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很闹,声音隐约传到地下。上面也很热,但热量都被留在地上,地下阴凉。按理说很适合避暑,但不知为什么竟没人来。兴许是因为这个犄角旮旯里死过人,死过一个未及成年的少女。
“是我……让她失望了。”
陈青山说,表情痛苦,胸口凹陷,像被什么吸住,整个人都显得扭曲。
这是女儿死后,他第一次对自己说实话。他不是一个好男人,但他想做个好爸爸。他记得明明刚出生的样子、幼儿园的样子、升八中的、哭的笑的……
他好像记得她每一个样子,又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他不是好爸爸。他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不是!”
他突然勒紧江杳杳的脖子。后者立刻用手去挠他的胳膊,奈何她双手被捆着,唯一的攻击来自指甲。可暴怒中的陈青山却完全觉不到痛。
“是她!”
他恶狠狠地喊,持刀的手几乎就割下去。江杳杳的脖子上再次见了红。
“是她怂恿的明明!没她明明不会死!李静不会死,我他妈也不会是现在这样!都怪她!一切都是因为她!你他妈不是跟明明好吗?那就下去陪她!”
他面孔狰狞,身体激动地乱晃,随时会抹了江杳杳脖子的样子。
崔日又着急要冲过去。可陈青山已经那样激动,刀刃切在江杳杳脖子上,如果崔日一扑未中,江杳杳就会有性命之忧。她不能让他冒这个险。
情急之下,宋清商大喊:“是她!”
然后不只崔日,连陈青山也被震住,目瞪口呆地抬头看她。
现场的局势瞬间冻住!
连带江杳杳的性命之危,所以她也关切地看向她,眼里血泪交加。
但宋清商顾不上看她。她知道这冻住只是暂时的,所有人都在看她,等她下一句,尤其陈青山。
尤其陈青山,他的凝滞只是被她突如其来合他心意的话震住,但不是被说服。所以一旦她哪句不合他心意,让他醒过来,江杳杳就真的玩完了。
宋清商吐了口气,稳定心神,之后才对陈青山说:“没错,我一直在怀疑她!她父母因你们而死,自己也变成残废,这么大的变故,不可能心里没有怨气,甚至仇恨!何况她年纪这么小。”
陈青山在听她说,尽管眉头耸动,十分不自在。
宋清商提高音量:“可她偏要回来!不去舅舅家,也不另买房子,偏要回到你家对门!在那栋死过爸妈的房子里,哪个孩子能睡得着?偏她……你看她养得多好,白白净净的……”
为了稳住陈青山,她刻意攻击江杳杳,以令后者眼里射出怒意。
但陈青山听得更入神了。
于是她一鼓作气说:“她就是回来膈应你们的!李静不是都吃上安眠药了吗?还有明明,明明期末考试是年级第三,她就非要考第二压明明一头,为的什么?不就是膈应你们吗?”
陈青山一直很生气,只这句时脸上闪过疑惑,大概也是质疑江杳杳刻意比明明考高一名的可能性。但很快,疑惑就淹没在宋清商极富煽动性的话语里。
“不只是膈应,她想报仇!”
宋清商指着江杳杳,高喊:“李静死在家里,连明明都不敢回去,她却天天睡在隔壁,为什么?难道她不害怕?”
她问江杳杳:“为什么你不害怕?”
江杳杳的脸早被泪浸泡,更被陈青山砸得半边盖满血,此刻听宋清商逼问,顿激出愤怒。奈何被陈青山箍住脖子,喊不出来,只能身体更用力挣扎。
陈青山看着她,也勒着她,替她回答:“因为人,是她杀的。”
他这话出口,在场除了宋清商,没一个人信,连陈青山自己都半信半疑。
宋清商不给他怀疑的时间,高喊:“就是她!”
把陈青山吓了一跳,眼里第一次褪尽亡命徒的底色,取之以疑惑、怀疑。
“可我需要证据!”
宋清商紧接着说:“没有证据就没人信我。陈青山,你得帮我。”
陈青山做了个“我”的口型,还向崔日看了看,似乎没明白他能怎么帮她。
宋清商提醒:“你说她装,你刚才说她装来着,所以你一定知道什么是不是?或者有人跟你说过什么?”
她的声音显得迫切而真诚,亟需陈青山帮助的样子。
“你把你知道的听说的都告诉我,让我去查,让法律治她的罪。你不是相信我吗?我帮你洗脱过罪名你忘了?”
陈青山眼里滚过回忆,不由自主地承认:“你是挺厉害……”
“所以你得信我!”
宋清商间不容发地说:“法律能办的事情就交给法律,警察能办的就交给警察,不用你自己动手,没有必要!明明也不会愿意你再错下去。”
提到女儿,陈青山的脸上再现柔软,他哽咽着说:“我一直在错,错到害死明明。所以我不想错了,至少这件事……至少这件事我得做对。明明在那边多苦啊,她从小就没心眼儿,只知道学习,要不就是跟着她玩儿。现在到那边不用学习了,如果再没人陪她玩儿,她得多孤单,多可怜啊!”
“不是的。”宋清商几乎哭出来。
她好不容易说服陈青山自己是和他站一边的,还以为他听进去了,愿意配合自己放了江杳杳交给法律制裁。哪知他竟想着明明在那边没有朋友玩,一心要送江杳杳去。她费了这么大的劲,他听也听了,信也信了,却完全不配合。这家伙还真是……化繁就简直击要害!
“你想清楚,明明希望你这样吗?她愿意你这么做吗?”
她一边继续和陈青山盘桓,一边用肘撞崔日,脚擦着地,缓慢推进。
如果陈青山要的是用人间的方法对付江杳杳,那她还有可能说服他。但他一心要送她去陪陈明佳,那她就不得不考虑最坏的情况。
应该还不算最坏,她有崔日,胳膊上还有一把伞——祭奠李静和陈明佳的那把,拿来对付陈青山,倒也算应景。
但机会只有一次。
一次不成功,陈青山手里的刀就会砍向江杳杳的脖子。救援或许在路上或许就在外面,可她不能拿江杳杳的脖子赌。她的脖子太细,只一层皮,一层皮之下埋着大动脉——一旦割破,血会像水管里的水一样喷出来,人死得很快。
往常在她身后的都是大黑,她和大黑搭档多年默契足够。她希望和崔日也能有那样的默契,但愿崔日懂她那一肘的意思。
“你别再过来了!”
陈青山突然清醒,举着刀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