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终将逝去，一缕柔弱的薄光穿透层层黑幕，照射入房间……
杨玲微微睁开眼，看了看手表，才刚刚五点半，望向窗外，只有微弱的光亮，黑暗还未完全散尽……
院子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杨玲揉了揉红肿的眼睛，穿衣起床，来到院内，“爸，你起这么早？”
杨德辉正在清扫院里的积雪，听到女儿的声音，转过头，“在干校起早习惯了，睡不着，你怎么不多睡会？”
“我也是习惯了，早上一个人醒了就睡不着……”
杨德辉心里一酸，但没有表露出来，“既然睡不着，那咱们出去转转？”
“嗯！”杨玲答应着，“等我刷刷牙洗把脸……”
说着去偏房洗漱，这也是最近才刚刚改建的卫生间……
不多时杨玲走了出来，挽着爸爸的手臂，“咱们走吧……”
爷俩出了院子朝外走。
“咱去哪？大堰？”杨玲问。
“好，大堰吧，顺便买点菜！”杨德辉答应着，“对了玲玲，现在这边市场怎么样？人多吗？”
“还行吧，不过也就早上这一阵热闹，等天一大亮，最多七点半就都走干净了……”杨玲边走边说。
“那不还等于是黑市吗？”杨德辉摇头，“不是说去年就放开自由市场了吗？”
“说是这样说，可没人信啊！县里又没有专门的文件通知说自由买卖不犯法，那些小商贩都被抓怕了，生怕哪一天政策一下子就改变又开始抓人了……”杨玲随口回答，“这都是我早上买菜听他们说的。”
“你自己做饭？”
“原来都在李叔叔家吃，后来大了，我就不想天天麻烦他们，总不能一辈子让人家照顾，我就自己做饭吃了，”杨玲回答道，看着父亲紧缩的眉头，似是想到了什么，“爸，你可千万别怪李叔叔韩阿姨他们，一开始他们都不同意，是我自己硬要这样的，逢年过节我就去他们家，他们一有好吃的就喊我，周伯伯他们也经常给我送……”
“傻丫头，爸爸怎么会怪他们呢？爸就是心疼你……”杨德辉爱怜的摸摸女儿头。
说着便来到了市场。其实所谓的市场就是堰下的一条南北路，只在早上开放，没有固定的摊位，只是在路两旁摆着一个个小地摊。
大都是周边的社员自留地种的一些蔬菜，有平板车推来的，有附近用大背篓背来的，靠近大堰还有个小小的鱼市，都是夜里在大运河还有小河道逮的鱼，很是新鲜；鱼市对门就是鸡市，大都是自家养的，拎个两三只来换些零用钱，不过也有两三个是用自行车后面带着两个筐，这都是从周边买上来贩卖的小商贩……
杨德辉边走边看，买了点青菜，又买了两条鱼说中午做给杨玲吃。
爷俩正走着，就听鸡市那边有人朝他们喊，“唉！姑娘！这边，这边……”
杨玲转头，一男一女两个卖鸡的商贩在朝她招手，不由疑惑。
“你认识？”杨德辉问。
杨玲摇摇头。
“过去看看吧……”杨德辉说着跟杨玲来到摊前。
“姑娘，你不认识我？我是钱进三姨夫，昨晚你不是和几个同学去帮忙吗……”原来是高培安。
杨玲有些恍然，“哦！叔叔好，有事吗？”
“没事没事！”高培安忙摆手，旁边刘桂英又迅速的绑了两只鸡递过来，“昨天谢谢你们帮忙了，我们农村人也没什么东西，这两只鸡你拿回去吃……”
“这怎么行？叔叔，阿姨，我不能要……”杨玲忙摆手，躲开。
“这孩子，让你拿你就拿着，昨天在医院淑芬那边你可是忙里忙外的买了不少东西……”是钱进三姨刘桂英。
杨玲认出来了，脸红了红，“阿姨，那都是同学们买的，这鸡我真的不能拿……”
“姑娘，那你是不是嫌不好……”刘桂英还要给。
杨玲急的不知怎么办。
“收下吧，”杨德辉朝她点了点头。
杨玲只好收下，“那个，我回头烧汤给淑芬姐送过去……”
“这是给你的姑娘，淑芬那边我们留了……”刘桂英看杨玲是越看越喜欢。
杨玲简单的客套几句便朝回走，拎着鸡也不好去锻炼了。
杨德辉则趁高培安他们不注意放了十块钱夹在自行车铃铛边。
等杨德辉父女俩走远才发现，来不及追了……
走出市场，杨德辉说，“还是农村人朴实热情，你随便给他做点什么，他都记在心上……”
杨玲却是脸色微红，“爸……你看这鸡咱们也吃不完，要不……”
“行！”杨德辉仿佛洞察她的心事，没等她说完便接口说，“等回去我给杀了，让你韩姨给做好，中午你给送过去！”
杨玲脸更红了，“爸，淑芬姐很可怜的，从小没有爸爸，后来跟一个知青结婚了，可一恢复高考，那个人就扔下她和孩子回城了，她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很苦，平时也舍不得吃，身体很虚弱……幸亏是抢救过来了，不然撇下两个孩子可怎么办……”
听着女儿有些混乱的话语，杨德辉知道可能是淑芬的自杀让她想起妈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心想当时艳秋要是也能抢救过来多好……
想着想着爷俩来到县医院路口。
杨玲想了想，把鸡递给杨德辉，“爸你先回去，我去买点包子给淑芬姐送过去……”
杨德辉怎能拒绝女儿的善良？
“好吧，你回家吃早饭吗？”
“我送过去就回家……”杨玲说着便朝县医院对面人武部旁边的红卫饭店走去。
买了六两肉包，又想买汤，才发现没有带保温瓶，不过想着昨天买了不少奶粉麦乳精之类的，先将就着吧。
来到病房，只有钱进在陪着姐姐说着话。
见她进来忙起身，“杨玲，你怎么来了？”
“我早上锻炼，顺便给淑芬姐捎几个包子过来……”杨玲说着来到床头，将包子放在柜子上。
“这一直都让你花钱可怎么好呢……”淑芬拉着杨玲手有些难为情。
“淑芬姐，你就别跟我客气啦！”杨玲笑了笑，“本来还想带点汤过来，结果忘记拿保温瓶，早上就先冲点奶粉喝吧……来，我给你摇起来，趁热吃……”
“不用摇，我自己能下床，我这又不是什么病…………”淑芬说着就起身。
杨玲一想也是，没有阻拦。
杨玲怕自己在这里淑芬拘束，就说，“淑芬姐，我待会还要去上课，我先走了……”
淑芬忙让钱进送。
杨玲也没有拒绝，两人朝外走，“怎么就你自己在这？”
“三姨早上去卖鸡，四姨家孩子小，我让她们先回去了，待会照顾好孩子就来换我……”钱进回答到。
“那你还去上课吗？”
“去！昨天忘了今天是星期六，下午就两节课，正好放学不耽误去村里开会……就是早读来不及去了……”说完看了看杨玲。
她可是负责考勤的。
“没事，我给你挡着！”
杨玲笑了笑，似花一般绚烂。
钱进竟然看痴了。
杨玲脸腾地红了，“看什么看！”
钱进尴尬笑了笑，又支吾着，“你眼睛怎么肿了，昨晚没歇好……”
杨玲脸微红，“我没事，别送了，快回去让淑芬姐吃饭，对了，中午就不要让家里做饭了，我给送过来……”
“你？你哪有时间？”钱进脱口而出都忘记拒绝了。
“这个不用你管，反正我都安排好了！”杨玲一转身，“回去吧，我走了……”
看着杨玲离去的背影，钱进眼中充满温暖的笑意……
回到病房，淑芬一个劲的追问他俩的关系，钱进说就是普通同学。
淑芬自然不信，直夸杨玲俊，人好，心地善良……不过说着说着就有些低沉，叹了口气，“唉，看她的穿衣打扮家里肯定是干部，就怕人看不上咱们家啊……”
“姐！”钱进不好意思的喊，“我们就是普通同学，朋友……”
淑芬有点心疼的看着他，又突然说，“小进，一定要好好上学，考大学，考上大学你就是国家干部！你们就有机会在一起了……”
钱进看着她是哭笑不得。
钱进让姐姐吃饭，淑芬说等妈送饭来。
钱进知道姐姐是舍不得吃，想留给小外甥外甥女吃，想到这不由眼圈红了红，没有再勉强。
不一会母亲刘桂兰便带着小外孙明浩和外孙女钱丽娜送饭来了。
果然淑芬立刻拿起包子去喂明浩和丽娜，看着两个孩子吃的满嘴流油兴奋不已的样子，淑芬笑开了花。钱进却偷偷擦了擦眼角的泪。
吃了个妈妈带来的煎饼，夹了几块黑咸菜，钱进喝口开水就去学校。
临走时告诉妈说中午不要做饭，有人送。
钱进走后，刘桂兰看着床下的营养品，“听你姨说这些都是小进同学买的？这得多少钱啊……以后可怎么还人家这个情啊……”
淑芬努了努嘴，“这包子也是她买的……”
“听说是，是女同学？”
“嗯，人长的可俊了了，心眼也好……”淑芬一个劲的夸。
刘桂兰坐在那里不吱声。淑芬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就说，“妈，小进的事你别操心，等他考上大学就都好了……”
“我就怕人嫌弃咱农村人……”
“妈，她人可好了，一点城里人的架子都没有！等会中午你别走，肯定是她给送饭过来的，你好好看，肯定喜欢！”
“那我肯定不走。”刘桂兰不由笑了，“你知道人叫什么不？”
“叫杨玲！妈，到时候你可别一直盯着人看，人家城里人脸皮薄……”
“妈都这么大了，还要你教啊……”
娘俩在病房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杨玲回到家吃好饭便喊文静一起去学校了。
杨德辉将两只鸡杀了洗净端到李青华家。让韩茹萍回头加点萝卜都给炖了。说中午玲玲要拿去看个病人。
韩茹萍也不多问，随口答应着。
杨德辉就喊李青华说先去办公室。
李青华看着手表无奈说，“你呀还是这个急性子！现在才刚刚七点就要去工作？”
杨德辉讪笑说，“可能是闲的时间太长了，总觉得耽误的事情太多了，就想着自己赶紧给补回来吧！”
李青华站起身，“哈哈，我怎么听着像是说我懒惰成性不思进取的味道……”
“行了，别发牢骚了，走吧……”
“走大门还是走这边？”李青华问。
原来为了方便往来，县大院和家属院之间留有一个小门。
杨德辉稍作思索便说，“今天咱们走大路、走大门！”
“好，走大门！”李青华也爽朗的笑着，“走个路都能让你走出大学问！”
两人出了家属院朝西一拐，紧接着就来到县大院门口。
看着大门柱上新换的县委县政府的牌子，两人相视一笑，他们知道，换的可不仅仅只是这两块牌。
两人迈步走进大院。迎面一个圆形的小广场，中间是旗杆。后面一条水泥路将大院分成东西两块。'
这么多年过去了，基本上还是原来的面貌和布局。
整个大院栽满了水杉树。大院西基本上就是水杉林，只有一栋三层小楼，、一、二楼是原来人大和政协办公的地方，三楼还有个大会议室。
院东有两排瓦房和一栋两层小楼，是县委县政府及各科室办公室。
李青华带着杨德辉转了一圈，来到东边的小楼，上了二楼，“你办公室还在最东边那间！”李青华将钥匙递给他。
“你呢？”杨德辉问。
“当然还是最西边那间啊！”李青华笑了笑，“走，先去你办公室坐坐。”
进了办公室，杨德辉感到是那样熟悉，曾经他是中河县最年轻的县高官，可仅仅干了不到两年，便被夺了权，还被打成极右派分子，关了十多年，如今再次踏入这间办公室，物是人非，不由感慨万千。
李青华理解他的心情，从桌上拿了盒茶叶，泡了两杯茶，“知道你喜欢喝碧螺春，这茶叶可是我专门托人给你捎过来的……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啊，这可是我自己掏钱买的！”
杨德辉不由笑了，坐下来，呡了一口，“嗯，不错……”
“那当然，刚采的雨前茶！”
“这明明是去年的秋茶好不好！”杨德辉可不信。
“还是糊弄不了你啊！”李青华笑了笑。
“对了青华，家里置办的家具，还有电视录音机这些你抽空给我算一下一共多少钱……”杨德辉说。
“这个你放心，我可没那么多钱给你垫，”李青华说，“不过你也不用再给我了，你恢复关系后补发了工资，我直接让从里面扣了，回头我让财务把单据拿给你……你想想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买辆自行车吧，总不能上哪去都叫车，钱够不够？”
“应该够吧，你这十几年可补了好几千呢！”李青华接口道。
杨德辉摇头苦笑，如果能让艳秋回来，哪怕没有工作没有一分钱他也愿意。
李青华见他这样忙换话题，“有什么安排？今天就开始正式工作？”
“这都星期六了，等星期一吧。这两天我就想四处转转看看，具体怎么还没想好，先熟悉一下吧……”
“要不这样，我回头安排个见面会，让各大局主要领导都过来，先熟悉一下……”
“这就不必了，”杨德辉忙摆手，想了一下，“你要是不忙，今天上午咱们就在县城四处转转，实地考察一下，下午去一趟中河公社，再去一趟中河大队，这可是我答应过人小姑娘的，你看怎么样？”
“你是一把手，你说的算！”
“这算是给我撂挑子吗青华？”杨德辉气的瞪他。
李青华笑了笑，“别给我扣帽子啊！说吧，这次回来准备从哪下手？”
“现在是不知从何下手啊……”杨德辉看着李青华，“你也知道国家在全国范围内推广联产承包责任制，不过还是有一定阻力，同时，在一些已经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地方也出现了现行农村政社合一的体制不衔接的问题。土地是分了，但各级革委会，公社，大队仍然存在，已经严重制约了土地改革和经济发展。所以准备搞几个试点，撤销公社，设乡政府，建立乡党委，要尽快改变党不管党、政不管政和政企不分的状况，实行政社分离。我们省是试点省份之一，我们中河县被选定为体制改革试点县。”
“从一说让你回来我就觉得是要改革了，”李青华自然有他的政治敏感度。
杨德辉点了点头，“咱们县现在联产承包责任制进行的怎么样？”
“基本上算是原地踏步吧，老姚主持工作时一直不松口，坚持继续搞集体制，他走后才在县城附近几个公社和大队搞了几个试点，不过也只是包产到组……”
“阻力在哪里？”
“实事求是的说，大部分社员还是支持承包责任制的，主要的阻力还是来自于公社和各大队领导，一些公社领导担心，都搞承包责任制了，还要公社干什么？谁还听公社的话？”李青华摇头。
杨德辉不说话，只是拿笔记录着。
过了一会才看着李青华，“你的态度呢？”
“我肯定是赞成搞联产承包责任制的，这是全国的大趋势，解开农民的束缚，让他们放开手脚去干，有什么不好吗？真不知那些反对者怎么想的！”李青华说。
“因为他们考虑的不是农民的利益，而是他们自己手中的权利！”杨德辉轻轻敲了敲桌子，“同时他们也是平时管人管惯了，忘记在政府的职能是为人民服务而不是去管人！”
李青华想了想，“不错，不过存在这种心理的人还不在少数，这么多年都是斗争斗争，大会批小会斗的，离开这些大会小会都都不知道干什么了！
“其实还有一个关键，对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性质没有正确的定位，到底是姓社还是姓资，大家都有顾虑，也是这些年被斗怕了，生怕哪一天忽然又刮起一阵风，又回到从前……”
杨德辉边记边点头，忽然抬头看李青华，“你怕吗？”
“我怕就不跟你搭班子了！”李青华眉毛一挑。
“我就那么危险？”杨德辉讪笑道。随即又正色说，“我现在是豁出去了，改造了十几年还是回到原来的老问题上，大不了再接受一次改造！反正现在艳秋不在了，玲玲也长大了，我还有什么顾虑？青华，咱们大胆干，放开手脚，出了事我自己顶着！”
李青华也不由有些激动，“不，这次咱们一起顶着！”
两人不由相视一笑。
“走，出去转转！整天关在屋里可是看不到真实情况解决不了实际问题的！”杨德辉喝了口水站起身朝外走。
李青华也跟着出去，“要不要安排车？”
“不用！骑车去吧”
“行，那你从小门先去我家推车子，我去财务那边支点钱拿张自行车票顺便给你买车子……”李青华安排着，“你在大门口等我！”
办公楼东就有个小门，直通家属院，在楼上就能看到两家院子。
来到百货大楼，买了辆自行车，两人一路向西慢慢骑着，走走停停的指点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