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上人的效率之高,是我始料未及的。很快,我接到了他一通猛夸女孩的电话,五分钟后,才明白是要我去相亲。
我不大相信:这“土得掉渣”的地方,还能生长着那样美丽高傲的灵魂!但是,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对结果未抱太大的期望,只是他的热情已令我难却。
任上人特别强调要我换条新板裤,肯定是那天对我的裤子有了成见。我转圈看了看镜子,裤子褶多得像百褶裙,确实有些不尽人意。可是,我还是不能满足他的要求,一来是没带备换的新裤子;二来是现买已来不及,关键是“囊中羞涩”。
怎么办呢?
我脱下裤子,置于案板上,向褶子上泼了半杯水,两手抓住两端,向相反方向重复拉抻,直至手酸才停,终于取得了些效果。
如果有人问:“为什么不用熨斗呢?”
因为,那玩意,对我家来说,是奢侈品!
有心想刮刮胡子,无奈没有剃须刀。幸好,我的下巴如沙漠,胡子似小草,根根可数。所以,用剪刀就解决了问题。
经过多次校正,我才把头发分成了标准的“四六”,一条直缝像国界线把头发王国分得“泾渭分明”。然后,喷足啫喱水,以制约“蠢蠢欲动的子民们”越界。
自行车上的锈和污渍被抹布驱走了许多,还算顺眼。最大的问题是除了铃不响,其余都响。唉!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要它能把我正常带到相亲地点,就谢天谢地了!
出门了,天公不作美。乌云遮住太阳,天空暗下来,像专门为雷电布置黑色背景似的。接着,雷电崩裂出激光,猛烈撞击着黑暗的天幕,天幕溅出狂浪的火花。雨倾盆而下,淋湿了我的衣服,这倒没什么,可恶的是淋乱了发型。
雷阵雨过后,我掫了掫已喝饱的头发,用手指头梳了梳,是“四六分”,还是“三七分”,只能是大约了,没有梳子、镜子,实在是没法“精确”的。
下了公路,到了泥路,车轮被泥塞满,用树枝戳掉部分阻力,身后形成了一陀陀的土丘。
为了尽可能地摆脱泥土热情的纠缠,不得不让车轱辘轧在草上,这可苦了青青的“小可爱”们!
一条河横在面前,水清澈得像“初恋”,令人不忍触碰,唯恐惊挠了那抹稀缺的“纯净”。
水草袅袅,像婀娜的芭蕾舞者,可惜,有些已被暴风雨蹂躏得“折了腰”!
河中有一片芦苇,密不透风。丛中似乎藏着某种神秘,惹人禁不住想探究。雾似乎深爱着芦苇,千丝万缕地缠绕着,不想离去。
河上没桥。有一条摆渡船在对岸寂寞地飘着。
等了好久,船才被老人摆渡过来。
船身是旧棺木所做,已看不清纹路,一层层裂缝好似老人的额纹,在诉说着沧桑。
我和自行车的命运很快就被拴在了船上。水面被船浆划破,激起了波浪,犹如我凌乱的心,又添波澜。
这渡口何尝不像人生的关口呢?
回眸,我过往的关口,大都是以失败告终!但,不管怎样,面对下一个关口,还得义无反顾地闯!
我想象能突然刮起一阵“亚洲雄风”,助我迅速到达对岸,但那幻想的泡沫,很快就被船桨一桨一桨地击破了。
能靠谁,
摆渡灵魂?
真正的“摆渡人”还是自己!
终于上岸了,看到了坡下一村,忽然感觉恍若隔世,这里没有车水马龙的喧嚣,没有人潮汹涌的浮躁。
整齐的四合院被树林环绕,透着古朴的气息。村中有个小湖,水体清澈,小风袭来,水波微兴,如镜的水面模糊了倒影。鱼在水中追逐,大如磨盘的莲花也盖不住它们的身躯。
湖畔矗立着两颗桐树,魁梧笔直的树干支撑着大伞般的树冠。树冠一半悬在湖面上空,一半荫护着一户人家,这户人家就是我的目的地。
忽然,心底一声叹息:“这良景,到头来,恐怕也难逃一个拆字。”
木门紧闭,我和院内的秘密已“近在咫尺”,心不免紧张起来!
疲惫的腿开始颤抖,我连忙扶住院墙,晃忽间,感到墙也晃了起来。
在进门之前,我决定消除这“颤抖”。
给自己打打气吧!我想我虽然没有潘安之貌,但气质这块还是不缺的,有我单位女同事的话为证。
一个无聊的下午,那个爱给人“贴标签”的女同事说:“光明,你属于真男子汉类型的,是我见过的男人中最有男人味的男人!”
别管真假,事实上,这话让我偷偷受用了好久,今天,正好拿来一想。
我又想:“朕本傲骨,焉能惧一村姑?”
于是,我迈开不再颤抖的腿,走了进去。
屋内有两个女子。
一个正对门端坐着,丰满的身材着一件淡红色连衣短裙。脖子上一块皮肤未被粉饼覆盖,露出一抹黑红。齐耳短发整齐下垂,底端形成一道美丽的弧线。万缕千丝好似训练有序的“士兵”,当头部微动,“士兵们”会迅速变换出有序的阵形,那弧线就变成了层层波纹;当头部静止,“士兵们”迅速归位,以弧线为参照线,全体立正站立。
为了避免扰乱这刚理好的发型,她小心翼翼地坐在沙发上,直挺着腰,尽量避免头部接触靠背,“正襟危坐”!
她鹰一样的眼珠子飞快地旋转着,一本正经地、多角度地审视着我,长长的假睫毛眨得我心有些慌!
另一个,修长的身材穿着洁白的衬衣,黑色的裤子。如瀑的黑发,穿过鹅蛋型脸颊,越过平滑的香肩,泻到腰间。
她坐态朴素而休闲。
要不是任上人给我介绍,我差点弄错了今天的“女主角”。短发的是嫂子,长发的才是“亚洲雄风”—陆婵。
据我观察:嫂子可能是个不达结果不罢休之人。这时,似乎她还未得到要得到的结论,所以继续多角度地审视着我,生怕遗漏了点什么,从而影响她的判断。
我脸上泛起了不好意思的红,额头开始冒汗。
陆婵始终没有正眼看我,之于她,我似乎是粒空气中的尘埃,只是偶尔被她侧目碰一下。
从我坐的位置,只能看到她的侧颜。我分明读到了一个“冷”字,狭小的冷脸上,悬着冷峻的鼻子,眼如潭,深不可测,小小的薄嘴不会轻易多说一个字。
这“冷”中,居然蕴含着一种飒爽“英气”,它来自哪里呢?好似来自古战场的巾帼之身,又好似来自武侠江湖中的“东方不拜”……
这“冷”中,似乎还蕴含着一种“禅”,那是拒俗人于千里之外的“禅”;那是身在红尘,而神在尘外,“岀世的禅”。
这“冷”释放出杀气,像激光直穿我高傲的心脏,平生引以为荣的傲气已荡然无存,这是不是他们说的“一物降一物”?
我表面上还强作“不以为然”!可是,哆嗦的手已出卖了內心。
这“冷”使我热汗变成了冷汗。我急忙用手掌划了划额头。
更可怕的是,这“冷”对我产生了一种强大的、致命的“吸引力”!它使我想得到的感觉“欲罢不能”;它逼我摈弃与生俱来的“大男子”主义,至少对她一个人摈弃;它要我无条件地臣服她,而且永不反抗,她有可能会成为我的“主人”,它要我为她工作,为她做饭……
我想,这些秘密没有逃过嫂子的“鹰眼”,要不,她嘴角怎么能忽然飘过一截笑容呢?
我冏!
手无处安放,嘴也不会说话了。
空气中飘荡着沉默的尴尬。
我那如羊入狼群的眼神,不敢直视那“鹰眼”,更不敢直视那冷冷的侧颜。我飘忽的眼神被逼停在墙角的书架上,架上文学名著挺多,从书磨损的程度看来,证明她读了不少书。
“我们有事先出去下,你们聊聊。”任上人起身示意嫂子出去。
嫂子这时正忙着指挥头上的“士兵”,一听这话,在头不动,下半身动的情况下,像个僵尸一样不情愿地站起来,头上的“士兵们”迅速回复至立正状。
“不用,都坐下!”那个冷冷的傢伙终于说话了。
他们俩听到这带有命令的口气的话,迟疑了一会后,不得不坐了下来。
嫂子落坐时,双手护住头发,下蹲,依旧作僵尸状。
尴尬的空气又飘了起来。
“咱们听歌曲吧!”任上人说,“磁带在哪?”
陆婵指了指书柜下边的抽屉。我看到了她纤细的手指泛着白光。
贝多芬的《命运交响区》响了起来,那扣响命运的音符立即驱走了空中的“尴尬”。
任上人为每人削了一个苹果。他的刀功着实了得!只见刀飞之处,苹果皮像蝉翼般轻轻脱落。
当我接过那苹果时,我感觉到后悔已晚,是吃还是不吃,在两个陌生女人面前,实在是张不开“尊口”。
“快吃吧,当自家一样。”嫂子开始发话。
那鹰眼盯得我毛骨悚然,我慌忙“尊命”,把苹果放进嘴里。
我努力装出优雅的姿态,痛苦地吃完了那可恶的苹果。像完成了任务,如释重负。我敢打赌,那是我有生以来吃的最难吃的苹果。
“怎么样?”任中人在送我出来时,小声问我。
我说:“是不一样!”
我想:世间美丽的“女人花”是不是有两种?
一种温柔似水;一种高冷如冰。前者易得,常不被珍惜;后者难得,却更具吸引。
陆婵好似雪山之巅的“女人花”,释放着一种神秘之气,沁入我心脾,愈来愈浓,引我登巅。
我似个山野匹夫,望着山巅兴叹!我梦想登顶采花,“升仙成佛”!
我想:在这无数次想逃离的故乡,某年某月某日,我一定和她相遇过,却浑然不识!
我从未想过,这贫瘠之地真能开出“奇葩”!
我瞅着四下无人,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真不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