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农历十月十日深夜,丰收节(农历上标注的是秋收的丰收节),那西镇那西村这个不到百户的小村庄里,一声声凄厉的叫声打破了小村庄的宁静,带动起村庄里此起彼伏的狗吠声声。在村头的一个一进的小院子西侧房间里,刘春躺在床上,双手紧紧攥着被单,双膝弯起,肚子高高隆起,豆大的汗珠顺着面颊留下。叫声就是从她口中传出的。
“阿春,用力。用力,阿成已经去找接生婆了。”
村里的接生婆还没赶过来,现在是刘春的嫂子田凤在帮她接生。
“阿春,来,用力,接生婆快来了”
过了十来分钟,接生婆匆匆忙忙赶到,接手了田凤的工作。
很快,临时作为产房的屋子里终于传来小孩的啼哭声。作为丈夫只能在门外焦急等待刘春分娩的陆成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笑容还没堆积满脸,就听到房内传来媳妇一声大吼:
“不要!”
房外的陆成忙推门而入,满屋的腥味冲鼻而来。产婆正好向门外走,抬头觑了他一眼,忙错身离开了屋内,回家去了。嫂子田凤抱着啼哭的孩子坐在床边,任由怀中的孩子撕心裂肺的哭,面上无甚表情。刘春额上的头发还粘着汗,虚弱的躺在床上,冷漠的看着嫂子怀里的孩子,听到推门声稍稍抬眼,看了进门自己的丈夫一眼,又将恨毒的目光转回孩子身上。
陆成单看媳妇的眼神就明白了,与嫂子田凤对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了这充满腥味的屋子。
“孩子你们自己处理吧,我帮你收拾下。”
“把她丢地上。”虚弱又冷漠的声音说道。
屋内田凤和刘春的声音隐隐的传出来,陆成蹲坐在房檐下的泥土阶上,拿起放在一旁的水烟,慢慢的抽着,听着媳妇跟嫂子在屋内对孩子如何处理的对话,陷入了回忆中。
陆成在家中排行第四,他今年三十有二,因为个子瘦小,又常年做农活,晒得黑黝黝的,远看像个小老头,加上家里穷,二十六岁才找到媳妇的他,在当时属于晚婚晚育的年龄了。这是他的第四个孩子,媳妇在他们成亲的第一年就怀了孩子,当时可把全家高兴坏了,可惜头胎是个女儿。第二年媳妇给他生了个儿子,才没高兴多久,这个出生不到十几天的男孩就夭折了。到了第三胎还是个女儿时,村里就有碎嘴的婆娘说刘春的肚子有克,生不出带把的孩子,就算生出了也是被克死的,陆老汉家怕是要断子绝孙了。
这可急坏了陆成夫妻俩和陆老二的爹娘,陆老二的娘到现在还时常骂刘春:“赔钱货,不争气的肚子只会生赔钱货。”本以为这次会是个儿子,结果还是女儿,已经三个女儿了,他不知道明日要如何面对自己娘听到是女孩儿的失望和对媳妇的痛骂。
次日凌晨,鸡鸣响起,村里各家各户开始起床洗漱准备开始一日的辛劳。陆成在院子里洗漱完后,一脚跨进昨晚作为临时产房现在已经收拾妥当的屋子里,他的媳妇刘春已经起床下地,农村的女人都是从小做农活长大的,身强体壮,即使生产后依旧虚弱,第二天也能下床操持家务了。
刚刚出生的女婴儿包在襁褓之中像个没人要的破布躺在屋内角落的地上,许是哭累了,正在酣睡中。刘春收拾妥当,看也不看孩子就抬脚走出屋子,准备一天的活计,陆成远远的看了一眼地上的婴儿,心中游移不定,懦懦的想出声,最后还是惧怕媳妇的强势,当做没看到般出门做农活去了。
当天,陆成的娘知道儿媳妇又生了个女儿后,在院子里大骂大闹,与左邻右舍哭诉儿媳妇的不孝,要绝了她陆家的后。整整一个白日,屋内角落里的婴儿饿醒了哭,大小便了哭,哭累了睡,都无人理会。傍晚,辛劳了一天的人们陆续的归家,陆老汉的家里,孩子在又一次因为饿醒了而啼哭时,才有人将白日喝粥剩的米汤喂给这个才出生不到一日的小婴儿口中。
刘春之前已经生过三胎,两女一子,唯一的儿子出生不到十几天就夭折了,而现在这个孩子又是隔了三年盼星星盼月亮才怀上的,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刘春非常厌恶这个流言蜚语下出生,却没给她安定的孩子。女人受到的恶意大部分都来自女人,本身重男轻女的思想,婆婆的辱骂厌弃,丈夫的懦弱无能,让刘春将所有的愤恨都发泄给了这第四个孩子身上。自孩子出生后,她没有抱过一次这个孩子,没有给孩子喂过一天母乳,她让她自生自灭。每一日,大人们出门干活,无人照看这个孩子,小小的婴儿都是裹着襁褓躺在冰凉的泥地上,到了傍晚靠着那小小一碗米汤顽强的活着。
孩子到了三个月,刚出生时皱巴巴的皮肤抚平了,因为没用喂过母乳,都是米汤过活,没有营养,依旧瘦瘦小小的,比起出生时没长大多少。六个月时,即使无人逗弄,小小的婴儿也学会了笑,小女孩儿一笑起来,两颊各有个小坑,小小的酒窝,非常的甜。
村里同期出生的孩子在八九个月大时已经会慢悠悠的走路了,而陆成家里的这个小女孩儿因无人看管教导,个子长到一岁也没有别家小孩儿七八月时的大,面黄肌瘦,小小一只,只会简单的翻身,爬行都还不会,院子里的泥地上放着一块小小的被单,女孩儿依旧每日躺在那被单上。
由于长期的喂食不当,导致营养不良,小女孩儿到了一岁半时得了小儿疳积,面黄肌瘦,烦躁爱哭,睡眠不安。各家自扫门前雪,没人理会这个从一出生就得不到一丝爱的孩子。小女孩儿没日没夜的哭,病到只剩半条命时,是陆成的爹看着自己的孙女那脸颊上小小的酒窝动了恻隐之心,将小女孩儿抱回自己的屋中给她治了病。这是小女孩儿第一次与死亡擦肩而过。
从那之后,陆成的爹就时常跟大儿子的儿子念叨着:“你姑姑的命是她的酒窝救回来的。”
这个小女孩儿便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