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环绕,叶密如林。
如此繁华的地段竟然能见到如此的密林,巴掌大的叶子层层叠叠,地上一片阴凉。
宽阔的大道上稀稀散散走着行人,他们似乎很小心,连说话的声音都很小,生怕惊扰到什么。
密林深处露出墨绿的飞檐一角,飞檐下是三间兽头大门,门下汉白玉台阶,门前端坐着两只巨大的石狮,张牙舞爪的,很是威武。正中大门的门梁上悬着一块镶金边的朱漆大匾,上书三个大字——俞家堡,落款是陈道礼。
白粉敷墙,绿瓦遮其上,青石砌成纹理的墙基,左右相望,足有四十丈,可与府衙相比了。
俞家堡三合大门洞开,门前两边各站着四名家丁守卫,手中拿着木棍,目光彪悍,扫视着四方。大门的当前,站着一个书生打扮的先生,五十上下年纪,白白胖胖,手中拿着一把羽扇,偶尔扇动几下。
门外有片空地,站着几个人衣着破旧,柳江涵走近,听得他们中间的一个拿剑的男子恨恨地道:“俞家堡竟也是这般狗眼看人低。”
另一个握刀微胖的男子接话道:“是啊,说是不管是谁,只要寻回情人剑就可做俞家堡的女婿,想不到,竟然如此狗眼!难道他们就能断定必是那些公子哥寻得回情人剑。真是岂有此理!”
“不错,”又一个握刀的男子,颌下一缕小胡子,接着前两个人的话道:“今日我等在此所受的屈辱,日后定当加倍奉还!”
“对,咱们一定要寻到情人剑,再响喻江湖中人,到那时就不理会俞长天老贼,让俞家堡名声扫地!”拿剑的男子一边不停点头,一边愤愤地道。
“连一身像样的行头都混不到,还要找情人剑,难不成情人剑也是街边的铁匠铺随便可以铸造的,真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柳江涵背后传出,言语中尽是嘲弄。
柳江涵转过头,说话的是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脸色蜡黄,面无四两肉,一看就知是长期沉溺于花街柳巷导致的气血两亏。那精瘦男子身后跟着四个身强体壮的随从,每个人都比他大上两三倍,前面两人捧着两个大大的礼盒。五个人正大摇大摆地走过来,看起来极其的怪异。
先前那几人闻言也都怒目而视,当他们看到精瘦男子身后的壮汉后,愤怒的气势不自觉地降了半分。
拿剑的男子上前半步,压着心中的怒火,迎着五人道:“在下李明……”
那精瘦男子看也没看他半眼,径直从他身旁走了过去,过去后还用手掸了掸左侧靠近几人的衣服,一脸的嫌恶。
微胖的握刀的男子大喝一声,抽出大刀,一招“力劈华山”朝五人头上劈下,拖尾的壮汉转身一把抓住微胖男子的手腕,另一只手顺势夺过微胖男子手中的刀。那壮汉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握住刀背,胳膊上肌肉隆起,噹的一声,手中刀断作三段。壮汉随手扔下断刀,没有再理会面露痛苦的微胖男子,跟上前面的同伴。
其他几人都是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不敢有一丝动弹。李明一脸怒火,拔出手中剑,愤怒地盯着精瘦男子主仆五人的背影,竟没有一个人理会他。
并不是没人理会他,在他拔出剑的时候,一个文弱的声音高叫道:“住手!”话音刚落,俞家堡手持木棍的家丁已经冲下了台阶。
俞家堡大门前的胖子手持羽扇,一脸神气地走下台阶,高声呵斥道:“这里是俞家堡!谁敢在此撒野,就是在找俞家堡的麻烦!”
李明僵在了原地,本就不多的气势瞬间荡然无存,几个人扶着一脸痛苦的微胖男子,愤愤地离去了。
“在下苏州织造园二公子江剑克!”精瘦男子迎着下台阶的胖子,朗声道。
本来还一脸神气的胖子瞬间换上一脸谄媚的笑容,弯腰迎着江剑克上台阶道:“原来是苏州江家二公子,真是让您受惊了。”
江剑克并没有理会谄媚的胖子,大步朝着门内走去。胖子讪讪地看着五人高傲的背影,心中暗自痛骂。
柳江涵走上台阶,也朝着俞家堡大门里走去。
“站住~”门前摇扇子的胖子厉声叫道。
柳江涵无奈地摇了摇头,暗叹自己运气不佳,想着走上前,在胖子的身旁站住,笑着道:“先生有理了,我也是来登记的!”
胖子上下大量着柳江涵,抱了抱拳,依旧不客气地问道:“这位公子,不知府上居于何处啊?在下俞家堡外院传书先生俞宥,府上所有来客,都得由我引荐方可入内!”
俞宥说的很慢,语气很是傲慢,最后一句刻意加重了“我”的语气,无疑在暗示自己的重要。
柳江涵突然觉得有些滑稽好笑,但是哪里好笑又说不上来。他苦笑着摇摇头,从腰间摸出一块翠绿的玉璞,上面寥寥数刀,已然显现出来一颗鹰头的轮廓。
俞宥看到了柳江涵手中的玉璞,仿似一块发绿的羊脂,质地细腻,翠绿欲滴,眼睛不觉盯着玉璞就再也移不开了。
“这真是一块好玉啊!”柳江涵由衷地赞叹道。
“不错,不错!”俞宥眼睛盯着玉,口中附和着。
“此玉不是中原之物,而是产于暹罗的上等翡翠!”柳江涵迎着天光欣赏着手中的翡翠道。
听了柳江涵的言语,俞宥的眼睛看得都发光了,恨不得眼珠子都掉了出来。
“请问贵公子高姓?府上居于何地?”这时的俞宥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傲慢,颇为恭敬地接着道:“小人也好引荐公子入内。”
他说的没错,他确实是个小人,而且是个有些得志的小人,柳江涵实在不想麻烦,所以用了这种对小人特别有效的手段。
“在下姓刘!”柳江涵淡淡地道,并没有接着说的意思。
俞宥已然会意,眼睛一转,双手一拍,颇有些激动地道:“哦~原来是福州刘家的刘公子啊!前几日听闻公子已启程赶赴扬州,不想公子到的好快呀!”说着,满脸堆笑地迎上来,深深施了一礼。
俞宥费力地作了一揖,勉强将自己的身子弯下去一截,颤颤巍巍如大厦将倾,饶是如此辛苦却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柳江涵脸上闪过一丝无奈的笑容,上前一步,伸手要将其扶起,俞宥见势,忙伸出手握住柳江涵的手,握得很紧,柳江涵奋力抽出手来,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手中的玉璞已经被俞宥快速地装入了袖笼。
俞宥随即站直了身子,理了理因刚刚施礼而褶皱的衣服,扯着嗓子对着两旁的人道:“这是福州刘家的公子,福州的刘老爷可是我们堡主的至交,刘公子千万不可怠慢了!我亲自领刘公子入内见堡主,你们权且在此守住门户,闲杂人等就此驱离!”
两边的几个护卫齐声应了一声,俞宥便领着柳江涵踏进了大门。
门内,一带翠绿的叠嶂横在眼前,其高不大,其势已现,嶙峋的怪石,或如鬼怪,或如兽鸟,石上苔藓斑驳,藤萝盘于其上,藤上叶间偶有小花点缀,一片生机盎然。
左右两边俱是对称的九曲回廊,回廊的横梁上均是很精致的彩绘,但是色彩和笔触又有些怪异,竟不似中原风格。回廊绕过门后的假山,是一片开阔的空地,空地的两侧是对称的四间厢房,空地向里是一片水池,或许可以说是一个人工开凿的小河,绕着里面的内府而流。
“这是护城河?”柳江涵看着小河,差异地问道。
俞宥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才小声道:“十几年前俞家堡遇袭,遭受惨重损失,后来堡主便凿了这条小河,若有事也好防备。在俞家堡中千万别提当年的事。”
柳江涵点了点头,暗自惊叹俞家堡的势力。能在扬州城中建如此大的一套宅院,不仅有内外院之分,还有小河围护,官府竟然听之任之。
小河上在院子中轴的位置有一座石桥,桥面很宽,可以并排走三辆马车。石桥的另一端便是内府的第二道大门,门是敞开着的,两旁依旧站着四名家丁守卫。
俞宥领着柳江涵过了桥,笑着向四名守卫打了个招呼,便领着柳江涵进去了。第二道门后分布着很多别致的小院子,具是被密密地林木枝叶遮掩,或见半墙,或见飞檐,或见石阶,或见篱笆······
俞宥进了门便向东转去,领着柳江涵穿过一片池塘,走过一段画廊,才隐隐听到些许人声,穿过一扇角门,不远处是几间高大的屋子,人声瞬间吵闹了起来,转过屋角,屋子的前面聚集了一大群人。
门廊里,两张八仙桌并列一排,桌前围满了人群,每个人手中都捧着礼盒,桌子里面正中坐着两个书生模样的中年男子,手提着笔不停地写着什么,两人中间站着一个衣着鲜艳的中年人,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捋着下颌精心修剪过得胡子,瞄着书生男子写的东西,还不时打开礼盒查看,偶尔抬起头跟人打一声招呼。
俞宥小跑着拨开桌子前的人,冲到前面,弯腰施了一礼,赔笑道:“这点小事儿怎么还劳烦李管家亲自过目呢!”
李管家听到胖子的声音,抬起一只眼皮斜着眼睛看了一眼道:“你不在大门口守着,来这里做什么?”
俞宥见李管家问,转身又挤出人群,把外面的柳江涵拉进去道:“这位是刘公子,老爷至交的刘老爷的公子,小的特地领他进来的。”
李管家打量了一眼柳江涵,柳江涵抱拳施了一礼,李管家并没有回礼,只是点了点头,眼角再次瞄了一眼俞宥,不动声色地问道:“哪个刘老爷啊?”
“福州府的……”俞宥赶忙答道。
话未说完,人群已乱。
好霸气的一把刀,仿似一颗拖着长长尾巴的流星,分开人群,直直地向桌子袭来。饶是有些动作慢的,已被剑气带的人仰马翻。俞宥也被唬得钻到了桌子下面。
那刀来势甚疾,气势十分霸道,稳稳地插在了桌子上的珍宝中。竟是一把金刀,刀长二尺,比普通的刀小了很多,刀身上深深刻着一个“王”字。
李管家身旁的几个守卫也在这一瞬间跃上了屋顶,朝着金刀飞过来的方向冲了过去。李管家一见金刀,瞬间睁大了双眼,眼中闪动着明亮的光彩,他大叫道:“都给我下来!”
屋顶的守卫倒也听话,纷纷从屋顶跳了下来。
李管家抱拳向金刀飞过来的方向深施一躬,不知何时,对面的屋脊上坐着一个人。李管家高声叫道:“请恕老夫眼拙,请问贵客如何称呼?”
众人纷纷望向金刀飞过来的方向,屋脊斜坐着一个老者,花白的头发,花白的胡子,一袭灰布短衫。
“淮南王家岗岳震!”屋顶的老者接着李管家的话答道。
岳震语气平缓,声音不大,每个人却都清清楚楚地听到,可见他说话的时候运了内力。柳江涵看着屋脊上的老者,脸上拂过一丝微笑。
李管家从桌子后面走出来,高声责问道:“俞家堡今日宴请众江湖好友,不知阁下此意为何?”
“既是邀请,何以连门都不让进?”岳震怒声反问道。
李管家用眼角瞄了一眼桌子下的俞宥,已经明了,抱拳深深一揖,歉然地道:“是在下的疏忽,没有安排好手下,请先生恕罪!”
“既然如此,还不快快迎接我家公子!”岳震冷哼了一声,跳下房顶,消失在屋子的另一边。
李管家对身边的一个随从道:“快去通知堡主,淮南王家来人了!”说完引着一众人朝大门快步走去,桌子下的俞宥也回过神来,爬出来跑着跟了上去。
北人骑马,南人坐轿!
大门外一行人,领头的是个年轻人,紫色的外衫,白净的面容,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跨马而立,正是王飞羽。牵马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是刚才屋顶掷木剑的岳震。后面八人抬着四口大箱子,再后面跟着六名随从。
两名守卫手持木棍。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前,挡住了一行人的去路。另两名守卫躺在地上呻吟着,一时起不来。李管家引着一队人来到门内,看到门前的情形就厉声呵斥道:“不长眼睛的东西,快快闪开!”
挡在门前的守卫听到了李管家的声音,连忙让开,扶起倒在地上的同伴,纷纷回到了大门两旁。跟随李管家一起的一队人纷纷在大门口站成两列,列队迎接门外的来人。
王飞羽见门内有人出来,翻身下马。李管家趋步上前,口中歉意地说道:“不知贵客降临,是在下失察,拒贵客于门外,是在下之过,门卫惊扰了贵客,是在下之罪。乞望王公子恕罪!”说完,俯身就要下拜。
王飞羽上前一步,托住了李管家的胳膊,笑着道:“门卫也是履行自己的职责,并无过错,李管家不必自责,倒是下人出手伤了贵府守卫,还望恕罪。”说完,王飞羽也是抱拳行了一礼。
“公子言重了!”李管家也连忙抱拳回礼,恭敬地道:“我家堡主已经在堂上等候多时了,公子请!”
说着将王飞羽一众让进了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