把话说清楚的。他冷冷一笑道:“话搁在肚子里也不好受,你就说吧。我这老不死的,也不怕你骂。”
“爸,小洁已经知道错了,您就不要跟她一般见识了。她没有什么恶意,就是心直口快。”颜风忙又替妻子说了几句好话,希望父亲能够心软,不要固执下去。不然一家人,到时候闹得真是不好看。可是颜爸自来都是固执得够呛,如今年纪渐长,愈发厉害了。郑岭南后来和她打了几次交道,也算是明白了颜雪的固执是有家学渊源的。
“心直口快的好啊。”颜爸又冷笑两声,端起凉茶喝了两口,继续道,“这人啊,就不怕心眼多。老话说的好,人直实诚。心直口快的人,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你说是吧,老大家的?说吧!”
颜风的妻子这次是真的害怕了,从来没有长辈这样跟她说过话。看上去是在笑,可眼里却一片冰冷。凝视得让她发毛,压力大得让她难以承受。她悄悄躲在丈夫身边,不敢再说话了。
颜爸平时很好说话的,可是一旦黏上了某件事情,那真是……恐怖。他见儿媳不说话,再次拍了一把桌子,大喝一声道:“你说不说?要不是你在后面捯饬着,我儿子怎么变成这个怂样?”
“……”颜风的妻子被吓了一大跳,等到会味过来,意识到自己被骂了。火气也上了一些,张嘴反驳道:“我尊你一声爸,是看在颜风的面子上,你不要这么为老不尊。”
颜爸不知道什么叫为老不尊,但是她的意思,颜爸知道了。他儿媳是在说,她给自己脸,自己不要脸。颜爸气不打一处来,只觉得头顶冒烟,指着儿媳骂了起来。
颜风知道妻子没受过这种刁难,却是不能在这个时候替妻子说话的,只怕父亲更是大为光火。可是也预期到了妻子接下来的话,不但不会让这个家更平静,反而会生出更多的波折。两者相较,取其轻,他决定还是不要让妻子把话说出来。有些事情是要告诉父母的,但是不能再这个时候,也不能以这种方式。这种方式太伤人,无疑是自杀式袭击。袭击的还是自己的亲人,这可不是两败俱伤这么简单,它一旦爆炸,就会如同丢在广岛、长崎的原子弹一般,这得多少年寸草不生啊。
颜风快速地做好决定,对父亲道:“爸妈要带小雪回去,那就回去吧。我这就去办理出院手续,去订飞机票。”
众人都没想到颜风会说这么一句话,连低头等候发落的颜雪也抬起头盯着他的脸,想要看个仔细。他,自己的大哥,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来呢?自己不是父母的骄傲,让父母寒心,实在是迫于无奈。大哥这么一个优秀的人,父母眼中的骄子,怎么可以为了袒护自己的妻子,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有些事情,她本来打算闷烂在心里的,只要大家能过得去,何必惹众人面子上不快呢?她也没想过要父母的房子,总觉得父母还有很长的路呢。她真的没想过父母百年之后的事情。
就算她如何觉得委屈,再怎么觉得被父母抛弃了,也不会任凭父母被人污蔑的。而且这个人还是大嫂,她最不喜欢的“家人”。
或许沉默了太长时间,颜雪费了一会儿功夫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道:“爸,妈,大哥,大嫂,你们都别争。这事儿都怪我……”
颜雪的话还没说完,颜风的妻子就开始呛声了,很委屈似的大吵道:“你还知道因为你啊?早知现在何必当初,你害得大家跟着你都不得安生,你心里就痛快了是吧?我早就说你最会装了,把大家骗得团团转,还以为你多可怜多善良一人的。现在真面目被揭穿了吧?这叫自作孽不可活。得了爹妈的钱,心里高兴了吧……”
“你闭嘴。”颜雪越听越觉得这个大嫂不像话。别人不知道他们家是怎么境况,颜雪可是知道的。家里根本没什么钱,当年大哥生病花了一笔钱,后来爸爸做手术,家里又要开支,哪里有存款啊。“房子,我又没说要。你说你叫我爸,是看在我哥的面子,我叫你一声大嫂,也是因为我哥。你可能觉得我叫你一声大嫂,太廉价了,我也是有真心的。你可以污蔑我的,没关系,我不在乎。可是你不该这样说我爸妈。他们待你自来都是真心实意的。是你自己不要的。我爸妈,想见见小贝,让你们有空带小贝回老家一趟。大嫂却问爸妈要一万元的‘看小贝费’。这事儿,大哥不知道吧?”
这事儿是颜雪在家的时候,偷偷从父母的聊天中得知的。她并不是有意让大嫂难堪的,但是有些事情,大哥必须知道。有些退让,也必须有个尺度。父母不是儿女任意宰割的牲畜,亲生子女不可以,更何况大嫂这个非血缘的法律上的子女呢。
颜风确实不曾听说过这样的事情,扭头看着妻子,仿若不认识一般,声音严厉地道:“小洁,有这样的事情?我说过的话,你一句也没记住是吗?”他很纵容妻子,钱上尤为大方,只求妻子能对父母好点。他爱妻子,也不希望父母伤心。
作为男人,夹在母亲和妻子中前,之所以是夹心饼,多半是因为钱和爱。钱,他挣的不少,几乎全交给妻子保管。爱,他和妻子生活在一起,偶尔才回去看父母一趟。父母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可是没想到妻子竟然会伸手给父母要钱。
被丈夫这么不信任且略带失望的目光盯着,颜风的妻子有些恐慌了,退了一步低声道:“我……我……”
“我”了半天,却一个囫囵句子也没说完整,而后她恍若想起什么重大事情一般,慌张地打开皮包,掏出一张纸条,高举着道:“我有证据。”
情况又有了突然的转变,室内的气氛比之前的凝重,又多了几分燥热和憋闷。颜风眸子变成了浓墨,而颜爸和颜妈一脸茫然,颜雪也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颜风的妻子晃着纸,有些兴奋地道:“不是我们没管教好她,是她本来就是这样子的人。很早之前,她已经跟人同居了。这是证据,流产的证据。”
她,指代的是谁,已经是不言而喻了。她是指代颜雪的!
颜爸和颜妈的表情,又了戏剧性的变化,却更加阴沉了。而颜风冷然地望着妻子,觉得她真像一个可笑的小丑,一个被自己惯坏了的小丑。
而颜雪呆若木鸡。原来她确实在医院流产过,之所以不记得签过字,是因为确实不是她的签字啊。
有些事情啊,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啊。
颜雪抬起头,凝视着大嫂那画得精致的面容,似笑非笑地道:“当年,是你帮我签的字,是吗?是你让医生把我的孩子拿走了,是吗?”她面容狰狞,一步一步走向大嫂。
那情态,真的如同疯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