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才知道,何尔这家伙的狡猾之处。
就在第一天教官给大家做叠被示范的时候,他就把自己的被子贡献了出来。因为做示范的被子需要摆到操场上叠给一大群人看的,一般人是不太愿意把自己的被子拿上拿下那么麻烦还弄得脏兮兮的。但何尔就很是热情地把他的被子拿了出来。别以为这是出于什么乐于助人无私奉献的优良品质,他可是冲着那个满分的标准军被去的。就在教官拿他的被子做完示范以后,他原封不动再放回床上去,此后的一个月就再没把它拆开来盖过。
所以,尽管他从来没叠过被子,但他每天的被子都被前来检查的学生会作为“示范被”进行全年级表扬。
教官叠的,可不示范么?
不得不承认,把被子“供起来”是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于,很快,我也开始学起了何尔不盖被的做法,这倒真是节省了我好多的时间。晚上不盖被,第二天不叠被,就在别人都在叠被子的时候,我的感觉就像是占到了一个天大的便宜。
可是,便宜的事哪有那么容易?
所以,也就是在我不叠被的第二天早上,一个突如其来的大喷嚏打得我的脑子像浆糊一样浑浑噩噩。
“你没事吧?”
站在我旁边的苏小虞见我有些脸色有些不对劲,小声地问了我一句。
她是我寝室的下床,是一个笑起来眼睛里满是星星的女孩,说起话来斯斯文文的,很是秀气。可她的嗓音却有着一种与她的气质很不相衬的沙哑,叫你光听声音,还会以为说话的人是个男孩子。
我觉得肯定是昨天晚上没盖被子着了凉,便冲着她摇了摇头表示没事,没说话。
之所以不说话,是因为我不敢说话。我们这群人现在正在站军姿,那是一句话,一个动作都不许有的,否则——
“你们俩人干什么呢?”
我看着一脸怒意的教官突然停在了我的面前。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我们俩人都没敢说话。
“当着我的面说话,以为我是瞎的吗?”教官似乎都是横眉竖眼的,好像不那样做就没办法树立他们在学生面前的威严。
“报告教官,我看她不舒服,就问了问她的情况。”苏小虞先开了口。
那个教官却像是没听到她说什么似的,“去,给我先做二十个俯卧撑再回来!”
“报告教官”,我接着开了口,苏小虞怎么说也是因为关心我,我怎么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罚,便冲着教官解释到,“她不过是看我不舒服关心了一下我,要罚也不该罚她……”
“你觉得我不该罚她?”教官盯着我。
“我的意思是,是你不该因为她关心了我就罚她”。
教官却以为我是在挑衅他,语气突然间就拔高了几个调,“我早就说过,作为一个军人——就算是一条蛇缠在你脖子上,没有命令,连眼皮也不许给我眨一下——我说的话,你们没听到吗?敢给我当成耳旁风的,下场就是俯卧撑!”他的视线扫了一圈其他人之后,最终定格在了我身上。
我觉得我当时的脑子一定是混沌到了一定程度了,所以才没办法控制我的嘴的,要不然怎么会说出接下来这么一番实力作死的话?
我冲他说到,“可她不是军人,我们只是在军训,没必要遵守什么军人的命令,再说了,你因为她说话就罚她,那你自己不也说话了吗?那,那谁命令你可以说话的?你干嘛不处罚你自己呢?”
那个教官估计也是头一回见到有人敢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指着我就劈头盖脸地骂了下来,“别给我扯什么不是军人,什么都是事出有因这些乱七八糟的理由,什么是军训?就是让你们像军人一样训练!按照军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不遵守规则就得接受处罚!”
于是乎,我的嘴巴就给我带来了四十个俯卧撑的惨烈后果。等我做完后我都差点爬不起来,脑子和胳膊都像灌了铅一样重。
“就四十个俯卧撑,你做得这么慢不说,还磨磨蹭蹭地趴着干什么?”教官的语气里满是轻蔑。
什么叫就四十个俯卧撑?我觉得他实在是太不讲道理了,便咬了咬牙,朝地上借了借力,撑了起来,可我脑子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眼前一黑,脚下差点没站住。
教官哼哼唧唧地瞥了我一眼,“弱得跟个林黛玉似的”,我当时的脸色应该很不好,那个教官看了我两眼,估计也是怕出事,便问我,“黛玉,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我听到班上的同学都在底下暗笑,得了,大家还没认识沈小乔是谁,就认识那个黛玉一样的女生了。
我只觉得丢脸,便硬声说到,“我才不是林黛玉。”
“哟呵”,这个教官似乎很喜欢用这个语气词来表达他不屑的情绪,“还挺有骨气,那你就给我站着吧!”
于是,我就这样跟着大家一起站了半个小时的军姿。今天的太阳是我觉得从来没有过的炎热,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一直流到眼皮上,一不小心就会掉进眼睛里,腌得你的眼难受,还有些会流进嘴里,咸得要命。我已经在摇摇欲坠的边缘了,可我一想到教官说我是林黛玉,我就便不能落了他的口实。我这脾气估计也是何尔给我磋磨起来的。于是,我恁是坚挺再坚挺,一直坚挺到教官下令休息,众人都作鸟兽散地往阴凉处走去,我才松下了这口气。可我一放松,四肢像是没了骨头似的酸软,眼睛模糊得只能看见不远处有个人影正在朝我走过来,耳朵隐约能听到那人的声音——
“沈小乔,你的脚生根了?”
接着,我的世界便如瞬间被关上了所有的灯,陷入一片全然的黑暗之中。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学校的医务室里。
“沈小乔,你可算醒了”。
一睁眼,便是一张无限放大的何尔的脸。
“你再不醒,我都以为你要死了。”他真是见不得我过半点安生的日子,一睁眼,他就得来叫我难受。
“我呸!你才要死了呢!”我啐了他一口。
我觉得我的脑子已经可以控制住我的嘴巴了,这证明我已经好了许多,便问他,“我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自己应该是在草地上站着才对。
“怎么会在这里?当然是我送你来的了!”何尔看了我一眼,“你不知道,我刚和你说话,你就突然对我投怀送抱,简直吓了我一大跳!”
“我,对你投怀送抱?你想得美!”还吓了一大跳,这人真是自恋到了一定地步了。
“你要对我投怀送抱我还看不上呢!不过不是我说你,你可少吃点儿吧,你都不知道你有多重!我背你过来的时候差点没把我的腰折断,要不是有个女生在旁边帮忙,我估计我已经英勇就义了。”
这货总是有一种能力,能让你上一秒对他还有些好感,下一秒就把这些好感败得精光。我真是很想把他一拳打趴下,然后摁在地上狠狠摩擦。只可惜我身上还没有什么力气。
“那个女生呢?”我强忍住怒气问他。
“走了。”
我推测那人应该是苏小虞,因为当时她还站在我旁边。但我突然转头看向他,“那你怎么不走?”
“干嘛要走?在这里呆着多舒服啊。”他背靠在椅子上,惬意无比。
“你就这么明目张胆地逃走,就不怕被教官处罚吗?”我觉得他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逃走?谁说我逃走了?”他把手交叉放在头顶,“我可是有正大光明的理由的”。
我更是疑惑了,“什么正大光明的理由?”
他看着我,露出他惯常的阴谋得逞后的笑容,“我让那个女生帮我回去告诉教官,说我背你的时候把腰给拉伤了,现在正在医务室处理。”
“什么?”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很是不信,“那你的腰是真的拉伤了吗?”
“当然没有!”他们男生,似乎对于腰的好坏有着一种本能的执着。
“那你为什么要说是在背我的时候把你的腰拉伤了?”大家肯定都在揣测,这得是几百斤的胖子才能把人男生的腰都压折了?
我额头上的青筋暴跳,这下好了,人都会知道五班有个女生,胖得把男生的腰都压折了。
“我好歹送你来医务室了,当然得借着这个由头好好休息休息了。”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很是惬意。我觉得要不是这里没了多余的床位,他一定还会厚着脸皮说自己腰快断了需要躺倒,然后不顾廉耻地躺上去的。
“何尔”
我很是严肃地看向他。
他正把手背在脑袋上朝四周无聊地张望。
“我们绝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