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粉墨登场
一
1521年春,正德十六年,宫外的一处驿站内戒备森严,两位少年坐在屋外的台阶上,正对着月亮发呆。
“时瑞,这个皇帝我不想当了,我想回安陆。”少年叹了叹气,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做皇帝,而他即将要面对的,却不止是当皇帝那么简单。
“殿下为何?莫非是因为思念父王?”李时瑞不解的问。
“父王仙逝不足三年,母亲大人尚在,我本应留在家中守孝,可皇兄一生并无子嗣,非我不能继承大统,可时瑞你却不知,今日前朝大臣们来此处商议入宫登基之事,竟让我由东安门进宫,文化殿暂住,再行登基册封大典,实在欺人太甚!”说到此处,少年折断了手中的树枝,愤怒的摔到地上。
“东安门?文华殿?皇帝登基难道不是要从大明门进宫,到奉天殿登基册封才对吗?这东安门和文华殿乃是太子即位时的路线住处,这分明是折损殿下!”李时瑞义愤填膺地说道。
“若做得个皇帝,还要以太子身份继位,待他日记到史书里,我岂不沦为天大的笑柄?这该如何是好?”少年一脸怨气,却不知怎样面对这个问题,毕竟他只是个孩子,身边并无谋臣。
李时瑞思考了良久,慢慢地说道,“殿下,方才你已经讲出了答案。”
“怎讲?你快说。”少年有些迫不及待。
“殿下方才说想回安陆,如若那些老臣不同意殿下从大明门入宫,我便与殿下一同回去,看这天下孰做天子!”李时瑞的目光望着远方,十分坚定地说。
“可普天之下,皇帝之位有多少人垂涎?我们竟这样走了?”少年仍有些犹豫。
“是以太子之位登基,亦或做扬名千秋的帝王,殿下,二者只能选其一。”李时瑞跪在少年的面前,声色俱厉,此刻,他们不只是儿时的玩伴,更是即将要一起冲锋陷阵的战友。
“我懂了,要做千古一帝,受世人景仰,而不是苟且妥协,亦非名正言顺继承大统,即便坐得那龙椅宝座我朱厚熜也不得安心!”这少年仿佛一夜间长大,眼神里的坚毅让人深畏,而等待他的,是更加严酷的考验。
李时瑞看着朱厚熜的背影,心里暗自思忖,这个人必将成为一代英明神武的帝王,此时的他,刚刚15岁。
这一年,他举家随朱厚熜从湖北来到京城,说是举家,可家中只有哥哥和他兄弟二人,父母双亲由于早些年前死于时疫,一直是兄弟两人相依为命。
兄长因亲眼看见父母死在面前立誓此生从医救人,但由于当时民间医生不受重视地位低下,所以自兄长行医以来兄弟两人的生活一直艰苦,基本上一顿饥一顿饱的过生活。直到有一天兄长被请去兴王府给小世子朱厚熜看病,几剂药下之后朱厚熜病情大好,兴王仁德宽厚,赏了不少银钱,得知两人从小父母双亡孤苦伶仃,又大发仁慈,准李时瑞为伴读仕童陪朱厚熜左右,又聘其兄长为府内医生,虽说晌钱不多,但毕竟哥俩总算有了个栖身之所。
忘了说了,要提起李时瑞的这位兄长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个人在医学界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编著了《本草纲目》,姓李,名时珍。
二
一番争来争去之后,这些大臣们还是妥协了,毕竟他们并不占理,历朝历代的皇帝,不是他们想怎样摆弄就能怎样摆弄的,朱厚熜终于如愿以偿的坐上了皇位,他内心澎湃,看着脚下跪在他面前的人,他只想让天下苍生得以美好和安定,于是在心中默念了两个字,‘嘉靖’,但似乎这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如果自己的父王还在世,不知道他看到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会作何感想。
“时瑞,你帮朕得了这皇位,想让朕赏你些什么?”少年朱厚熜洋洋得意的问李时瑞。
“皇上乃真龙天子,自有苍天庇佑,而非我一介草民能够帮助,草民不喜金银之物,兄长采药行医尚且未归,草民并无安身之处,实在想不出想让皇上赏我些什么。”李时瑞看似简单的话中,似乎什么都没说,但似乎什么又都说了。
这就是说话最高的境界,每句话里面还有另外一层含义。他首先恭喜了朱厚熜,把功劳都归结于是苍天庇佑,而不是他这个连官职都没有的一介草民几句话的建议,哥哥在外行医不知去处,自己跟着你来到京城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如今你已贵为天子,至于您想赏赐些什么,皇上您自个儿看着办吧。
真是说者有心,听者有意,城府极深的朱厚熜从小跟他玩到大,怎能不知他心里想要什么?
“哈哈,时瑞啊时瑞,这些年朕最知你心,你是一介草民,朕是一朝天子,你不喜金银,却唯喜读书,时珍兄至今未归,他亦有恩于我,你在这京城无亲无故居无定所...”朱厚熜看了看身旁的太监黄锦,摆了摆手示意他过来。
“授李时瑞为内阁侍读学士入翰林院,官居四品,赐官舍一处,良田十亩,授其兄李时珍为太医院院判,官居六品,其余赏赐由礼部决议后再行嘉奖,黄锦,都记下了么?”朱厚熜果然神机过人,他突然意识到似乎遗漏了一件事,又对黄锦说道,“即刻派锦衣卫去寻李时珍来京城见我,不得有误。”
“奴才这就去办,先恭贺李大人了。”黄锦退下。
“谢主隆恩,臣惶恐。”李时瑞始终不敢抬头,因为这个儿时的玩伴似乎有些太吓人,在揣度人心这方面,天下确实没有人能比得过朱厚熜。
“时瑞意下如何?可否满意?”朱厚熜对一直跪在他面前的李时瑞自豪地问,他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看到黄锦走后,踢了踢李时瑞“快起来吧,跪着挺累的。”
“朕一向赏罚分明,该赏的人朕一定要赏,该罚的这些老头子们,朕也一定要罚。”朱厚熜却万万没想到,还没等他想出怎么惩罚这些让他以太子礼仪即位的大臣们时,又有了更加严峻的事情在等着他。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话,黄锦从外面走了进来“陛下,礼部尚书毛澄求见,在宫外已候多时。”
“快传他进来。”朱厚熜说完却忘了一旁的李时瑞。
“那臣先告退。”李时瑞鞠躬想走,却被朱厚熜拦住,“你快去藏在那龙椅后面,切勿作声,待我唤你方出,朕要你听听这些前朝的老头子们耍什么名堂。”
李时瑞快步移到龙椅基台的后面,默不作声。
“臣毛澄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毛澄跪在朱厚熜面前,规规矩矩的磕着头。
“爱卿平身,朕正要找你,方才朕赏李时瑞兄弟二人那些,依卿看,还少些什么?”朱厚熜瞥了毛澄一眼,看到他手上拿的折子。
“依臣之见,皇上还可赏些金银珠宝,绸缎布匹之类。”毛澄说道。
“那此事就交于礼部去办,由卿负责。今日卿来见我,是为何事?”朱厚熜看出了毛澄的漫不经心,而毛澄在意的只有手中要启奏的奏折。
毛澄打开了这份长达了数十页的奏折,他唾沫横飞旁征博引,念了足足半个时辰,这若是换做朱厚熜的堂兄朱厚照,早就拂袖而去懒得听完,可毛澄面前的是朱厚熜,他听着毛澄念着奏折,面部表情逐渐发生了变化,他先由平淡不经变得急躁不安,来来回回的踱步于龙椅下方的一块空地,最后竟气得暴跳如雷龙颜大怒,怒气冲冲地瞪着毛澄,手气得直发抖。不仅朱厚熜是这样,藏在一旁的李时瑞听后也怒火中烧。
毛澄的奏折里到底写了些什么?大致可以归纳为以下几点:1,朝中所有文官大臣一致认为,皇上您不能再称自己已故的亲生父亲为父亲了,根据规章制度,皇上您应称自己已故的亲生父亲为叔叔。
2,同时,皇上您也不能再称自己在世的母亲为母亲了,根据规章制度,皇上您应该称自己在世的母亲为婶婶。
3,我们会在史书里记载,皇上您的父亲是孝宗皇帝,也就是是您堂兄武宗皇帝朱厚照的亲爹,您的伯父朱佑樘,您得认他做父亲。
4,如果朝中有哪个大臣有反对意见,那他就是大奸臣,我们将有权利和义务帮您办了他。
5,署名,毛澄,杨廷和,以及在京的百分之八十五以上的文官大臣。
这些大臣们真是吃饱了撑的,非要让人乱认爹,于情于理,都不该这么做。他们也就是仗着朱厚照驾崩了,这要是朱厚照还活着他们若敢这么办,不被弄死才怪。
可别小看了少年皇帝朱厚熜,他的心机颇深,听完长达了半个时辰的奏折之后,他开始慢慢地呼吸并调整自己愤怒的情绪,“朕知道了,你先行退下,容朕再想想。”,朱厚熜故作平静地说。
见毛澄退下之后,朱厚熜把李时瑞唤了出来,“这下你听到了,这些老头子们真是没完没了,大逆不道!”他看着同样气愤的李时瑞,又说道,“朕最知你心,卿也最知朕心,依卿之见,该如何是好?”
朱厚熜显然没有了以往的慌乱,当他问李时瑞这番话时显得有些胸有成足,因为他在心中已经想好了对策,这个问题只是在试探李时瑞是否与他的答案相同。
“臣斗胆,依臣之见,皇上刚刚登基不足一月,皇权尚未稳定,前朝老臣众多,此时若加惩治,恐世人要将皇上与商纣王相提并论,皇上乃一代明君,恐武力不能让文臣屈服,更何况此事事关重大,为今之计,唯有暂且忍耐,待与内阁首辅杨廷和商谈此事,再做决议。”李时瑞如此道来。
“那倘若杨廷和等群臣们执意如此,朕又当如何?”朱厚熜反问。
“那就只能从长计议,待内阁尽为陛下之眼耳,方才可行,此乃臣之愚见。”李时瑞向朱厚熜深鞠一躬。
“朕也惶恐,你说的竟与朕之所想丝毫无差。”朱厚熜发出赞同之声,他第一次发现,君臣相处之道如此微妙。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与老臣斗更是其乐无穷。
有勇气去改变那些可以改变的事情,有肚量去容忍那些不能改变的事情,有智慧去区别以上两种事情,能做到这三点的,才是能掌控天下大局的高手。
三
李时瑞置办官舍后,每日出入于翰林院只读圣贤之书,在翰林院其他大臣看来,他分明就是皇上派来监视他们工作的,可皇上既没有吩咐李时瑞去这么做,李时瑞也不喜欢向皇上打小报告,他就这样无所事事读了大半年书,直到一封奏折的出现,才打破了他往日的平静。
这封奏折的作者在当时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大臣,叫张璁,奏折上引经据典博古通今,还列举了史书上的两个例子,而那两个例子皇帝跟朱厚熜的这种即位情况大同小异,但重要的不同是,这两个皇帝是从小被过继给叔叔或者伯父当儿子,而不是像朱厚熜这种兄终弟及皇位的关系,即便怎么认爹,也不能让皇上有两个爹,当然,如果皇上想认爹,认谁都可以,奏折中还愤愤不平地指出,这些大臣们这样做于情于理都并不可取。
朱厚熜看着这份奏折很激动,不由得喜出望外,终于有人敢站在他这边明着跟这些老不死的对着干了,“今有此论,吾父子获全矣!”他终于等来了有人给他撑腰。
心思缜密的朱厚熜一面决定再与杨廷和发起第N次交锋(此前半年一直是拉锯战),一面传唤张璁入京拉帮结派为他主持公道,另一面他又吩咐李时瑞在张璁入京后对其暗中保护以防不测,真可谓是明朝历史上最擅长琢磨人的皇帝了。
杨廷和看着张璁给朱厚熜上奏的奏折,心里百感交集,他始终不畏惧面前的这个少年天子,在他看来,他只不过是一个十多岁的毛头小子,他的皇位都是因为自己最先提议才能得到,为什么这个小皇帝还如此执着地跟自己唱反调?他始终搞不懂。
然而谙熟官场多年经验丰富的杨廷和却忘了民间的一句话: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都已经把朱厚熜都架到皇位上了,为什么还要为难人家?这可能就是古代人跟现代人的区别,放着舒服的日子不好好过还总是喜欢莫名其妙的没事找事。
“皇上,臣不知张璁为何人,此事如此重大怎能由此人妄议?”杨廷和终于说了一句话。
作为前朝老臣,作为堂兄朱厚照的老师,无论从哪方面朱厚熜还是要给点面子的,所以朱厚熜并没有因为得到的这个回答而生气或者辩驳,因为从一个人的动机和最初的回答就已经知道了这个问题是没办法协商的。
这其实根本不是礼仪之争的问题,也与认谁当爹没有多少关系,说白了无非也就是四个字,争夺权力。
朱厚熜这么坚持地不要认别人当爹,是在争夺权力,毕竟他现在只是空有皇帝的名而并无实在的权,内阁们自己就能进行国家大事的裁决,每天的朝会奏折也只是例行开会走个过场而已。杨廷和等人组成的内阁专家研讨组固执己见,也是在争夺权力,毕竟那么多年大臣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惯了(武宗皇帝只顾着玩),皇帝年幼一切还轮不到他做主。这可真是一场权力的游戏,一场没有硝烟的革命战争。
然而,伟大领袖***教导我们,革命战争,是群众的战争,只有动员群众,才能进行战争,只有依靠群众,才能进行战争,群众的力量是伟大的,群众的眼睛更是雪亮的。所以,无论谁对谁错,要想不被后人嚼舌头,要想不被唾沫淹死在书里,只有发动群众去和群众斗争,才能走向最终的胜利。这与鹬蚌相争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最终的受益人都将会是第三方。但无论过程如何繁琐,战线拖得多长久,交战双方却始终乐此不疲,情愿肝脑涂地。
朱厚熜见此事在杨廷和这里根本说不通,他选择了暂且忍耐,因为此时正有支持者前往京城,此路不通寻他路,他并不想要在杨廷和这颗老树上吊死。于是他打发了杨廷和,静静地等待张璁的到来。
四
京城的锦衣卫们已经拿着圣旨来到湖北寻找李时珍的下落,可他们搜寻了大半个湖北,却连李时珍的一点踪迹都难以寻觅,殊不知李时珍正在进行全国巡游行医采药,此时的他正在南京。
年仅21岁的李时珍只身一人去民间搜集偏方,他越山川采药行医,跨江海治病救人,夜以继日不辞劳碌。
这一天,他途经南京郊外时,见一行人披麻戴孝正抬着棺材送葬,吹吹打打好不热闹,虽说送殡的人并不太多,但看上去却又比普通百姓人家送葬规格要高一些。李时珍驻足看了一会,四个壮汉抬着棺材正从他的身边经过,乌黑的棺材后面跟着一众随从,白色的纸钱散落一地。
他不由得暗自叹气,生死自古以来就是人之必经,人生就像是一条漫漫长路,而死亡就像是一座永恒灯塔,无论这条路你走得多么潇洒从容,无论在这条路途上你遇见了多少美好,无论这条路你要如何改变航向,最终都会朝着它转向疾驰。憎恨某人,爱上某人,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刹那间的邂逅,最终都将归入死的永眠。
这一众送殡的人刚刚走过,李时珍却意外地发现散落在地的纸钱上有斑斑血迹,作为一名大夫,他本能的拿起一片沾着血滴的纸钱往近了端瞧,又放在鼻前闻了下,心里顿时一惊。他猛地回头看了那口棺材,快步跟上了这些送葬的人。
“请问这棺中之人因何而死?”李时珍悄悄地问走在最后面的一个男人。
“哎,这妇人有孕在身,手脚不便,昨天在家不小心把头磕到了桌角,这不...一命呜呼了。”
“速速停下!速速停下!”李时珍听完后赶忙绕到送殡队伍的前面,他着急的大喊着。
吹鼓手停下了手中的吹打,送殡的人都停下了脚步,他们很好奇,听说过有劫道抢亲的,也听说过有拦路抢劫的,却从来没有遇见过停棺抢尸的。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拦住棺椁?”从人群中走出一个家丁,移步上前大声呵斥道。
“这棺中之人或许有救,快放下棺椁!”李时珍更加着急了。
“我家夫人已逝一日有余,你是何人?竟口出狂言?难不成你能将死人医活?你莫挡住去路,否则我等众人对你拳脚可就难堪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身为郎中怎能坐视不管?”李时珍见他们都不相信自己,于是走到棺椁的前面,用手摸了棺材的一角,他举起沾着血迹的手,又对众人说道,“人若因磕伤而亡,流出之血必定是深红色淤血,而棺中之人流出之血竟是红色,此表明你家夫人尚有医活可能,请速容我开棺诊治,切莫耽误时间啊。”
开棺可是对已故之人极大的不尊重,是要犯了大忌的,众人面面相觑,将信将疑。
“若不能将此人医好,我任凭你们随便处置。”李时珍更加着急了,救治的时间向来都非常宝贵。
众人窃窃私语,经几番劝说又软磨硬泡,为首的家丁终于为之动摇,棺椁被放下随即缓缓打开。
只见那棺椁内确有一孕妇,靠近头部太阳穴的位置磕了一个酒盅大小的伤疤,正有鲜血向外流出。
李时珍赶忙卸下竹篓,从竹篓中不慌不忙地取出长短银针各一支,把手搭在了那妇人的脉上,这时众人都围上来观瞧,不敢大声出气。妇人脉象及其微弱,恐怕一般的医生都难以觉察,李时珍又把手放在妇人隆起的腹部,一番摸索之后施以短针慢慢地扎了进去,随即只见这妇人腹部上的衣服微微颤了一下。
“动了!动了!”众人大惊。
李时珍示意众人不要做声,在妇人胸口处一番轻揉按压又捏起一只长针朝着心口刺去,稍微停留了片刻之后,那支长针被李时珍拔下,一道淤血从针刺处喷出,只见那妇人深吸了一口气,扑棱一下从棺材里坐了起来,眼镜睁得老大,一口接一口地喘着粗气。
随从丫鬟立刻上前搀扶着妇人,众人瞠目结舌,纷纷跪倒在地,“多谢神医搭救我家夫人,神医降世,神医降世啊!”
“诸位快快请起,这可使不得,现在还不忙道谢,快去药铺抓些安神静气的草药,把你家夫人送回家中静养些时日,待元气恢复方可痊愈。”李时珍搀扶起眼前的家丁,吩咐道。
“先生舍身救治我家夫人,小人尚不知先生尊姓大名,快请与我同回府中,我家老爷必有重谢。”家丁喜极而泣。
“治病救人是大夫的本性,我只不过做了应尽之事而已,不足挂齿,也勿需重谢。”说到这李时珍忽然感到口渴肚饿,他这一路上奔波劳碌经常风餐露宿,囊中羞涩的他并没有多少银钱,肚子竟也不争气地跟着咕咕叫了起来,“若...府中有粗茶淡饭可否赏与我一些?”
“那就请先生与我等一同回府,我先行一步回府内通秉,再让厨子做些可口的饭菜给先生,先生切勿推辞。”
就这样,李时珍跟着众人回到了妇人的家中,见妇人安然无恙地回到家,下人们赶紧扶着妇人进了屋,管家吩咐撤灵,院内顿时忙成一团。
管家在谢过李时珍之后就把他带进了客房,这时屋里已备好酒菜,桌上有荤素八菜,菜品丰富可口却无复杂精致。李时珍顾不得许多,坐下来开始大快朵颐。
吃了有一会儿,从门外走进一人,这人一身素袍,头发也有些许花白,看样子已过不惑之年,应该是这一家的主人。
“哎呀,想必这位必定是救我夫人的恩公,张璁谢过恩公,请受我一拜!”男主人撩起下前下襟,不容分说地给李时珍叩了一个头。
李时珍赶紧咽下口中的饭食,扶男主人起来“这万万使不得,您快请起。”
“恩公真乃神医,竟将我夫人起死回生,真是妙手回春,年少有为,敢问恩公尊姓大名,是哪里人?”张璁站了起来又弯腰向李时珍作揖。
“小人姓李名时珍,乃湖广游医,今来南京寻访故友,途经此处,见令正确有假死之症,于是便斗胆一试,如有冒犯还望张大人海涵。”李时珍作揖回礼。
“哪里哪里,我谢恩公还来不及,恩公这可是救了两条人命啊,快快请上坐。”
两人刚刚坐下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管家一跃而进,大声的嚷嚷“老爷老爷!夫人快要临盆了!”
“去请接生婆了吗?”张璁站起身来,焦急地问。
“已吩咐下人去请接生婆了,顷刻即可赶到,请老爷放心。”管家说。
张璁带着李时珍来到了张夫人的屋外,急得团团转,张夫人痛苦的叫声响彻房前屋后,过了大概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接生婆来了,又过了一炷香,随着一声清澈洪亮的啼哭声从房中传出,接生婆走了出来。
“恭喜张大人了,是位千金,母女平安。”接生婆道喜。
“恭喜张大人喜得千金。”李时珍也替张璁感到高兴。
张璁这一天的情绪波动很大,昨天妻子离世,今天妻子被救活,自己刚刚又老来得子喜得千金。他这一激动竟有些站不稳,险些摔倒在地。
管家扶住了张璁,张璁一把鼻涕一把泪,略带哭腔地跟站在一旁的李时珍说道,“张璁今日得爱女全仰仗恩公,请恩公为小女赐名,恩公的大恩大德我张某人没齿难忘。”说完他感激地又要下跪。
李时珍实在推脱不过,只好答应下来,他见张璁如此深爱张夫人,必定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于是他赠与张璁的千金一个温婉尔雅的名字,慕卿。(彩蛋:回见23页纵泪思慕卿)
翌日早上,李时珍本想向张大人辞行,可张大人却不见踪影,管家找到李时并珍并递给了他一封书信。
“恩公时珍,我奉圣命已于昨夜赴京,恕不能再谢恩公,若恩公不弃,可在寒舍一直住下。倘若恩公有要事需办,我已叫管家备下薄礼,望笑纳。此番进京恐有数十日之多,待我回南京之时再与恩公道谢。”
想必这张大人也是个难得的清官,他的宅院不大,家具陈旧,就连客房的被褥都不是新的,李时珍一生最敬重有风节之人,所以他谢绝了管家拿来的银钱,背上竹篓又去寻他原来的一位同乡了。
这位同乡姓陈,比李时珍年长几岁,陈大夫在南京开了一家医馆,数月前曾给李时珍写过书信让他前去帮忙,这也是李时珍来到南京的目的之一。按照书信上写的地址,李时珍很快就找到了这家医馆,见到了这位同乡陈大夫,寒暄过后,李时珍决定先留在医馆内帮忙治病,等陈大夫找到合适的人手之后再出去行医。
南京城内一夜之间多了这么一位神医,街坊四邻纷纷口口相传李时珍能把死人给医活,有人说他是在世华佗,也有人说他是大道真人下凡,还有人说他是铁拐李转世,一时间内陈大夫的医馆门口挤满了前来瞧病抓药的病人,李时珍每日也忙得不可开交。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这一日晌午,李时珍正在给一位病人切脉,突然一名壮汉全然不顾先来后到,闯进医馆指名道姓地就要李时珍给自己看病。
这名壮汉可是街里出了名的无赖混混,是王财主家的大儿子,整日游手好闲吃喝嫖赌仗着家里有钱为非作歹胡作非为,他中午在醉仙楼酒足饭饱之际忽然听起邻桌的两个人谈起李时珍,说这神医医术高明竟能将死人诊活,这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你说那神医真能将死人给医活?笑话!除非他是偷了太上老君的仙丹给那死人吃了。”壮汉很不服气。
“兄台咱们打个赌如何?”这两人对着壮汉问道。
“怎个赌法?说来听听。”
“就以一百两银子作注,赌这神医不给人切脉也能瞧出一个人是何病症,如何?”
双方一拍即合,于是三人兴冲冲地来到了医馆。
“你叫李时珍?快给小爷我瞧瞧病。”这壮汉推搡开等候的病人,一屁股坐在李时珍对面的椅子上。
李时珍看了一眼壮汉,显然看出这人是来闹事的,“你又没病,为何要到我这里看病?”
“笑话!小爷我没病能上你这看病吗?你要看不出我是什么病我就把你这医馆拆了你信不信?”这无赖混横起来。
“那你把手给我,我为你把脉。”李时珍伸手想去摸脉,却一下被这无赖甩开。
“我呸!别以为老子不懂你们这行,不过就是个望闻问切嘛,告诉你,小爷我金贵得很,我这双手就是我爹我娘都碰不得一下,更别说是你一个小小的大夫。”这无赖始终遵循着打赌时的约定。
“那我该如何诊治你?你也确实没病,快走吧。”李时珍竟想不到世间真有如此无赖之人,水浒里的泼皮牛二正是他的原型写照。
“胡说!我若是没病为何会来此处?我就是有病,你这狗屁大夫偏说我没病,来来来,大家伙儿给评评理。”无赖越说越来劲。(彩蛋:前文还有谁也是越说越来劲来着?)
外面涌进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这无赖却是人来疯,突然他腾空跃起一丈高,而后又将自己的身体重重地砸向桌子,任凭桌子被砸了个粉碎,(桌子:“我特么招谁惹谁了?”)最后竟遍地打滚,完全不理会这些看热闹的人,他演的太逼真以至于有些人甚至相信他是真的有病。
折腾了好一会,这无赖突然一跃而起,对众人大声道,“我从小就有这癔症,发起疯来就是如此,而这大夫竟然诊不出我的病,我看他也就是个狗屁神医,呸!”
“坏了!不出一个时辰,你必死无疑。”李时珍突然大惊失色,随即扒开这无赖的眼皮,“这下恐怕是大罗真仙也救不了你了。”
“胡说!你这狗屁医生竟敢咒小爷我死?小心我把你舌头拉出来剁了喂鸡。”无赖攥紧了拳头,李时珍被吓得后退了两步。
“信不信由你吧,哎!”李时珍摇了摇头,他断定这无赖腹内的饭食经这样一折腾已经把他的肠子扯断了,这无赖恐怕真的已经没有救了。
“行!狗屁大夫,不就一个时辰么?老子给你两个时辰,我要是死不了,我就放火烧了你这医馆,你敢不敢打这个赌?”无赖瞪着眼睛吓唬李时珍。
“快走吧,我等着看你回来放火。”李时珍皱起眉头,无可奈何地说道。
“你给我等着!”无赖穿过人群怏怏不乐地走了。
待人群散的差不多了,李时珍走到门口,他望着无赖远去的背影,医者的仁慈又开始在心头翻涌,“哎,我宁愿让你放了这火,只愿你从今后能好好做人好好活着。哎,来世做个好人吧!”
医馆里李时珍继续为人诊治,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了,又一个时辰过去了,那无赖竟还没有再来。街上开始人头攒动,有小孩边跑边喊:“王员外家的大儿子死啦!”
那两个与无赖的打赌的人在医馆等着看热闹,没想到与他们打赌的人真的死了,那两人惊得目瞪口呆,竟说不出一句话来,来看病的人都惊奇不已的赞道“神了!”
是啊,天作孽犹可恕,而自作孽不可活!
五
南京城是不能再待下去了,李时珍思来想去,如果再这样待下去,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更大的麻烦事让他撞见。于是他辞别了陈大夫,可天下这么大,他除了回家还能去哪?说来这也走出来数月有余,该是时候回家看看了。
作为同乡的陈大夫拿了五十两银子给李时珍做盘缠,李时珍无法推辞,谢过了陈大夫之后两人就此别过。
当时民间的消息还很闭塞,你若是朝中没有一两个当官的朋友,会根本不知道当朝皇帝姓甚名谁,更别提长什么样了,再加上李时珍游医的地方都很偏远,一门心思在诊治救人,所以他根本不会想到,自己救过的小世子现在已经成了皇帝,而自己的弟弟李时瑞也已经鸡犬升天成了四品大员。
他打算从庐州府直奔安陆回家,却见途有饿殍,还有不少贫苦人家用草席卷着亲眷的尸体推出城外掩埋,哀嚎遍地,一路打听之后才知道原来庐州城内半月之前闹了瘟疫,据说得上这种瘟疫的人先是上吐下泻,再过几天之后便瘫软无力没了气,整个城内的百姓们个个人心惶惶。
遇到这种瘟疫,其实李时珍也没有办法,他是凡人不是神仙,但凡此前哪个地方染上瘟疫,当地官府都会用生石灰和艾草等物每日撒遍全城,隔上数月之后瘟疫便会自动消除,除此之外并别无他法,李时珍进到城内时看到了街角散落着生石灰和艾草叶,暗自赞叹官员们办的不错。
(彩蛋:庐州府城内有一馒头铺,店主父子两人起早贪黑兢兢业业从不掺假,虽赚得些钱却朴实无华,见城内瘟疫流行民不聊生,便歇业每日熬粥施舍贫苦百姓,看这父子俩乐善好施心地善良,李时珍便想过去帮忙,店主父子得知李时珍是大夫之后大喜,于是在店面的门口支了张桌子,李时珍便在这里做起了义诊,他分析了现时瘟疫的特点,所以让前来看病的人以烈酒送平时止痢疾的药丸服下,此方一出效果甚好。店主父子见李时珍开药方写得一手好字,便邀他给店铺写一副对联,李时珍苦思冥想,写出一副对联,上联写道,救世间天下苍生于水火,下联写道,为普天黎民百姓之疾苦,横批,诸事通达。围观的人边读边说妙哉,人群中却传出幽幽地一声,“诸事通达?你这‘诸’字可是会有犯上之罪,就不怕被‘诛’杀九族吗?”众人循声望去,一位蜀绣锦衣的青年男子正坐在一旁饮酒,“那依这位兄台之意,该如何改动?”男子又喝了一口皮囊中的酒,“这家店主如此深明大义,必将善有善报,如若再有来世,其父子必将富甲一方,不如,改成‘万’事通达,兄台意下如何?”李时珍笑了笑,在纸上写下了一句‘萬事通達’。你品,你细品。)
他在庐州府待了两日后离身返家,走出城外却见一个只有八九岁的小女孩因为瘟疫丧失了父母双亲,草席卷着她双亲的尸体,小女孩无依无靠只能在一旁哭泣,小小年纪竟然在身旁写着一个卖身葬亲的木牌,此情此景让李时珍不由得联想到自己的遭遇,顿时心生恻隐,就用身上仅有的五十多两银子买了两口薄木棺材帮忙埋了这小女孩的双亲,又想要把剩下的银钱全给她。
可这小女孩居然不要,一路跟着他走了好远,说即便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李时珍,李时珍实在拗不过她,心想这要是把这小女孩一人扔下,她一生的结局必然不会好过,可要是带着她回安陆,她又算自己的什么人?
思来想去一番心理挣扎,李时珍还是决定要把她带回安陆,哪怕带她回去让他跟李时瑞做个伴也好。
“从今以后,你就叫我时珍哥哥,切莫再叫恩人哥哥也切勿再说做牛做马报答之话,懂了么?”李时珍俯身摸着她的头,“我还没问小妹妹你叫什么。”
“爹爹给我起名叫夏岚嫣。”小女孩天真地说道,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忽闪。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两人的背影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