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花间蝶也飞来，又趁暖风双去。
骄阳如炙，暖风如水。
官道如巨龙般在金黄的大地上蜿蜒，少年便在这巨龙背上缓缓而行，两旁笔直的水杉顺着官道的走势延伸，嫩叶初展，尚未成阴。
他心情似乎不错，走一段便在路两旁的田垄上采花捉蝶。
步行总不如骑马。
不到半个时辰，少年头上已然沁出密密细汗，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咽了咽口水，肚子不自主地咕咕乱叫了起来。
少年转过一个弯，望着前方遥遥望不到尽头的前路，他颓然地解下背上漆黑的剑匣和包袱，摸了摸身上，苦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屁股坐在了包袱边上，用手拭了拭额头的细汗，手按着剑匣，倒身躺了下去，头枕着包袱。
地面隐隐有马蹄声。
少年一跃而起，心中有些期待。
莫不是李雨秋又遇上了焦大那伙人，硬拼不过，又纵马逃了过来。
少年暗自想着，眼神中露出一抹明亮的神采，他的马上不仅有酒，还有干牛肉。
想到此少年又吞了口口水。
啼声渐近，却依旧看不见来人。少年张皇在水杉间寻觅着。
不多时，终于见到来人，一人一骑的身影在水杉的空隙中不断地闪现隐匿。
少年见此复又颓然，来人并不是李雨秋，因为马是匹黑色的，上面坐着的人身着绿衫，头戴竹笠，竹笠边上围了一圈白纱，刚好看不清来人的脸。马上女人衣带随马的跑动迎风招展，像是一只翩纤的蝴蝶。
转过弯，马的速度略微慢了些，马上的人隔着白纱看着路边的少年，少年也在路边看着马上的女人。少年心中尚在犹豫是否向来人求助，马已如风一般，从少年身边飞过。
马上的女人回头看了两眼路旁的少年，少年也呆呆地注视着一人一骑经过，没有任何动作。
一阵香风拂过，惊醒犹自发呆的少年。
少年朝着已经渐远的背影高叫了几声，马上的人回望了一眼少年，少年招手示意，马转头而回，在少年身前两三丈停住。
“何事？”马上的女子问道，声音清脆，宛如冰泉。
少年上前一步，抱拳施礼道：“在下在前头林子里遇上了强人，行李和马匹都被劫了，想请问姑娘此去扬州还有多远？”
“不远了，还有三十里。”马上的女子仔细打量少年，接着打趣道：“天黑前应该能走到。”
少年大囧，干笑了两声应和。
马上的女子拨转马头，正要离去，少年道：“姑娘请留步！”
“还有何事？”马上的女子复问道。
“请问姑娘可知前方是否有村庄，在下的水和干粮都在马上……”
“这个给你！”少年尚未说完，马上的女子扔了一个竹节制成的储水器，接着道：“里面还没有些水，干粮我就没有了，前面……哎呀！”
马上的女子话说一半，突然一声惊呼，用力在马臀上抽了两下，风一般的跑了。
少年接过竹筒，打开就大口喝了起来。水清凉甘甜，还有淡淡的竹香。听到马上女子的惊呼，立刻放下竹筒，一人一马已经逃命似的跑出了十来丈，马上的女子仍旧不停地挥舞着马鞭。
少年怔怔地望着已远去了的身影，心中一阵莫名其妙。
少年收起已经没有水的竹筒，目光落在了竹筒边淡淡的红印上，心中一荡，那如蝴蝶般翩纤的身影又在眼前闪现。少年收住心神，默默收起竹筒，重新背起漆黑的剑匣和包袱，朝着马奔去的方向再次前行。
夜，尚未黑。
其实夜已经黑了，只是满城的灯火，点燃了每条大街，亮如白昼。
扬州城。
月过半墙，城门未关，少年缓缓步入扬州城。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林林总总的店铺仍在营业，十分热闹繁华，纵使上元佳节的长安街市也不过如此。
少年暗自惊叹。
“公子小哥，从很远的地方来吧！”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墙角响起。
少年循声望过去，墙角一个竹制的躺椅靠在墙上，一个死气沉沉的老乞丐半躺着身子，嘴里咬着根烟杆，不紧不慢地吐着白烟。少年发现这个老乞丐很有意思，难得有这么会享受的乞丐。
“你认识我？”少年好奇地问。
“不认识，从未见过。”老乞丐淡淡地说。
少年想起来一个朋友曾告诫他见到乞丐一定要躲远点，因为离乞丐太近会倒霉的，他想到了走，但他还站在那里，而且还从腰间的钱袋里随手捡了一块不大不小的银子扔了过去，老乞丐依旧在抽烟，眼皮抬都没有抬一下。不远处跑来了几个乞丐看见了地上的银子，发疯似的冲过来抢。
嗯哼！老乞丐咳了一声，跑上来的那几个乞丐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站在了原地，彼此看了看，又缩回了墙角。另外一边有几个小乞丐怯生生地走上来，捡起银子转身跑了。
眼前发生的这一幕，老乞丐并未看上一眼，只是笑嘻嘻地盯着少年。
少年转身走了，因为他觉得这个老乞丐很奇怪，一旦人有了好奇心，就容易犯错，而且他也明白眼前这个老乞丐正是在勾起他的好奇心。
少年没走多远，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墙角已经没有了老乞丐。少年发觉不对劲，回过头准备走，一张堆满笑容的脸出现在面前。
正是老乞丐。
“像你这样的公子小哥，有如此的机敏，已然很了不得了。”老乞丐笑着说着好话。
少年听出了满耳的奉承，但听着很舒服，尤其是对年轻人而言。
少年却不为所动，严肃地问道：“你想做什么？”
“跟你做笔交易！”老乞丐也严肃道。
“什么交易？”少年见老乞丐也严肃起来，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一双眼睛换一顿饭。”老乞丐道。
“你怎么知道我会跟你做这笔交易？”虽然少年语气仍是冷冰冰的，但是他人却没有动。
“看你的装扮，你应该从很远的地方来，那么远的路程肯定有车马和行李，而你现在只身一人进城，很显然是路上遇到了点麻烦，听说北门外三十里的沙坡林偶有强人出没，你一定是遇到了他们！”
老乞丐说着看了一眼少年，少年在听，并没有反驳。
“三十里的路程至少要走大半天，还要累个半死，老乞丐看了看城墙上的半月，说道，这个钟头进城，你应该是午前遇到的他们，现在你一定很累，又饿又累，你肯定很想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一间很舒服的客栈，我可以带你去扬州城中最好的客栈，最好的饭庄，而且也不用你再多走一步。”
老乞丐胸有成竹地道，但最后还是期待地看着少年。
少年认真地打量着老乞丐，道：“你怕不是第一次与人做这种交易吧！”
老乞丐讪讪地笑了笑，并未回答。
“我是在城北的林子里遇到了点麻烦，你认识他们？”少年问道。
“略有耳闻。”老乞丐答道。
“他们是什么来历？”少年问道。
“怎么？公子想找他们麻烦？”老乞丐反问道。
“出门前家母有交待，初来咋到，应与人为善。”少年深思道。
“那公子为何要打听他们的来历？莫不是要与他们为善？”老乞丐打趣道。
“与他们为善有何不可？”少年反问道。
老乞丐愣了一下，笑道：“年轻人血气方刚，自是不会善罢甘休！”
“既然知道，就不该惹祸上身！”少年转过身欲走。
“老头子也是为公子着想。”老乞丐跟着转到了少年面前。
少年盯着老乞丐看了片刻，老乞丐带着笑意的脸上并无异样。
“他们拿走了我的酒。”少年说道。
“什么酒？”老乞丐舔了舔嘴唇，好奇地问道。
“杏花村十五年窖藏的汾酒。”少年回答道。
老乞丐差异的眼神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年，脸上浮过一抹惜惜相应的神色。
“找到了又如何？”老乞丐盯着少年的眼睛，问道。
“我想向他们买回来，”少年嘿嘿一笑，接着道：“用两倍的价格。”
老乞丐听后一呆，脸上立刻又堆满了笑容，道：“这个简单，你把钱给我，我愿为公子跑一趟腿，把酒给你买回来。”
“如此更好！”少年不假思索地说道。
“你相信我？”老乞丐疑惑地问道。
“为何不信？”少年同样问道。
老乞丐又是一愣，伸出手道：“那把银子给我吧。”
“现在不行。”少年道。
“为何？”老乞丐问道。
“我饿了，先吃饭。”少年嗅了嗅鼻子，贪婪地闻着街边飘过的烧鸡的香味。
老乞丐看着少年的样子，内心大喜，顺手在路边拦住一辆拉着货物的马车，车夫看到老乞丐刚想骂人，老乞丐一跃上车，将车上的麻袋往车下扔去，刚好在马车边上叠起一个台阶，而车上也腾出一个可以坐的地方。老乞丐又跳下车笑着对少年说：“公子请上车。”
少年差异地看着眨眼间就收拾停当的老乞丐，车夫这才叫嚷着转过马车，一把揪住老乞丐瘦削的肩膀，另一只手攥紧拳头恶狠狠地向老乞丐的脸上袭来。老乞丐被揪住肩膀的手一甩，挣脱了车夫，顺便把他袭来的拳头格开了。
车夫还想再出手时，老乞丐瞪了他一眼，道：“跟我走，车钱给你三倍。”
车夫闻言大喜，转而又担忧地道：“我这货……”
放在此地，没人敢动！
老乞丐的回答打消了车夫的顾虑，顿时兴冲冲地跑去牵马了。
“公子请上车！”老乞丐又说了一遍。
“你似乎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少年双手环抱，笑眯眯地盯着老乞丐瘦削的脸，那是一张黝黑的脸，堆满了谄媚的笑容，让本就不光滑的皮肤更是皱纹深陷，却并不怎么脏，下巴上一撮山羊胡修剪的颇为整齐，陷下去的眼眶中眼神凌厉。
老乞丐听了少年的话一愣，他明白眼前的少年还在追问城北沙坡林那两帮人的来历。
老乞丐苦笑一下，无奈地道：“黑道上他们自称是过山虎和穿林鸮。”
“都是此地的势力？”少年沉吟问道。
“不错，过山虎在城东北一带颇有势力，穿林鸮在城南，黑道上也算有些小名。”老乞丐道。
“既然已有名号，为何还要做此营生？”少年还是不解。
“沐猴衣冠，徒有其名！”老乞丐似乎言有深意。
“这是何意？”少年问道。
老乞丐并没有回答，尴尬地笑了一下，岔开话题说道：“公子还是请上车吧！”
这是老乞丐第三次向少年邀请了。
“没有你我现在已经吃饱了！”
老乞丐没再做声，因为他发现少年已经笑了。有时候笑也表示一种认可。老乞丐也笑了，笑的更加灿烂，因为少年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跟他做成交易的人。他自己都怀疑是不是在做梦，实在难以置信。
少年刚登上第一阶麻袋，转过头看着老乞丐认真地问道：“你今日可曾见过一个骑着黑色的马，身穿绿色衣服，头戴竹笠的姑娘入城？”
老乞丐意味深长地看了少年一眼，淡淡地回道：“没有。”
少年盯着老乞丐的脸，没有任何的波澜。
老乞丐看见少年登车坐好，一挥手，黑暗的墙角处走出两个也是乞丐打扮的中年人，每人手中一根竹棍，抄起老乞丐刚刚躺着的竹椅放在竹棍上，竟是一乘双人抬的躺椅。
两人在老乞丐面前放下躺椅，老乞丐大大方方地坐在了躺椅上，那两个人稳稳地抬起，没有一丝迟滞。
老乞丐回过头对着车夫叫道：“跟紧点！”
话声刚落，抬椅子的两人迈开步子，一边叫嚷着开路，一边在人群中穿梭，脚步丝毫不慢。
少年斜靠在麻袋上，看着老乞丐和前面抬椅子人的轻快的步伐，摇了摇头，一阵苦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