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老师病房共六个病号,她在靠窗的六号床。
一号已住院一个多月了,还没排上手术,似乎已适应了这里的生活,甚至把这里当成了家,总是不急不躁地和病友们拉家长,热心地安抚他们的情绪。她是“久病成医”的典型,喜欢对大家的病情发表见解,话比门诊医生说得还多。
“今天是六号和四号床手术。你们准备好了吗?”一号像室长一样关心地问。
“准备好了,谢谢您!”甄老师说。
“我还没呢!我还想尿尿。快,扶着我……”四号边说边扶着陪护的上了厕所。
“你看,这又吓尿了,做手术跟上战场似的。害什么怕啊!麻醉后,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了,任他们宰割就是了。过来人,你说是吗?”一号望着二号说。
二号腰下方挂着一个小塑料容器,一根从肚里出来的管子连接着容器。她正在观察容器中的液体,听到一号问她,说了声:“对!”
“也真奇怪了,以前怎么没有这么多乳癌,子宫癌?”三号说。
“以前没有计划生育,女人的生孩了器官能正常使用。现在闲置了,才易得病。”一号说。
“年青女孩得这些病的也下少啊!”三号说,指了指二号。
“污染是罪魁祸首!”五号说。
“和女人的压力和不快乐有关吧!”三号说。
四号被搀着从洗手间颤抖着出来。
“妹子,心情放松!”一号说。
“我,我害怕,万一是恶性的…”四号嘴唇哆嗦着。
“正如买彩票,中不中奖都在那摆着。害怕有什么用?!你看我的子宫肌瘤跟他妈的胎儿一样,天天长。手术还未排到,我都不害怕!看运气吧,祝你们两个今天都中‘五百万’”一号说。
“唉,我运气从来未好过,买彩票连五块都没中过!”四号唉叹道。
“姨,你最棒!”我说。
“这相当于一次小考试。没什么大不了的!咱按医生说的做就行了。”甄老师轻松地说。
甄一圣和四号一样,担心和恐惧写满脸上!如惊弓之鸟偎缩在妈妈的怀里。
手术区的颜色是令人震憾的白:地板砖洁白如冰,蚂蚁可在上面练一字马;白漆粉饰的墙面像镜子反射着络绎不绝的悲伤、快乐或麻木的面孔;白色的顶棚上镶着多个圆灯,射出多束白光,使白色多了份耀眼和闪烁。白光照进我心里,承载着我对甄老师的希望,但愿能带来好运!
换上白色消毒服,我也似被这环境净化了。世间的污尘已被抖落门外,心灵的污渍被去除。邪念无处遁形。
看到母乳喂着新生儿,会感到神奇圣洁。裸体在这里看上去很有艺术感。
甄一圣说这种白,像葬礼上的白,瘆得慌!
我说:“这是你过度担心引起的恐惧。人在等待好坏不确定的结果时,常会陷入自我伤害的漩涡。其实如果某事已到了等结果的环节时,结果可能客观存在了。如果改变不了,于其悲伤地期待,不如心平气和地等!”
“不由人的担心!”她痛苦地说。
我和甄一圣推着手术车到了手术室门口,笑容可掬的护士把车推了进去。
我们站在手术室门侧面的吧台旁。一女医生要求家属在手术合同上签字。甄一圣吓得不敢签。因为她看到合同上一行辣眼的字:正常手术,如果患者出现并发症,或死亡,医院概不负责。
“大夫,请问这手术风险有多大?能撑控吗?”一圣怯生生地问。
“只要手术就有风险,我们从来不会向患者作任何保证!合同不签字,无法做手术。快点做决定吧。”女医生有些不耐烦!
甄一圣皱着眉望着我。
我说:“签吧。”
女医生指着另一份合同说:“术检后一小时就会出结果。如果是恶性的,需要立即做摘除手术。这份合同也需要签。”
甄一圣哆嗦着手,歪歪扭扭地签上了名。
佟医生和两个实习男医生,一个实习女医生走过来。他们肯定说了好笑或貌似好笑的东西,惹得女医生哈哈大笑,男医生们也跟着笑起来。
笑声一下惊挠了这白色肃穆的环境。使手术患者家属的忧愁变得尴尬起来。
我鞠了一躬:“多费心!”
佟医生向我点了点头。
我想,对于医生们的笑,理应无可厚非!手术是他们的工作,人体在他们眼中仅是器官的组合体。总不能也让他们和病人家属一样担心和伤感吧!如果那样,医院得哭死多少医生啊。手术没做完,医生倒了一大片!
更何况,这世界上,从来就不缺乏快乐和悲伤!有人欢乐,有人愁!你悲伤,无权禁止别人快乐!快乐似海洋,悲伤从来就是孤岛!
甄老师生病以来,最痛的只有甄一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