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月明。
静匣庵。
佛龛的观音低眉垂首,一脸祥和;观音案前海灯昏暗,灯光边缘一位身着缁衣的妇人静静跪在蒲团上,身子渐隐于背后的黑暗中。
静匣庵门窗洞开,月光泻下,逆光中,偶见无数凡尘喧闹。
风很轻,只要潜心,依旧能感受到。
幽幽的香不知从哪个角落升腾,在这静默的夜色中慢慢晕开。
良久,妇人默诵完经书,收起手中计数的手串,在手腕上绕了几道。从手串光滑的表面可以看出妇人摩挲的次数。妇人优雅地撑起身子,缓缓站起身。长时间的跪拜在起身后踉跄退了两步才站定,她抬起手轻轻地捏了捏眉心,而后抬头看着窗外,夜色如练,月色如洗。
“哎~”妇人沉沉叹了口气,手扶着窗棂,眼神迷离地看着空中道:“月半怎能如此明亮?”
“确实很明亮!”沙哑的声音从房顶传来,略显萧瑟。
“月是当年月,怎能不忆当年情!”妇人哀怨地道。
“月是当年月,人已非故人!”房顶的声音感慨道,声音中听得出波澜。
妇人收起目光,低头发现手边一朵玉兰花,分外的清香。
“近来心特别慌,总觉得似有大事发生,不由得多颂了几遍心经,无奈菩萨亦无闲暇理我等多罪之人,哎~”妇人的话语中满是忧心忡忡的意味。
良久,无声。
“走了?”妇人略有些失望地问道。
“还在!”楼上沙哑的声音再次传来。
“今夜怎会来我静匣庵?”妇人客气地问道,思虑片刻后接着道:“已有半年没有来过了吧?她还好吗?”
“雏鹰还巢了!”房顶上的人没有理会妇人的问话,叹了口气,释怀地道。
“该来的还是来了。”妇人的语气中也有些释怀,接着仍旧难以置信地确认道:“已经来了?”
“刚刚去了湖心阁,想必此刻已经走了。”房顶上的人平淡地道。
“都有谁?”妇人问道。
“还有个老鬼,应该是岳连山。”房顶的人并不太确定地答道。
“应该是他,他是最忠心的。”妇人肯定地道。
楼上并无答话。
“他们想要干什么?”妇人接着问道。
房顶的人冷笑了两声,反问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夫人难道是忘了吗?”
“十六年了,难道还不足以冲淡仇恨?”妇人痴痴地道。
“当然不能,只要人不亡,仇恨就不会灭!仇恨只会随着时间的浸泡变得浓烈!”房顶的人声音苍白地道。
“值得吗?”夫人梦幻似的呓语道。
“不管值不值得,从来都是有仇必报!”房顶上的人声音虽不大,却掷地有声。
妇人的手开始有些颤抖,嘴唇也跟着抖了起来。瞬间,整个身子都忍不住地颤抖,妇人慌忙解下手腕的佛珠,默默诵起了心经。
良久,妇人重新收起了佛珠,捡起手边的玉兰花。月色下依稀辨得出洁白如玉,花萼处粉中有一处小黑点,妇人生气地将花丢出窗外,白着脸问道:“你这是在嘲讽我吗?”
“属下不敢!”房顶的人愕然道。
“属下?”妇人冷笑了几声,冷冷地道:“出家之人,何来属下?”
房顶的人并没有理会妇人的嘲讽,停了一会儿,认真地说道:“那件事你和我都脱不了干系,若不是你,堡主不至于误入陷阱,也不会有石庄的误杀,更不会有后来的落马川之祸。”
“你现在后悔了?当时为什么没有及时地把一切内幕通知给俞长风?你真不是一条好狗,一条不忠的狗!”妇人情绪明显激动了起来,说话的声音几近咆哮。
妇人话音刚落,慌忙转身向了佛龛中的观音拜了下去,认错似的忙磕了几个头,口中继续默诵心经。
房顶的人并没有回应妇人的辱骂,露在头发遮盖外的一只灰白的眼睛茫然地看着空中的弯月,只是默默地叹息了一声,回答妇人开始时的提问道:“她很好!”
※※※
水云居。
门居然还开着。
厅中已经没有了客人,小伙计趴在桌子上均匀地打着鼾声,柳江涵实在不忍心破坏别人的好梦,但他却不得不打扰了。
小伙计睡眼惺忪地看到一张脸,一张微笑的脸。
虽然被扰醒,小伙计却很恭敬,脸上没有一丝烦躁和恼怒。伙计本就这命,被呼来唤去还不能露出半丝不悦。
“两位公子回来了!”不等柳江涵开口,小伙计先开口了。
小伙计语气依旧温和,脸上还带着一丝笑容,这样的伙计恐怕没有人会为难他,他确实可以让客人安心又舒心。
不等柳江涵吩咐,小伙计已经拿起了桌上的油灯,恭敬地道:“我领二位去客房!”
“你就一直这样挨到天亮吗?”柳江涵好心的问道。
“因为还有客人未归,所以小的要在此等候,这是咱们的规矩!”小伙计说着走到前面的走廊边,右手端着油灯,左手拨开窗帘,弓着身子为柳江涵和玉安照亮地上的台阶。
“抱歉的很,是我们害的小哥到这么晚。”柳江涵满脸的歉意。
“公子不必自责,二位公子并非最后的归客。”小伙计安慰着柳江涵,继续道:“就算没有客人未归,每晚也会安排人守夜,只是今晚轮到小的了。”
“哦~还有没回的客人?”柳江涵试探着问道。
“是的,就是日间与公子对饮的那位公子。”小伙计坦然地脱口而出。
“那位公子也出去了?”柳江涵接着问道。
“是的,两位公子走后没多久,那位公子和他的那个老管家就一起出去了,一直到现在未归,不过会不会回来也难说。”小伙计说着看了眼窗外,秦淮河上一片幽暗,隐约几盏大红灯笼在岸边发着无神的光。小伙计收回目光,脸上浮出一丝愉悦道:“现在已经睡下了也说不定。”
新城河畔可是出了名的风流所,最不缺的就是才子佳人。
玉安瞄了一眼柳江涵,发现柳江涵这时也在看着自己,脸上带着几分干笑,玉安白了他一眼。
房间已经收拾过了,或许是因为东西少的缘故,看起来简单干净,很舒服。若比之极乐楼,此处确实好了太多,墙上挂着字画,虽说不是名家的手笔,但亦让人觉得儒雅。
铜兽中的香已然点燃了,一缕青烟从兽口中缓缓溢出,慢慢升腾。铜兽边上是一套茶具,杯中斟了七分满的茶水。
床脚的箱子上放着柳江涵仅有的几件行李,当然还有那个通体漆黑的剑匣。柳江涵看都没看一眼,床比剑匣大得多,他当然看到床了,一张又宽又大的床,看上去很舒服,似乎还有些脂粉的香,柳江涵心中微微一动,困意似乎重了许多。
柳江涵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小伙计还是那么的聪明懂事,他已经退出了房间,还轻轻地关上了门。
玉安在隔壁的房间,这时的她已经在床上睡着了。她也很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