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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附录

蕙风[301]词小令似叔原,长调亦在清真、梅溪间,而沈痛过之。彊村虽富丽精工,犹逊其真挚也。天以百凶[302]成就一词人,果何为哉!

(赵万里录自《惠风琴趣》评语)

[译文]

蕙风所作的词,小令好像晏几道,长调也在周邦彦、史达祖之间,但沉痛超过他们二人。朱孝臧虽然富丽精工,在真挚方面却也比蕙风稍逊。上天以多种灾难来磨炼、成就一个词人,到底是为什么呢!

蕙风《洞仙歌·秋日游某氏园》[303],及《苏武慢·寒夜闻角》[304]二阕,境似清真,集中他作,不能过之。

(出处同上)

忍把。鬓丝影里,袖泪寒边,露草烟芜,付与杜牧狂吟,误作少年游冶。残蝉肯共伤心话。问几见,斜阳疏柳挂?谁慰藉?到重阳,插菊携萸事真假。酒更贳。更有约东篱下。怕蹉跎霜讯,梦沈人悄西风乍。”

凭作出、百绪凄凉,凄凉惟有,花冷月闲庭院。珠帘绣幕,可有人听?听也可曾肠断?除却塞鸿,遮莫城乌,替人惊惯。料南枝明日,应减红香一半。”

[译文]

蕙风《洞仙歌·秋日独游某氏园》及《苏武慢·寒夜闻角》二阕,意境好似周清真,所有其他的词不能超过。

彊村词,余最赏其《浣溪沙》“独鸟冲波去意闲”二阕[305],笔力峭拔,非他词可能过之。

(赵万里录自《丙寅日记》所记先生论学语)

[译文]

朱彊村的词,我最欣赏他的《浣溪沙》“独鸟冲波去意闲”二阕,笔力峭拔,不是其他的词可以超过的。

蕙风《听歌》诸作,自以《满路花》[306]为最佳。至《题香南雅集图》诸词,殊觉泛泛,无一言道著。

(出处同上)

[译文]

况周颐《听歌》的几首词,应该以《满路花》为最佳。至于《题香南雅集图》几首词,感觉非常浮泛,没有一句打动人心。

(皇甫松)词,黄叔旸称其《摘得新》二首,为有达观之见。余谓不若《忆江南》二阕,[307]情味深长,在乐天、梦得上也。[308]

(录自王国维生前自辑本《唐五代二十一家词辑》)

《摘得新》:“酌一卮,须教玉笛吹。锦筵红蜡烛,莫来迟。繁红一夜经风雨,是空枝。”又:“摘得新,枝枝叶叶春。管弦兼美酒,最关人。平生都得几十度,展香茵。”

《忆江南》:“兰烬落,屏上暗红蕉。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潇潇,人语驿边桥。”

又:“楼上寝,残月下帘旌。梦见秣陵惆怅事,桃花柳絮满江城,双髻坐吹笙。”

刘禹锡《忆江南》:“春去也,多谢洛城人。弱柳从风疑举袂,丛兰裛露似沾巾。独坐亦含颦。”

[译文]

皇甫松的词,黄昇称赞他的两首《摘得新》,认为有达观的态度。我认为不如两首《忆江南》,情味深长,在白居易、刘禹锡的《忆江南》之上。

端己词情深语秀,虽规模不及后主、正中,要在飞卿之上。观昔人颜、谢优劣论[309]可知矣。

(出处同上)

[译文]

韦庄的词感情深沉,语言秀美,虽然格局、规模不如李煜、冯延巳,但应该在温庭筠之上。看一看前人评论颜延之、谢灵运诗歌优劣的有关言论就明白了。

(毛文锡)词比牛、薛诸人,殊为不及。[310]叶梦得[311]谓:“文锡词以质直为情致,殊不知流于率露。诸人评庸陋词者,必曰:此仿毛文锡之《赞成功》[312]而不及者。”其言是也。

(出处同上)

[译文]

毛文锡的词和牛峤、薛昭蕴等人相比,相差颇远。叶梦得说:“文锡的词以质朴直接为情致,却不知道流于直率浅陋。大家评价平庸浅陋的词,一定会说:这是摹仿毛文锡《赞成功》却不如的。”这话说得对。

(魏承班)词[313],逊于薛昭蕴、牛峤,而高于毛文锡,然皆不如王衍[314]。五代词以帝王为最工,岂不以无意于求工欤?

(出处同上)

[译文]

魏承班的词不如薛昭蕴、牛峤,而高于毛文锡,但他们都不如王衍。五代词以帝王写得最好,难道是因为他们都无意于追求工致吗?

(顾)夐[315]词在牛给事、毛司徒间。《浣溪沙》“春色迷人”一阕[316],亦见《阳春录》,与《河传》、《诉衷情》数阕,[317]当为夐最佳之作矣。

(出处同上)

“曲槛。春晚。碧流纹细,绿杨丝软。露花鲜,杏枝繁,莺啭。野芜平似剪。直是人间到天上。堪游赏。醉眼疑屏障。对池塘。惜韶光。断肠。为花须尽狂。”

“棹举。舟去。波光渺渺,不知何处。岸花汀草共依依。雨微。鹧鸪相逐飞。天涯离恨江声咽。啼猿切。此意向谁说。倚兰桡。独无聊。魂销。小炉香欲焦。”

《诉哀情》:“香灭帘垂春漏永,整鸳衾。罗带重。双凤。缕黄金。窗外月光临。□沈沈。□断肠无处寻。□□负春心。”

[译文]

顾夐词在牛峤、毛文锡之间。《浣溪沙》“春色迷人”一阕,也见于《阳春录》,和《河传》、《诉衷情》几首,应当是顾夐最优秀的词作。

一〇

周密《齐东野语》称其(毛熙震)词新警而不为儇薄。余尤爱其《后庭花》[318],不独意胜,即以调论,亦有隽上清越之致,视文锡蔑如[319]也。

(出处同上)

[译文]

周密《齐东野语》说毛熙震的词清新警拔而不显得轻薄,我特别喜欢他的《后庭花》几首,不单单以立意取胜,就是从格调论,也有俊逸清新的风致,视毛文锡不在话下。

一一

(阎选[320])词唯《临江仙》第二首有轩翥[321]之意,余尚未足与于作者也。

(出处同上)

[译文]

阎选的词只有《临江仙》第二首有俊逸出尘的意味,其余的还不足以和其他词人抗衡。

一二

昔沈文悫深赏(张)泌[322]“绿杨花扑一溪烟”[323]为晚唐名句。然其词如“雾浓香泛小庭花”[324],较前语似更幽艳。

(出处同上)

[译文]

以前,沈德潜非常欣赏张泌的“绿杨花扑一溪烟”,认为是晚唐名句。然而,他的词如“雾浓香泛小庭花”,比前一句好像更加幽艳。

一三

(孙光宪词)[325]昔黄玉林赏其“一庭花(应作“疏”)雨湿春愁”[326],为古今佳句。余以为不若“片帆烟际闪孤光”[327],尤有境界也。

(出处同上)

[译文]

过去,黄昇欣赏孙光宪的“一庭疏雨湿春愁”,认为是古今佳句。我认为不如“片帆烟际闪孤光”更加有境界。

一四

先生(清真)于诗文无所不工,然尚未尽脱古人蹊径。平生著述,自以乐府为第一。词人甲乙,宋人早有定论。[328]惟张叔夏病其意趣不高远。[329]然北宋人如欧、苏、秦、黄,高则高矣,至精工博大,殊不逮先生。故以宋词比唐诗,则东坡似太白,欧、秦似摩诘,耆卿似乐天,方回、叔原则大历十才子之流。南宋唯一稼轩可比昌黎。而词中老杜,则非先生不可。昔人以耆卿比之少陵[330],犹为未当也。

(录自《清真先生遗事·尚论三》)

[译文]

清真先生的诗歌、散文都写得很工致,然而还没有完全摆脱古人的窠臼。平生的著述,应该以乐府为第一。在词人中位居前列,宋代学者早就有了定论,只有张炎批评他意趣不高远。然而北宋词人如欧阳修、苏轼、秦观、黄庭坚,高远则高远,至于精工博大,还是比不上清真先生。如果以宋词来比唐诗,那么苏轼好像李白,欧阳修、秦观好像王维,柳永好像白居易,贺铸、晏几道好像大历十才子之流。南宋只有一个辛弃疾可以比韩愈。而词中的杜甫,一定是清真先生才可以。以前有人把柳永比杜甫,很有些不妥当。

一五

先生(清真)之词,陈直斋谓其多用唐人诗句櫽栝[331]入律,浑然天成。张玉田谓其善于融化诗句,然此不过一端。不如强焕云“模写物态,曲尽其妙”[332]为知言也。

(出处同上)

[译文]

清真先生的词,陈振孙认为大多把唐人诗句加以剪裁或修改写入词中,浑然天成。张炎认为他善于融汇整合诗句,然而这不过是一个方面。都不如强焕说“描写事物状态,委婉细致地充分表达其中微妙之处”更为准确。

一六

山谷云:“天下清景,不择贤愚而与之,然吾特疑端为我辈设。”[333]诚哉是言!抑岂独清景而已,一切境界无不为诗人设。世无诗人,即无此种境界。夫境界之呈于吾心而见于外物者,皆须臾之物。惟诗人能以此须臾之物,镌诸不朽之文字,使读者自得之。遂觉诗人之言,字字为我心中所欲言,而又非我之所能自言,此大诗人之秘妙也。境界有二:有诗人之境界,有常人之境界。诗人之境界,惟诗人能感之而能写之,故读其诗者,亦高举远慕,有遗世之意。而亦有得有不得,且得之音亦各有深浅焉。若夫悲欢离合,羁旅行役之感,常人皆能感之,而惟诗人能写之。故其入于人者至深,而行于世也尤广。先生(清真)之词,属于第二种为多。故宋时别本之多,他无与匹。[334]又和者三家[335],注者二家[336](强焕本亦有注,见毛跋)。自十大夫以至妇人女子,莫不知有清真,而种种无稽之言亦由此以起。然非入人之深,乌能如是耶?

(出处同上)

[译文]

黄庭坚说:“天下的美景,不管观赏的人是聪明还是愚蠢,都展示无余,然而我特别怀疑是专门为我们这些人准备的。”这话说得真有道理!难道只有美景是这样吗?所有的境界,没有不是为诗人特别准备的。世上没有诗人,就没有这样的境界。境界呈现于心中并显示在外物,时间是很短暂的。只有诗人能够把这短暂的瞬间写成不朽的文字,让读者也能体会到。就会觉得诗人的话,每一个字都是自己心中所想说而不能够说出来的,这是大诗人的秘诀妙悟呀!境界有两种:有诗人的境界,有常人的境界。诗人的境界,只有诗人能够感觉到并加以描写。所以读他诗的人,也觉得自己登高望远,有超脱凡俗的意味。然而也有感觉得到、感觉不到的区别,且感觉到的也有深有浅。像悲欢离合、羁旅行役之类的感情,平常人都能感觉到,而只有诗人能够写出来。所以这种境界进入人的意识越深入,作品在世上流行就越广。清真先生的词,大多属于第二种。所以宋代时流行版本之多,其他的词人无法相比。又有唱和者三家,注者二家(强焕的本子也有注,见于毛晋的跋语)。上起士大夫,下至平民、妇女,没有不知道清真的,然而种种没有根据的流言,也因此产生。如果不是影响至深,怎么能够如此呢?

一七

楼忠简谓先生(清真)妙解音律。[337]惟王晦叔[338]《碧鸡漫志》谓:“江南某氏者,解音律,时时度曲。周美成与有瓜葛。每得一解,即为制词。故周集中多新声。”则集中新曲,非尽自度。然顾曲名堂[339],不能自已[340],固非不知音者。故先生之词,文字之外,须兼味其音律。惟词中所注宫调,不出教坊十八调之外。则其音非大晟乐府之新声,而为隋、唐以来之燕乐[341],固可知也。今其声虽亡,读其词者,犹觉拗怒[342]之中,自饶和婉。曼声促节,繁会相宣;清浊抑扬,辘轳[343]交往。两宋之间,一人而已。

(出处同上)

[译文]

楼忠简认为清真先生精通音律,只有王晦叔《碧鸡漫志》中说:“江南有一个歌伎通晓音律,经常自己写曲。周美成和她有瓜葛。歌伎每写一曲,美成就为之填词。所以周的词集中有很多新的词调。”那么,词集中的新曲,就不全是他自己的创作。然而美成以“顾曲”命名自己的书堂,对音律非常喜爱,本来就不是不懂音律的。所以读清真先生的词,除理解文字之外,必须回味音律的妙味。只是词集中所标注的宫调,没有超出教坊十八调之外。那么,词的音律不是大晟府的新乐,而是隋、唐以来流行的燕乐,也就可以知道了。现在词乐虽然亡佚,读清真的词,还能感觉到在劲直有力之中,仍然富于和美柔婉。长声短韵,繁简合适,清浊抑扬,循环交替。在两宋词人中,只有他一人罢了!

一八

(《云谣集·杂曲子》)《天仙子》[344]词,特深峭隐秀,堪与飞卿、端己抗行。

(录自《观堂集林·唐写本云谣集·杂曲子跋)

[译文]

《云谣集·杂曲子》中的《天仙子》,特别深情峭拔,含蓄秀美,可以和温庭筠、韦庄的词分庭抗礼。

一九

(王)以凝词句法精壮,如和虞彦恭寄钱逊升(当作“叔”)《蓦山溪》一阕[345]、重午登霞楼《满庭芳》一阕[346]、舣舟洪江步下《浣溪沙》一阕[347],绝无南宋浮艳虚薄之习。其他作亦多类是也(王幼安案:此则乃观堂所录阮元《四库未收书目·王周士词提要》,实非观堂论词之语)。

(徐调孚录自《观堂外集·跋王周土词》)

[译文]

王以凝的词句法雄伟宏大,如《蓦山溪·和虞彦恭寄钱逊叔》一首、《满庭芳·重午登霞楼》一首、《浣溪沙·舣舟洪江步下》一首,全然没有南宋浮艳浅薄的习气。其他的词也大多和此类似。

二〇

有明一代,乐府道衰。《写情》《扣舷》[348],尚有宋元遗响。仁、宣以后,兹事几绝。独文愍[349](夏言)以魁硕之才,起而振之。豪壮典丽,与于湖[350]、剑南为近[351]。

(徐调孚录自《观堂外集·桂翁词跋》)

[译文]

整个明朝,词道衰落。《写情》《扣舷》,还有宋、元词的流风余韵。仁宗、宣宗以后,优秀的词作几乎绝迹。只有夏言以他卓绝过人的才华,起而振兴词道。豪放宏大、典雅美丽,和南宋的张孝祥、陆游比较接近。

二一

欧公《蝶恋花》“面旋落花”[352]云云,字字沈响,殊不可及。

(陈乃乾录自王国维旧藏《六一词》眉间批语)

[译文]

欧阳修的《蝶恋花》“面旋落花”词,字字有沉响,境界的确不容易达到。

二二

《片玉词》“良夜灯光簇如豆”[353]一首,乃改山谷《忆帝京》词[354]为之者。似屯田最下之作,非美成所宜有也。

(陈乃乾录自观堂旧藏《片玉词》眉间批语)

[译文]

周邦彦《片玉词》中《青玉案》“良夜灯光簇如豆”一首,是从黄庭坚《忆帝京》修改而成,好像柳永的最下等词,不是周邦彦所应该有的。

二三

温飞卿《菩萨蛮》:“雨后却斜阳,杏花零落香。”[355]少游之“雨余芳草斜阳。杏花零落(当作“乱”)燕泥香。”[356]虽自此脱胎,而实有出蓝之妙。

(陈乃乾录自王国维旧藏《词辨》眉间批语)

[译文]

温飞卿《菩萨蛮》中有“雨后却斜阳,杏花零落香”这样的妙句,少游《画堂春》中的“雨余芳草斜阳,杏花零落燕泥香”一句,虽然从温词脱胎而成,却实在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韵味。

二四

白石尚有骨,玉田则一乞人耳。

(出处同上)

[译文]

姜夔的词尚有文人的气骨,而张炎不过是一个乞丐罢了。

二五

美成词多作态,故不是大家气象。若同叔、永叔虽不作态,而一笑百媚生[357]矣。此天才与人力之别也。

(出处同上)

[译文]

周邦彦的词大多矫饰做作,所以不是大家的气象。像晏殊、欧阳修,毫不矫饰做作,自然浑成,让人沉醉。这就是天才和人力的区别。

二六

周介存谓白石以诗法入词,门径浅狭,如孙过庭书[358],但便后人模仿。予谓近人所以崇拜玉田,亦由于此。

(出处同上)

[译文]

周济认为姜夔以写诗的方法来写词,肤浅偏狭,就好像孙过庭的草书,只不过便于后人学习摹仿。我认为近人之所以崇拜张炎,也是由于这个原因。

二七

予于词,五代喜李后主、冯正中而不喜《花间》,宋喜同叔、永叔、子瞻、少游,而不喜美成,南宋只爱稼轩一人,而最恶梦窗、玉田。介存《词辨》所选词,颇多不当人意。而其论词则多独到之语。始知天下固有具眼[359]人,非予一人之私见也。

(出处同上)

[译文]

对于词,五代时期我喜爱李后主、冯正中而不喜爱《花间集》;北宋喜爱晏同叔、欧阳永叔、苏子瞻、秦少游,而不喜爱周美成;南宋只喜爱辛稼轩一个人,而最厌恶吴梦窗、张炎。周介存《词辨》所选的词,有很多让人不满意,然而他对词的评论却有很多独到之处。我这才知道,天下本来就有见识高明的人,不是我一个人才有这样的见解。

二八

(朱希真)[360]《满路花·风情》无限风情,令人玩索。

(陈鸿祥从王国维旧藏《草堂诗余》眉批录出)

[译文]

朱希真的《满路花·风情》一词风情无限,令人反复玩味探索。

二九

朱竹垞《蝶恋花·重游晋祠题壁》[361]。其“天涯芳草”二句南宋后即不多见,无论近人。

(罗振常录自王国维旧藏《箧中词》批语)

[译文]

朱竹垞的《蝶恋花·重游晋祠题壁》一词,其中“天涯芳草”二句南宋后即不多见,近人更难以匹敌。

三〇

郭茂倩《乐府诗集》“近代曲辞”中,有滕潜《凤归云》二首,皆七言绝句,此则为长短句。此犹唐人乐府见于各家文集、《乐府诗集》者多近体诗,而同调之见于《花间》、《尊前》者,则多为长短句。盖诗家务尊其体,而乐家只倚其声,故不同也。《天仙子》,唐人皇甫松所作者不叠,此则有二叠;《凤归云》二首,句法与用韵各自不同,然大体相似,可见唐人词律之宽。

(周锡山录自《唐写本〈云谣集·杂曲子〉跋》)

[译文]

宋人郭茂倩编的《乐府诗集》的“近代曲辞”中,所收唐人滕潜的《凤归云》二首,都是七言绝句,在此则为长短句。这就犹如唐人乐府歌辞见于各家文集、《乐府诗集》的多为近体诗,而同曲调的作品在《花间集》和《尊前集》里则为长短句。究其原因想来是诗家必定遵照体制,而乐家只重其声,所以不同罢了。双调《天仙子》与《花间集》里唐人皇甫松同调作品相比后者为单调;两首《凤归云》,在句法和用韵方面皆各不相同,然而其体制相似,应为同一词体。可见唐人词律之宽。

三一

“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之于“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愿言思伯,甘心首疾”之于“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其第一形式同;而前者温厚,后者刻露者,其第二形式异也。一切艺术,无不皆然,于是有所谓雅俗之区别起。

(周锡山录自《古雅之在美学上之位置》)

[译文]

“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之于“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愿言思伯,甘心首疾”之于“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其第一形式没有不同,而第二形式表现各异,才有一温厚、一刻露的区别。一切艺术都是这样,于是有所谓雅俗的区别。

三二

(《云谣集·杂曲子》中)又有《天仙子》一首云:

燕语莺啼三月半,烟蘸柳条金线乱。武陵原上有仙娥,携歌扇,香烂漫,留住九华云一片。犀玉满头花满面,负妾一双偷泪眼。泪珠若得似珍珠,拈不散,知何限。串向红丝应百万。

此一首,情词宛转深刻,不让温飞卿、韦端己,当是文人之笔。

(周锡山录自《敦煌发见唐朝之通俗诗及通俗小说》)

三三

《南唐二主词》,南宋长沙书肆有刊本,以后五百年未见再刻,国初无锡侯文灿始重刻于《名家词》中。余曾将《南词》本校勘一过,并从总集中搜补十二阕,则近岁番禺沈氏刊于《晨风阁丛书》者是也。余跋其后云:

右《南词》本《南唐二主词》,与常熟毛氏所抄、无锡侯氏所刻,同出一源,犹是南宋初辑本,殆即《直斋书录解题》所著录,长沙书肆所刊行者也。《直斋》云:“卷首四阕:《应天长》、《望远行》各一,《浣溪沙》二,中主所作,重光尝书之,墨迹在盱江晁氏。”今此本正同。其余诸词,半从真迹入录,且著其所藏之家。如《浪淘沙》下云:“传自池州夏氏。”《采桑子》下云:“二词墨迹,在王季宫判院家。”《玉楼春》下云:“以后二词,传自曹功显节度家,云:‘墨迹旧在京师梁门外,李王寺一老尼处,故敝难读。’”《感新恩》下云:“以下六首真迹,在孟郡王家。”是全书卅七首中,其十五首出自真迹。又,其所举“王季宫判院”、“曹功显节度”、“孟郡王”,皆南宋初叶间人。“王季宫”疑“王季海”之讹,季海,王淮字也;《宋史·宰辅表》:王淮以淳熙三年七月,同知枢密院事;次年五月,除参知政事。此云“王季宫判院”,则编录此书时,季海正知枢密院事也。又,“曹功显”,曹勋字。《宋史》勋本传,则以绍兴二十九年拜昭信节度使。又《外戚传》:孟忠厚以绍兴七年封信安郡王。是三人皆高、孝间人。此书为孝宗淳熙中所编辑矣。

后主工书,其墨迹流传者,宋人甚珍之。故殁后百余年,后人犹得辑其词为一集,则词反因书以传矣。

(周锡山录自《二牖轩随录》)

三四

王铚《默记》载李后主之死,祸由徐铉。然铉作后主挽词二篇,乃至哀痛。其一云:“倏忽千龄尽,冥茫万事空。青松洛阳陌,荒草建康宫。道德遗文在,兴衰自古同。受恩无补报,反袂泣途穷。”其二曰:“土德承余烈,江南广旧恩。一朝人事变,千古信书存。哀挽周原道,铭旌郑国门。此身虽未死,寂寞已销魂。”字字血泪,与夫反颜若不相识者异矣。

(出处同上)

三五

汪水云《湖山类稿》中,有集句《忆王孙》词九阕,语甚凄婉,为瀛德祐事作也。

其一曰:

汉家宫阙动高秋,人自伤心水自流。今日清明独上楼。恨悠悠,白尽梨园弟子头。

其二曰:

吴王此地有楼台,风雨谁知长绿苔。半醉闲吟独自来。小徘徊,惟见江流去不回。

其三曰:

长安不见使人愁,物换星移几度秋。一自佳人坠玉楼。莫淹留,远别秦城万里游。

其四曰:

阵前金甲受降时,园客争偷御果枝。白发宫娃不解悲。理征衣,一片春帆带雨飞。

其五曰:

鹧鸪飞上越王台,烧接黄云惨不开。有客新从赵地回。转堪哀,岩畔古碑空绿苔。

其六曰:

离宫别苑草萋萋,对此如何不垂泪。满槛山川漾落晖。昔人非,惟有年年秋雁飞。

其七曰:

上阳宫里断肠时,春半如秋意转迷。独坐纱窗刺绣迟。雨沾衣,不见人归见雁归。

其八曰:

华清宫树不胜秋,云物凄凉拂曙流。七夕何人望斗牛。一登楼,水远山长步步愁。

其九曰:

武陵无树起秋风,千里黄云与断蓬。人物萧条市井空。思无穷,惟有青山似洛中。

九词均天然凑合,无集句之迹,殆可与谢任伯克家原词相颉颃。谢词云:

萋萋芳草忆王孙,柳外楼高空断魂。杜宇声声不忍闻,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

实为徽、钦北狩而作,真千古绝调也。

(出处同上)

三六

词调最长者,为《莺啼序》,词人为之者甚少,亦不能工。汪水云《重过金陵》一阕,悲凉委婉,远在梦窗之上。因梦窗但知堆垛,羌无意故也。汪词曰:

金陵古都最好,有朱楼迢递。嗟倦客、又此凭栏高,槛外已少佳致。更落尽梨花,飞尽杨花,春也成憔悴。问青山、三国英雄,六朝奇伟?麦甸葵邱,荒台废垒,鹿豕衔枯荠。正潮打孤城。寂寞斜阳影里。听楼头,哀笳怨角,未把酒、愁心先醉。渐夜深,月满秦淮,烟笼寒水。凄凄惨惨,冷冷清清,灯火渡头市。慨商女不知兴废,隔江犹唱《庭花》,余音娓娓。伤心千古,泪痕如洗。乌衣巷口青芜路,认依稀、王谢旧邻里。临春结绮,可怜红粉成灰,萧索白杨风起。因思畴昔,铁锁千寻,漫沈江底。挥羽扇,障西尘,便好角巾私第。清谈到底成何事?回首新亭,风景今如此。楚囚对泣何时已。叹人间、今古真儿戏。东风岁岁还来,吹入钟山,几重苍翠。

元王学文作《摸鱼儿》一阕“送汪水云入湘”,其词曰:“记当年舞衫零乱,《淋铃》忍按新阕。杜鹃枝上东风急,点点泪痕凝血。芳信歇。念初试琵琶,曾识《关山月》。怨弦易绝。奈笑罢颦生,曲终愁在,谁解寸肠结。浮云事,又作南柯梦彻。一簪聊寄华发。乾坤桑海无穷事,不历昆明初劫。谁共说。都付于焦桐,写入梅花叠。黄花送客,休更问湘魂,独醒何在,沈醉浩歌发。”

(出处同上)

三七

先生(案:指朱祖谋)既以词雄海内,复汇刊宋、元人词集成数百种。铅椠[362]之役,恒在松江歇浦[363]间。而顾以“彊村”名是图,图中风物,亦作苕霅[364]间意,盖以志其故乡之思云尔。夫封嵎之山[365],于《山经》为浮玉,上古群神之所守,五湖四水拥抱其域,山川清美。古之词人张子同、子野、叶少蕴、姜尧章、周公谨之伦,胥[366]卜居[367]于是。千秋万岁后,其魂魄犹若可招而复也。

(周锡山录自《彊村校词图序》)

[译文]

朱祖谋既以词作雄霸海内,又汇编刊行宋、元人词集成数百种。写作刊行之事,一直在松江歇浦间进行。但却以“彊村”为这幅图命名,图中的风物,也有苕霅二水间的意味,这是用以表达其对故乡的思念。那封嵎之山,在《山海经·山经》中表现为浮玉,由上古的诸神所守护,五湖四水相围绕,山川清美。古代的词人张子同、子野、叶少蕴、姜尧章、周公谨等人,都选择在此地居住。千万年后,其魂魄仍如可召回一样。

三八

落落盘根真得地。涧畔双松,相背呈奇态。势欲拼飞终复坠,苍龙下饮东溪水。溪上平冈千叠翠。万树亭亭,争作拏云势。总为自家生意遂,人间爱道为渠媚。

(周锡山录自《苕华词·蝶恋花》)

三九

夜永衾寒梦不成,当轩减尽半天星,带霜宫阙日初升。客里欢娱和睡减,年来哀乐与词增,更缘何物遣孤灯?

(周锡山录自《苕华词·浣溪沙》)

四〇

窈窕燕姬年十五。惯曳长裾,不作纤纤步。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一树亭亭花乍吐。除却“天然”,欲赠浑无语。当面吴娘夸善舞,可怜总被腰肢误。

(周锡山录自《苕华词·蝶恋花》)

四一

余之于词,虽所作尚不及百阕,然自南宋以后,除一二人外,尚未有能及余者,则平日之所自信也。虽比之五代、北宋之大词人,余愧有所不如,然此等词人亦未始无不及余之处。

(周锡山辑自《自序二》)

四二

光、宣之间为小词,得六七十阕,戊午夏日小疾无聊,录存二十四阕,题曰《履霜词》。呜呼!所以有今日之坚冰者,非一朝一夕之故矣。

(《履霜词》自跋,据周一平《王国维的号“人间”辨析》,《近代史研究》1985年第4期)

四三

病中录得旧词二十四阕,末章甚有“苕华”“何草”之意。呈请指正,并加斧削之(为)幸。

(《致沈曾植》,出处同上)

四四

《人间词话》乃弟十四五年前之作,当时曾登《国粹学报》,与邓君如何约束,弟已忘却,现在翻印,邓君想未必有他言。但此书弟亦无底稿,不知其中所言如何,请将原本寄来一阅,或者所删定,再行付印,如何?

(周锡山辑自《致陈乃乾(1925年8月29日)》)

四五

《人间词甲稿》序

王君静安将刊其所为《人间词》,诒书告余曰:“知我词者莫如子,叙之亦莫如子宜。”余与君处十年矣,比年以来,君颇以词自娱。余虽不能词,然喜读词。每夜漏始下,一灯荧然,玩古人之作,未尝不与君共。君成一阕,易一字,未尝不以讯余。既而睽离,苟有所作,未尝不邮以示余也。然则余于君之词,又乌可以无言乎?

夫自南宋以后,斯道之不振久矣!元、明及国初诸老,非无警句也。然不免乎局促者,气困于雕琢也。嘉、道以后之词,非不谐美也,然无救于浅薄者,意竭于摹拟也。君之于词,于五代喜李后主、冯正中,于北宋喜永叔、子瞻、少游、美成,于南宋除稼轩、白石外,所嗜盖鲜矣。尤痛诋梦窗、玉田。谓梦窗砌字,玉田垒句。一雕琢,一敷衍。其病不同,而同归于浅薄。六百年来词之不振,实自此始。其持论如此。

及读君自所为词,则诚往复幽咽,动摇人心。快而能沈,直而能曲。不屑屑于言词之末,而名句间出,殆往往度越前人。至其言近而旨远,意决而辞婉,自永叔以后,殆未有工如君者也。君始为词时,亦不自意其至此,而卒至此者,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若夫观物之微,托兴之深,则又君诗词之特色。求之古代作者,罕有伦比。呜呼!不胜古人,不足以与古人并,君其知之矣。世有疑余言者乎,则何不取古人之词与君词比类而观之也?

光绪丙午三月,山阴樊志厚叙。

(《人间词·甲稿序》,录自《海宁王静安先生遗书》)

[译文]

王静安先生《人间词》将要出版,写信对我说:“了解我的词的人没有人能比得上你,为词集作序也没有人比你合适。”我与先生相交十年之久,近几年来,先生热衷以填词自娱。我虽然不能够填词,然而喜爱读词。每夜灯下,玩味古人的词作,都是和先生共同度过的。先生每创作一首词,改动一个字,都会向我征询意见。后来两人分离,如果有词作,也会寄给我看。因此我对于先生的词,又怎么能够不说些什么呢?

自从南宋以后,词道不振已经很长时间了。从元、明一直到清初的一些大学者,也不是没有警句,然而总让人感到有些局促,因过于雕琢而有失气度。嘉庆、道光以后的词,不是不和谐优美,然而对于改变浅薄之风作用不大,是由于过于注重摹拟。先生对于词,五代时期喜欢李后主、冯正中,北宋时期喜欢欧阳永叔、苏子瞻、秦少游、周美成,南宋时期除了辛稼轩、姜白石以外,喜欢的就很少了。尤其严厉批评吴梦窗、张玉田。认为梦窗雕琢词藻,玉田叠加语句。一个雕琢,一个敷衍,毛病不同,但都可以归结于浅薄。六百年来词道的不能振作,实在是源于此。先生对于词的观点就是这样。

等到读先生的词,就感到的确是往复幽咽,震撼人心。明快而沉着,直率又兼有纡曲含蓄。不斤斤计较字词的推敲,然而名句频出,大概往往会超越前人。至于语言看似浅近却含义深远,情意决绝而词语委婉,自从欧阳永叔以后,恐怕没有像先生这样精妙的。先生开始填词的时候,也没有意识到会如此,而最终达到这样的水平,这是天意,不是人力可以做到的。至于观察事物的细微,情感寄托的深邃,那又是先生诗词的特色。古代作家很少有人能和先生相比的。哎呀!不战胜古人,就不能够和古人并肩,先生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的!世人有怀疑我这些观点的吗?那么为什么不拿来古人的词和先生的类比对照呢?

四六

《人间词□稿》序

去岁夏,王君静安集其所为词,得六十余阕,名曰《人间词甲稿》,余既叙而行之矣。今冬,复汇所作词为《乙稿》,丐余为之叙。余其敢辞?

乃称曰:文学之事,其内足以摅己,而外足以感人者,意与境二者而已。上焉者意与境浑,其次或以境胜,或以意胜。苟缺其一,不足以言文学。原夫文学之所以有意境者,以其能观也。出于观我者,意余于境;而出于观物者,境多于意。然非物无以见我,而观我之时,又自有我在。故二者常互相错综,能有所偏重,而不能有所偏废也。文学之工不工,亦视其意境之有无,与其深浅而已。自夫人不能观古人之所观,而徒学古人之所作,于是始有伪文学。学者便之,相尚以辞,相习以模拟,遂不复知意境之为何物,岂不悲哉!

苟持此以观古今人之词,则其得失,可得而言焉。温、韦之精艳,所以不如正中者,意境有深浅也。《珠玉》所以逊《六一》,《小山》所以愧《淮海》者,意境异也。美成晚出,始以辞采擅长,然终不失为北宋人之词者,有意境也。南宋词人之有意境者,唯一稼轩,然亦若不欲以意境胜。白石之词,气体雅健耳,至于意境,则去北宋人远甚。及梦窗、玉田出,并不求诸气体,而惟文字之是务,于是词之道熄矣。自元迄明,益以不振。至于国朝,而纳兰侍卫以天赋之才,崛起于方兴之族,其所为词,悲凉顽艳[368],独有得于意境之深,可谓豪杰之士,奋乎百世之下者矣。同时朱、陈,既非劲敌;后世项、蒋,尤难鼎足。至乾、嘉以降,审乎体格韵律之间者愈微,而意味之溢于字句之表者愈浅。岂非拘泥于文字,而不求诸意境之失欤?抑观我观物之事自有天在,固难期诸流俗欤?余与静安均夙持此论。

静安之为词,真能以意境胜。夫古今人词之以意胜者,莫若欧阳公;以境胜者,莫若秦少游。至意境两浑,则惟太白、后主、正中数人足以当之。静安之词,大抵意深于欧,而境次于秦。至其合作,如《甲稿·浣溪沙》之“天末同云”、《蝶恋花》之“昨夜梦中”、《乙稿·蝶恋花》“百尺朱楼”等阕[369],皆意境两忘,物我一体。高蹈乎八荒之表,而抗心乎千秋之间。骎骎[370]乎两汉之疆域,广于三代,贞观之政治,隆于武德矣。方之侍卫,岂徒伯仲。此固君所得于天者独深,抑岂非致力于意境之效也。至君词之体裁,亦与五代、北宋为近。然君词之所以为五代、北宋之词者,以其有意境在。若以其体裁故,而至遽指为五代、北宋,此又君之不任受。固当与梦窗、玉田之徒,专事摹拟者,同类而笑之也。

光绪三十三年十月,山阴樊志厚叙。

(《人间词·乙稿序》,出处同上)

[译文]

去年夏天,王静安先生结集他的词,共有六十多首,题为《人间词甲稿》,我已经为之作序,该集也已刊行。今年冬天,又结集他的词题为《人间词乙稿》,请我为之作序。我怎么敢推辞呢?

我认为:文学创作,对内可以抒发自己的情感,对外可以感动读者的心灵,不过取决于意与境这两者而已。最好的是意与境交融浑成,其次是以意取胜或以境取胜。如果缺少其中一项,就不能够称为文学。考察文学之所以有意境,是因为能够观察。从观察自己出发,意就会多于境;从观察外物出发,境就会多于意。然而没有外物映照就不能见到真我,而观察自己当然就有真我在。所以这两者常常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能够有所偏重,而不能够有所偏废。文学的优秀与否,也看是否有意境,以及意境的深浅罢了。自从作者不能够像古人那样去观我观物,而只是学习古人的形式,于是就出现了伪文学。学习写作的以此为便利,推尚文辞,以摹仿为风气,不再讲求意境,难道不让人感到悲哀吗?

如果拿这个观点来看古今作者的词,那么他们的得失就可以说得很清楚。温庭筠、韦庄的词精美艳丽,之所以不如冯延巳,是因为意境的深浅不同。晏殊《珠玉词》之所以不如欧阳修的《六一词》,晏几道《小山词》不如秦观的《淮海词》,也是因为意境不同。周邦彦后出,开始以词藻文采擅长,然而最终还属于北宋词的范畴,是因为有意境。南宋词人中有意境的,只有一个辛弃疾,然而好像也不想以意境取胜。姜夔的词,气质典雅劲健。至于说到意境,离北宋人差得很远。到了吴文英、张炎出现,都不在词气体格上着力,而只肯在文字上下功夫,于是词道就衰落了。从元朝到明朝,越来越不振作。到了清朝,纳兰性德凭借上天赋予的才华,在正在兴盛的民族中崛起。他所写的词,悲凉而美艳,在意境深邃方面尤其难得,可以称得上是豪杰之士,在百代以后奋起。同时期的朱彝尊、陈维崧,已经不是他的劲敌;后代的项鸿祚、蒋春霖更无法和他鼎足抗衡。到了乾隆、嘉庆以后,在词的体格韵律方面要求更加细微,而语句所表现的意韵却越来越浅。这难道不是拘泥于字句,而不追求词的意境的过失吗?还是观我观物自有天意,本来就难于期求那些流俗之人呢?我和静安,素来都持这种观点。

静安填词,真正能够以意境取胜。从古到今,词人以意取胜,没有如欧阳永叔的;以境取胜,没有如秦少游的;至于意、境二者兼备浑成,则只有李太白、李后主、冯正中几个人当之无愧。静安的词,大约意比欧深,境比秦差。至于二者兼有的作品,如《甲稿·浣溪沙》“天末同云”、《蝶恋花》“昨夜梦中”、《乙稿·蝶恋花》“百尺朱楼”等首,都是意境浑成,物我同一,高举于天地之间,抗心于千秋词坛的佳作。就好像两汉的疆域远远超出尧、舜、禹三代,唐太宗贞观之治高出太祖的武德之治呀!和纳兰侍卫相比,岂止是伯仲之间。这固然是先生词学天分高于常人,又难道不是致力于追求意境的效果吗?至于先生词的体裁,也和五代、北宋比较接近。然而先生的词之所以成为五代、北宋词的原因,是因为他的词中有意境存在。如果因为体裁的缘故,而把他的词匆忙划归五代、北宋,这又是先生不愿意接受的。应当是和吴文英、张炎之流专事摹拟的人同类,是要被人耻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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