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深夜!
母亲和我在焦急地等待着卖粉条的父亲归来!
以前这时侯,父亲已卖完回来了。总会带来好东西,用报纸包好几层,外面还裹着塑料袋。
父亲让我猜,我流着口水说:“是好吃的!”
父亲小心翼翼一层层地剥开,像是在迎接新生命的降临。打开后,往往是肉或大米,母亲取小部分做好。
他们说不饿,其实是舍不得吃!看着我狼吞虎咽地吃完,才露出会心的笑容!
然后,那米香、肉香伴我入梦:香气从瓦罐中袅袅升起,和父母的笑容一起萦绕着我。
父亲天亮才被送回。他被举报了“投机倒把”,粉条被查封了。在经过村南墓地时,晕倒了,高烧不退。
诊所医生说:父亲是受了过度惊吓,怕是鬼附身了!
其实哪有鬼啊!我在墓地早已证明过了。我不明白:活人为何恐惧死人?难道他们心中住着魔鬼?
我恐惧的地方是村北的田野。在那里,村民“面朝黄土,背朝天”,只换来微薄的保命食。一辈一辈地耗费生命!太可怕了!
我害怕:麦收时,像针一样的麦芒刺我的皮肤;给玉米施肥时,像刀一样的玉米叶纹我的身。
我纳闷:大人们为什么要这样过?他们弯腰割麦,像乌龟爬行,何时才能到达那一望无际的地头?
村旁的小河,夏天总有大胆的孩子在光腚泛水。在那里,我学会了游泳。当然是以喝了无数次水作为代价的。但是并没有削减我游泳的热情。
那一天,大人刚去田里干活,我就准备出发去河边了。而那个讨厌的蛮丫也想去,缠着我不放。
她长得像南方小孩。个头小巧,皮肤像牛奶一样白,说话语速慢,奶声奶气的。
她有五个哥哥,二哥是大队书记。邻里都小心翼翼地和他家相处,唯恐惹人家不高兴!父母也多次提醒我不要和蛮丫过分接触。
耐不住蛮丫的纠缠,我答应她。但给她约法三章:要保密,不准告诉双方家人;不许洗澡,只准在岸边;不贪时间,我说走就走。
当我赤条条跳进河里的一刹那,蛮丫害羞地捂上了眼晴。
我感觉似一条搁浅的鱼,终于找到了生命和自由!时而蛙泳,好似士兵匍匐前进;时而仰泳,仰看蓝天白云在行走;时而潜水,好像鱼鹰发现了水底的鱼,一个猛子扎到水底。在水底憋气,撑到不能撑时,再一跃而出水面。
这时,我在搜寻刚才为我鼓掌的蛮丫。岸上居然没人!我心里一紧!
急忙朝河里看去。蛮丫正张着嘴,大口地喝着水,手在胡乱扑腾!
“救命啊!小孩掉水里了!”我边喊边慌忙向她游去。
一个大孩子迅速游过去,把蛮丫救上了岸。她喝了好多水,肚子鼓起来,嘴唇发青,一动不动。我吓坏了!我们几个手忙脚乱地把她抬到了诊所。
我急忙跑出诊所,在回家的路上,腿肚发软,不听使唤,跌倒了好几次。
“她不会死吧!”我不敢往下想……
时间不长,下起了瓢泼大雨。风很大,把树叶吹得贼响,像魔鬼的哨声。天忽然暗下来,像黄昏提前降临。被风吹断的树板,像失去方向的离线风筝,东一头,西一脑地乱撞。
我家的狗停止了叫声,和我一同倦缩在屋角。
屋内很空荡、很静。屋外风雨雷电的大声合鸣,显得屋内更加空静!水从墙砖的缝隙渗出。“啪啪…”滴在泥土地板上,地板被弹出了多个小酒窝。
我想我犯了不可饶怨的大错。假如今天能重来,我决不会带蛮丫去河边。假如往日能重来,我不希望见到她!
我感觉到意识中不光有恐惧,还有担心!担心:再也见不到她那白皙的圆脸、扎起的小辫、撅起的小嘴。
我又望向室外。天,还在忙着下雨鸣雷,不理我;地,还在忙着淌水走泥,也不理我!
只有小狗在悲伤地看着我。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它能意识到不是好事。它力所能及做的就是倚偎在我的怀里,陪我默默悲伤。
从墙上滴下的水滴“啪啪“声越来越急促了。“1、2、3…”我机械地数着这些没有温度的数字。然后,默念:“如果真有神!请保佑她!”我双手合十。
时间过得很慢,可能是特意来惩罚我的吧!它似怪兽在一点一点地慢慢撕咬我的肉……我的心怦怦地跳,竖起耳朵焦急地倾听着院门的动静。
我盼望着敲门声快些到来,以了缺这难受的煎熬。但又害怕敲门声,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院门“啪”得一声被踢开了。可怕的脚步声出现在院子里。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扶着墙,想努力站起来,但是双腿哆嗦着,不听使唤。腿脚麻了,象触了电,电流在体内穿梭,使浑身都在发抖!
父亲扶着母亲进了屋。
母亲一把搂住我说:“孩子,别怕!蛮丫没事!”
母亲的话象针灸师的针,刺软了我紧绷的神经。
我放声大哭。母亲轻轻地擦去我的眼泪。
我看到母亲的脸肿了,嘴角破了一块。母亲忙转过头去,不想让我看到。“娘,你脸怎么了?”
“你干得好事!”父亲说,“是被蛮丫的哥哥打的!”
我又一次在母亲的怀里哭了起来。母亲说:“好儿子,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用害怕!男子汉要勇敢!要好好的!你的出生,给我带来了希望。我全部的愿望都在你身上。要好好上学,走出这个破地方。我儿长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五官相貌非寻同,有帝王之相。那个接生婆也这么说过!”
我想:母亲肯定只记住了接生婆的好话,而故意忽略或忘记了孬话。天底下,哪个母亲不认为她的孩子是最棒的呢?她把她未曾实现的理想寄托到孩子身上,而且深信是能够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