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将尽，东方既白，弯月仍旧挂在天边。
沉睡的扬州即将重新苏醒。
远处的鸡鸣已经啼叫三遍，赶早的人也开始了新的一天。
威远镖行。
徐万镖一脸肃穆地坐在堂中的太师椅上，眼睛无神地看向院中，本已泛黄的眼珠上布满了清晰的血丝，红润的脸上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若不是他起伏的胸膛，真像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他就这样呆坐了一夜。
西厢隐隐有了些动静，不一会儿，严不二走了出来，上了年纪的人本来就不用那么长的睡眠，早起也是他一直的习惯。敞开的堂屋大门让他心中一惊，堂中没有点灯，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严不二小心走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徐万镖，轻声叫道：“师兄？”
徐万镖没有任何反应，严不二见势不妙，连忙走到近前，见到徐万镖死灰般的脸色更是吓了一大跳，轻推了一下徐万镖，急切地问道：“怎么了师兄？”
徐万镖被推了一下，才缓缓回过神，干燥的嘴唇动了动，犹自呆呆地道：“报仇的人回来了！”
严不二心中一凛，小心地问道：“谁？”
徐万镖转动呆滞的眼睛，看向严不二，认真地道：“十二飞鹰！”
“怎么会？十六年前不是已经……”严不二没有再说下去，看着徐万镖凝重的脸色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接着似开解又似不解地道：“已经过去了十六年，若是要报仇，又何须等待那么长时间！”
“因为他们要等待下一代的成长！十六年前落马川一战，他们损失惨重，已经没有了反抗的力量。”徐万镖坚定地道，接着他看了一眼严不二，郑重地道：“待会天亮了就把大家召集起来遣散吧，镖行的积蓄全分给大家。这些弟兄出生入死的跟了我们这么多年，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他们再跟着我们一起死。让他们拿点小钱，买两亩田或踏踏实实做点生意都能过活……”
“师兄！”严不二不等徐万镖说完，打断他的话，急切地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徐万镖也有些着急地道：“刚才不是说清楚了吗？按照我的话做就是了！”
“那威远镖行呢？”严不二明显提高了声音问道。
“解散！”徐万镖斩钉截铁地回道，接着他紧紧地抿了抿嘴，声音有些颤抖地道：“从此江湖中将不再有威远镖行！”
“难道凭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他十二飞鹰？我们就没有一拼之力吗？”严不二微怒道，虽然语气严厉，但在他说道十二飞鹰的时候，声音还是忍不住的有些颤抖。
徐万镖嘲笑似的盯着严不二，缓缓地摇了摇头。
“十二飞鹰？”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两人转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李雨秋从门外闪身进来，她不敢置信地问道：“前天您不是说十二飞鹰已经在十六年前被消灭了吗？怎么又会来寻仇？”
徐万镖苦涩地笑了笑，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声音不大却很坚定地道：“十二飞鹰仍然存在！”
“都是徒儿惹的祸，徒儿一人承担，绝不连累镖行！”李雨秋断然道。
说罢，李雨秋转身就走，严不二一个箭步，站在了她身前。
“不关你的事，那是我们十六年前欠下的债，现在他们来收了！”徐万镖说道“我们”的时候看了一眼严不二，眼神迷离，似乎在回忆十六年前的事情。
“那我们真的要束手待毙？”李雨秋看着眼前的严不二试探着问道。
“威远镖行目前青壮好手也有三十多人，就算以死相拼也定要折下他一根翅膀！”严不二咬着牙恶狠狠地道。
“他们找的是我，又何必搭上镖行众人的性命呢？”徐万镖不忍地道，语气中透露着迟暮的气息。
“要不去找俞长天？他不会坐视不理的。”严不二建议道。
“十六年前我没有选择他，十六年后我依旧不会选择他。”徐万镖颇有些傲气地道。
严不二竟赞同似的地点了点头。
李雨秋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她也多多少少听过十六年前落马川的一些传说，每次试图询问都是被臭骂一顿，但她内心却一直坚信自己的师父不会是传说中的那种人，但是刚才徐万镖的话语却隐隐印证了那些传说。
难道当年自己的师父真的临阵脱逃了？不，绝对不会的。李雨秋内心激烈交战着，她从来就不是一个轻易服输的人。
“他们要是报仇，应该去找俞长天，何必来找我们？”严不二恨道。
“俞家堡树大根深，联络很广，并不易动。”徐万镖淡淡地道。
“当初俞家堡招亲的事情我就觉得古怪，竟然会以家传的情人剑为嫁妆。”严不二眼神闪烁地看着徐万镖道：“会不会是俞长天故意引他们出来的？”
徐万镖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道：“很有可能！”
“情人剑无故失窃，难道是他们盗的？”严不二怀疑地看着徐万镖。
“若真是如此，江湖之人必能追查到他们身上，一旦争抢，必会对十二飞鹰造成消耗！”徐万镖有些恍然地道。
“偌大的江湖，恐怕没有谁敢跟十二飞鹰抢剑！”严不二疑惑地道。
“单打独斗自然没有，若是整个武林呢？”徐万镖眼神灼灼地看着严不二，反问道。
严不二沉默了。他很清楚没有谁敢跟整个武林作对，十二飞鹰也不能。
但是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威远镖行现在就是单打独斗，他们根本不能解决眼前的困境。
威远镖行依旧在劫难逃。
徐万镖和严不二先前的争吵已经惊醒了沉睡中的众人，院中站着一众起床的镖师与趟子手。他们在等待一个说法。
徐万镖挣扎着站起身，一夜的僵坐让他起身时骨节噼啪响，不高的身子略微有些晃动，右手按在桌上稳了稳身形，缓缓走到廊下，扫视了一眼众人，抱拳向众人施了一礼，缓缓地道：“刚才你们也都听到了，威远镖行大难在即，你们都回去收拾一下，还是快点走吧！镖行还有些积蓄，每人都能分得一些，虽然不多，还是能够置办些产业，以后过些安分的生活，别在做这走江湖的营生了。”
“总镖头！”众人喊着，有人疑惑，有人不甘，也有人痛心。
徐万镖看了一眼严不二，心灰意冷地道：“你来处理吧！”
说完，徐万镖不再理会众人眼中的不舍与呼喊，转身缓缓走进堂内，步伐还有些踉跄，似乎一夜之间这位曾经叱咤江南的武林人士突然衰老了。
严不二看了一眼众人，语气缓和地道：“总镖头说的没错，威远镖行即将遭遇大祸，各位弟兄还是走吧。”不等众人插话，严不二接着向人群中喊道：“吴先生在不在？”
天只是蒙蒙亮，严不二扫视了一眼众人，却并未看清每个人的脸，一个五十上下的老者站了出来，沉重地道：“老朽在！”
“劳烦吴先生稍后查一下账目，镖行这些年的积蓄都是众弟兄拿命拼出来的，现在都分给众弟兄吧，伤残者、年老者优待些，亡故弟兄的家人也要考虑到！”严不二朗声道，说到最后，严不二刚毅的脸上也微微动容，声音中透着悲凉。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嚷着留下，要跟镖行共度此祸。江湖义气，本就是江湖人的准则。
严不二看着意志坚定的众人，渐渐有些泪眼朦胧，安抚下众人，接着用他平时无可反驳的语气道：“感谢众位弟兄的心意，总镖头是不想连累大家，威远镖行若能躲过此次劫难，定当再次扬旗江湖，与众弟兄再走江湖路。”
说完也跟了进去，顺手还关上了门。
李雨秋看着关上的门，转身走出了人群，朝着院外大步走去。众人仍旧呆立未动，但他们心中却已经明了事情再无挽回的余地。
“师兄！”严不二走到徐万镖身旁站定，动容地道：“已经安排下去了！”
徐万镖默然地坐着，轻轻地点了点头。
“众弟兄在镖行这么多年了，怕是不肯走啊！”严不二叹息道。
徐万镖仍旧默不作声。
严不二见状上前两步，凑到徐万镖耳边，小心地道：“那位大人……”
徐万镖刚听到几个字就触电似的转过头打断了严不二的话，连忙比了个禁声手势。
严不二知趣地闭上了嘴，认真地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