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韩家老辈的那老三惊慌失措的叫着却抵不过几个老妈子的各种“抚摸”。
韩怀义又猛回头指着族内的所谓二伯:“你最好消停点,不然我亲自抽你,别的不敢吹,在扬州城论混世,你全家七大姑八大姨上阵都得给我盘成狗。”
接着他也不看他脸色,就往张叔明对面一坐,冷冷的道:“明白说吧,其实我已经在门口半天了,陈伯出去把你们说的话和我转告了一遍,我实在忍不住才进来的。先说前面,韩家我也是东家,利益面前无兄弟,你要是拿身份压我,我是连我大哥都不认,更何况你?”
张叔明遇到这魔头,手都抖,和韩怀忠等于求助的说:“你也不管管他?”
“我管你娘亲!”韩怀义轰隆一声将手边茶杯重重砸在地上:“老子不在家就轮到你来欺负我大哥了?”
“怀义!”韩怀忠喝道,他毕竟不能让老二真打了张叔明。
韩怀义却有自己的算盘,他拧着脖子难得的顶撞大哥道:“他像个长辈的样子吗?三年了,他登过门看过你吗?今天他登门来时打什么借口啊,他收了石金涛的好处就明说,扯什么外边的风言风语让他觉得自己的脸没地方放了呢?他的脸皮关我家生意何干?”
这时外边响起几个老妈子的喊声:“大家过来看看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啊,之前去告我们老爷的状,害我家老爷,现在还不要脸的登门来为外人做说客,逼我家少爷把船都低价卖给石金涛。”
“石金涛家失火了,就打我们家的主意。他怂恿这些不要脸的来欺负人,还在外边造谣说我家没答应他的求助,各位邻居看到他来过没?”
有人如实说:“没有看到,确实没这回事。”
于是几个大妈更沸腾了:“没**的东西,先在外边坏我家名声,现在又买通这种货色拿辈分来压人,我呸,老韩家轮到你们来撒野吗?”
。。。。。
韩怀义闻言很震惊,先走神的跑去前厅门口问:“这些话是哪个教她们说的呀?”
“少爷,我,是我。”王大头举手邀功,韩怀义指着他:“上次你不是想去嘛,少爷我明天就赏你去醉花楼一次。”
王大头立马怂了,和身边个女人说:“我没有,我没有。”
因为那是他老婆。
韩怀义不厚道的影响人家夫妻感情后,又转回屋内冲脸色难看的张叔明道:“张叔明,石家收买韩家的掌柜,被我抓个现行只能认栽让出一半的合同。先别说这赚的银子里有你女婿的一半。我这些手段怎么不上台面了?你给我当面说清楚先。你讲!”
张叔明其实也就是在背后哔哔他的胆量。
这会儿被他当面问上脸之后,张叔明居然怂的说:“我没有,我没有说。”
陈伯气的立刻冲进来问:“你的意思是我捏造的吗?”
张叔明张口结舌不能支吾。
见这架势,韩怀忠只能上来劝阻道:“陈伯,你先去外面看着点。”
陈伯自然要给大东家的面子,黑着脸出去后,韩怀忠又对弟弟道:“他只是口误,你看我面子就别计较了。”
其实他话里的意思,算是证明了张叔明确实放过这屁。
岁月和困境确实能捶打和造就人才。
换早三年的韩怀忠绝对不会这样做,因为那时候他做不出来。
这弟兄两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同心协力的模样落在老二眼里。
坐在边上的他听着老三的惨叫,见状心中惧悔的想,两年没见韩家老大这老实头也硬起来了,加上他家老二就是个混不吝。
我早知道他们现在这样,我何苦来呢?
而张叔明被这弟兄两个架着后,知道自己没法在这里待了,他只能一跺脚强要面子的说:“既然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那你们自己去折腾吧。”
说完他就要走。
本想给大哥面子放他一马的韩怀义都给他气笑了,他一把拦住他冷冷的盯着他道:“你意思我韩家兄弟不识抬举是吗?”
“老二。。。”韩怀忠喝道。
韩怀义立刻冲他喊了起来:“大哥,你别劝我了吧,这厮说的话恶不恶心人啊,我韩家的生意他有资格做主吗?没资格,就说自己只是好心?我特么求他来的,还是石金涛买他来的啊。”
张叔明慌乱的叫道:“我是自己来的,我真是怕你们糊涂了,要坑石家坏了自己的名声。”
“我呸。”韩怀义直接呸了他一脸:“石家坑我家那么多次你不说,坐在那里的那条狗和外面那条狗坑过你亲家,你还带他们一起来。现在我们弟兄什么都没干呢,你就急赤白脸的上门生怕我们坑石家,你特娘的哪里来的脸,做了婊砸还在这里竖牌坊?”
接着他便说破张叔明的打算道:“这样吧,我给你个面子,你觉得你的脸面值多少钱你说个数,石家来谈的时候我直接扣掉成全你,讲!”
“老二。”韩怀忠见他越发激动了,不得不上拉着他。
韩怀义借机和他说道:“大哥,你知道外边都在传什么吗?”
“传什么?”韩怀忠问,韩怀义毫不客气的道:“外边早就在传,说这位听说我们家失了高邮和漕运,满脑子要退婚呢。”
韩怀忠其实知道这么回事,尤其每次他逢年过节去对方家里时,他也能感受到对方的那种态度。
说起来张叔明真是个薄情寡义的人,因为当年韩成德还帮过他。
但到底还不是韩家没落了吗?
所以自尊心极强的韩怀忠只能忍着暗自发疯图强。
今日他被弟弟当张叔明的面说破此事后,不由就看向了岳父。
张叔明一听急了:“我没有。”
“好,那你去发誓。”
韩怀义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他一字一句的道:“你现在就去当着我家老爷子的灵位发誓,等他三年满了,你立刻让女儿过门,绝对不刻意刁难。只要你发誓,我韩二今儿当众给你磕头赔罪!”
“但是!”他揪住张叔明吼着:“要是你心不诚,要是你之前确实有退婚的念头,你发完誓就得天打五雷轰,就得断子绝孙,你敢不敢?”
张叔明顿时僵在了那里。举头三尺有神明,做亏心事的人在无神论的年代也逃不过午夜梦回时的扪心自问。
何况在这个头上还留着辫子的愚昧年代里呢。
韩怀义揭破此事后便甩手走到门外,将这个空间留给他们这对早貌合神离的翁婿自处。
此刻韩家的门头外已经人山人海。
现在是高寡妇吊打贼老三,帮凶则是老实头周阿达。
高寡妇抓住贼老三扇着,周阿达却在边上往老三身上软绵绵的丢石子,还小声哔哔:“你不要脸,你不要脸!”
韩怀义见他那怂样,都不懂他平时哪里来的勇气和自己嚷嚷。
莫非仗着鱼儿吗?
他再看,鱼儿丫头正叉着腰颇有高寡妇风范的,气鼓鼓的站在人群里。
感觉到少爷的目光后,这丫头立刻放下胳膊装淑女。
韩怀义不由失笑,而后他看着这场面心想人越多才越好。
等我洗刷了我家的清白后,信义和就能立足于不败之地。
然后宋三再传播一番消息,石家就给架住了,到时候那老狗一时半会定不好来找韩家。
而我韩家,呵呵。。。
他又盘算了下心里的计划后,便大喊道:“好了。”
高寡妇见他出来了,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居然也装淑女缩去了根本藏不住她身形的老周背后。
其他百姓们也都纷纷往站在韩家石阶上的韩怀义看来。
唯有那贼老三连辫子都给扯散了,还被两个大妈摁着呢。
见现场安静了,韩怀义立刻往四周看热闹的人拱手声明道:“诸位,石家失火后至今没有联系过我家任何一个人。结果今天下午就有满城风雨说,石金涛来求过我家了,我们家居然宁可让船工饿着也不帮他,还说我家要破坏漕运!敢问今天有人看到石金涛或者石金涛的人来找过我们吗?”
“没有。”下面有些他过去的狐朋狗友喊道,附近邻居也都摇头。
韩怀义当众这样做的目的并非只为了洗刷自己家的清白。
今天他要是不借机把石金涛吐的狗屎都泼回去的话他也不是韩二了。
因为昌隆记可以说是踩着信义和的血泪爬上来的。
那厮要是只凭商场手段,胜者为王,韩怀义对此无话可说。
但他动辄挑拨韩家族内的小人,收买韩家的管事,去提督衙门给韩家上眼药。
用的都是盘外招。
这次要是让石金涛得逞,满城风雨后搞不好官府真要问责信义和破坏漕运!
所以韩怀义随即举起手来当众叫道:“我韩二现在浪子回头了,但过去哪怕不学好的时候,也敞亮硬气!我今天当众发誓,要是石金涛在他家失火之后找过我家弟兄里的任何一个,谁有证据的能说出具体的时间地点的,我家赏他一千两银子!要是我做不到,就让我以后没法玩女人!”
钱财动人心,他敢这么说,传出去的话人家自然也就信了。
这比徒劳的辩解或去和石金涛争吵强上一百遍。
且他讲的滑稽,人群顿时哄堂大笑,只有鱼儿暗地里啐了少爷一口,想到少爷那些烂事她本能就不开心。
韩怀义接着又指着被摁着那里的老三,问众人:“我再问诸位一句啊。比如那边茶楼的陈老板,假如啊,我说假如,有个人和你家打过官司,还坑过您家老爷子。他忽然跑来和你指手画脚,指点你家生意该怎么做的话,你会怎么想?”
“去死呢。二少爷我不是骂你呀。”
人群见他怕这祖宗又笑。
有求于人的韩怀义赶紧拱手,态度前所未有的低调,嘴里却藏着刀子说:“谈不上谈不上,您就算骂我两句也无所谓,我去年偷你酒的时候,你不是也在被窝里骂过我吗?”
“你怎么知道我在被窝里骂过你?”陈掌柜猛反应过来,就算怕他也恼怒的骂道:“韩二你这个缺德货,亏我还在为你抱不平。”
他不说还好,一说大家便想到了韩二那句话里的猥琐含义---这厮钻人家夫妻被窝里去了?
众人顿时再度大笑起来,韩怀义慌忙赔罪道:“对不起啊陈掌柜,我说漏了,不不不,我说错了。”
还说漏了?你没完了是吧。
老陈跳脚道:“你这畜生!”
居然当场气笑了。
场面如此滑稽,不要说其他人就连本来撅着嘴的鱼儿也笑出了眼泪来。
她心想少爷太坏了,谁都欺负。
其实她不懂,经过这么一闹之后,大家反而能听的下去韩怀义的话。
而此刻韩家大门洞开着。
陈伯等将韩怀义的表现都看的清清楚楚,陈伯回看再那个老二,几个之前没轮到上阵的老妈子正虎视眈眈的看着他呢,那厮都缩着了。
至于张叔明,似乎预感到不妙,脸色都是灰白的。
大少爷却直着腰杆淡定的很,陈伯不由欣慰,他就怕大少爷再做老好人去制止二少爷撒泼。
因为这世道人心变了啊。
你看,二少爷回来前,张叔明那架子摆的似乎这房子都是他的,大少爷只是为他打工的一样,但现在呢?
接下来韩怀义果然提到了张叔明。
因为结合记忆他知道这货绝对不是个东西。
韩家红火的时候,张叔明上赶着来这边,一趟趟的殷勤。
韩家一出事他居然和那些混账打的火热。
这次又听石金涛的怂恿,竟胳膊往外拐的拿辈分来压怀忠。
在如今这年头,他拿出这种架子来韩家老大还真拿他没辙。
虽然这厮平时就没个长辈的样子,也没做到长辈该做的。
可是怀忠只要敢让他抓到把柄,他就能告怀忠一个忤逆。
到时候韩怀忠名声没了,他退婚也就理直气壮了,这就是他越来越蹬鼻子上脸的原因吧?
韩怀义还记得,张叔明不是一次想让儿子张云平到信义和做事。
就在韩家提出要冲喜时,他还提过。
但糊涂了半辈子的韩成德在这点上坚持着没同意。。。。。
于是韩怀义毫不留情的当众说:“除此之外还有个事啊,除了这厮之外今天其实还有个人登门,谁呢,我大哥的岳父!”张叔明晓得自己的言行见不得光,他闻言不由求助的和韩怀忠道:“怀忠,你,你。。。”
“您管得住我,我却管不住他。”韩怀忠眼眶微红的盯着他,语气虽然缓和,态度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张叔明过去些年的冷漠乃至冷对,他都能忍。
但就在怀义浪子回头之后,他正要和弟弟大干一番的紧要关头。
他这个岳父竟带着仇人登门为另外个仇人说情,并一脸冠冕堂皇的模样。
说实话,怀忠再厚道再能忍也算是彻底给他寒了心了。
加上韩怀义刚刚那番话后张叔明的反应,等于彻底揭开了双方之间残留的那层窗户纸。
这种情况下的韩怀忠,要是还来忍让和维护张叔明的话,他怕自家祠堂里的祖宗牌位都要倒!
张叔明张口结舌之际,韩怀义在外边大声道:“我哥那位岳父今天来干嘛的呢?他老人家登门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命令我哥要注意口碑,不要干对石家落井下石的事!不然他就不好和石家交代了。”
舆论不由哗然,陈伯带头骂:“胳膊往外拐啊他,和他解释都不听!只管要我家大少爷不能欺负了石家,老爷您在天上看看吧,这世道还有天理没有?”
但韩怀义说:“陈伯你放心,世上是有天理的。但长辈的面皮我们还是要给的,他既然为石家开口,行,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只要石家真的来找我们了,而不是玩这些盘外招的话!我们帮!咱们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能破坏了朝廷的漕运是不是?”
周遭的百姓闻言都安静了下来,而人群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的个中年则微微颔首。
他其实已经看了半天了。
这时,院落内的韩怀忠毫不遮掩的对张叔明一笑,仿佛自言自语道:“他要是好好来请我家帮个忙,大家一起赚钱难道很难吗?非要玩这些花头结果呢。”
他随即走了出去,站在弟弟边上朗声道:“我家老二说的对,我岳父既然开口我不能违背,何况咱们信义和是漕运的老字号了,要不是朝廷照顾我韩家都没今天,所以我们怎么也得放下私怨,先帮忙将今年的漕运弄好。”
人群里立刻响起个声音:“说的好。”
那位被几个便装衙役护卫下的中年人走了出来。
此人正是扬州知府裴大中。
韩怀忠见到是他大为意外,忙带弟弟过去见礼。
四十出头的裴大中笑着冲他颔首:“韩东家,你不容易啊。”又对韩怀义道:“浪子回头,嗯,你还真让本府刮目相看了。”
很显然韩家兄弟那句不能破坏漕运说到了他的心里。
裴大中又回头对人群道:“大家都散了吧,这些热闹没什么好看的。”
知府大人驾到,百姓们自然敬畏听从。
那几个老妈子也先放开了贼老三。
裴大中却只扫了那厮一眼就当没看到似的,然后就在韩怀忠的邀请下登堂入室。
老三想借机跑的,却又给大妈们揪进去了,而张叔明这会儿想走也走不了,只能灰溜溜的站在边上。
裴大中其实在人群后已经听过真相了。
话说入夜后的扬州城里,韩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裴大中要是不闻不问都不对。
何况他本就在为石家昨夜失火一事有些担忧着,因为漕运和他的前途也是息息相关的。
等衙役回报这边的情况后,他就立刻过来了。
但坐下后的裴大中还是明知故问道:“两位东家,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知府面前当然没有商人的位置,但清末时候规矩也没那么多了,所以韩家兄弟都站着。
听闻知府询问弟兄两看了彼此一眼,韩怀忠刚要说话,裴大中却指着韩怀义:“韩家这位浪子回头的,你说。”
韩怀义见状心中一动,他这么聪明的人当然能看出,裴大中似有明知故问的意思,而他特地指着自己。。。
边上的张叔明立马尿了,这厮能说什么好话?
韩怀义果然道:“大人,这个事说起来就怕恶心了您的耳朵。”
“早知道韩家老二跳脱浪荡胆大包天,在本府面前还喘上了,没事,本府今天洗耳恭听。”
裴大中似笑非笑的盯着韩怀义,陈伯哆嗦着手给他上茶,韩怀义见陈伯这样索性接过来大大方方双手捧给知府先,同时道:“是,那在下就听您的,和您慢慢说说。”
此时此刻韩家的下人们,包括账房高玉明,周阿达和鱼儿甚至高寡妇都在院子里远远的看着。
鱼儿见二少爷在知府这么大的官面前不卑不亢的模样,欢喜的紧,就悄悄和她爹说:“二少爷肯定要借机告状了。”
周阿达却忧心忡忡:“官老爷的心思谁知道啊,他怎么不让大少爷说话呢。”
他显然很担心那败家子捅娄子。
其实何止是他,整个韩家上下都揪着心呢,包括韩怀忠在内。
韩怀义哪管那么多,这么好的机会他能放过才怪。
他这就条理分明的说了起来。
但韩怀义让裴大中都感到意外的是,他并没有直接告状。
而是用“听说”“突然”“很奇怪”这些字眼来表示不解,仅此而已。
韩怀义都没个情绪的说:“石家失火后的今天,在下就听说外面很多人突然在传,说石金涛找我家求助我家趁机。。。但石家的人确实没有找过在下和在下的大哥,外面居然就传出这种话来,实在奇怪。”
至于对张叔明,韩怀义也说的很平和。
他表示:“在下回到家里时,正听到这个人在问我大哥,准备收石家多少钱,要我大哥不要趁机落井下石。”
“哦?”裴大中继续明知故问:“这位是什么人?”
张叔明忙弯腰要自我介绍,老实了半天的韩怀义猛回头:“边上去,大人没让你说话轮到你插嘴吗?”
这特么。。。
张叔明要吐血不说,裴大中都无语,韩怀义接着道:“回大人,这位是我哥名义上的岳父。”
岳父还有名义上的?裴大中其实知道些内情很想笑,他倒要看看这刁钻小儿能讲些什么。
韩怀义道:“但他和石家还有在扬州府起诉过先父的那两位走的更近些。所以他今天其实是为石家做说客来着。”他的这句话说的实在是太难听,虽然里面一个脏字没有。
张叔明实在不能不辩解的喊道:“大人,在下只是关心小婿,怕他。。。”
“怕我大哥什么?”韩怀义瞬间直起腰来。
然后毫不客气的道:“本来想给你点脸皮,既然你不要脸,那我就当着知府大人的面问你几句话,你敢不敢答?”
“你问。”裴大中沉声说。
石家一遭殃,韩家的船只就成维护了漕运的重中之重。
冲这点他也要偏袒韩家一些。
何况这些人的做法确实恶心,甚至连基本的廉耻都没了。
裴大中作为读书人出身的汉官,这点节操还是有的,因此他开腔撑了韩怀义一把。
他这句话一说,立场就明显了,韩家上下顿时松了口气。
张叔明却几乎站立不稳。
韩怀义今日最恨的不是石家,而是族内那两个还有这位。
他立刻抓住机会道:“你为何关心石家超过亲家?”
裴大中闻言不由暗赞韩怀义一声聪明。
因为韩怀义这一问先给张叔明定了个立场。
不等对方回答,韩怀义再连续发问:“你为何要关心我家要收石家多少银子?我家的生意和你何干?还是说我家收对方多少和你其实有关?”
张叔明慌张的忙和裴大中辩解说:“我没有,我,大人,小人只是担心小婿在这个节骨眼上,对石家要价太狠坏了口碑,小人也是关心啊。”
裴大中却只喝茶只听着。
韩怀义见状心中更有把握,他便又绕了回去指着老二老三问张叔明:“嗯,你口口声声要我们兄弟不要对石家落井下石,那么先父,也就是你亲家病重时这两位对先父落井下石,你为何一言不发,然后今天还和他们联袂登门?”
总之,他的意思是你为什么帮外人不帮自己家人。
世人常态都是帮亲不帮理,张叔明的行为明显不正常。
何况韩家又没错,韩怀义这么问,他顿时无法回答。
韩怀义接着又问他:“我大哥已经和你解释那些是谣言,但你说不重要,因为你只觉得那些谣言让你面皮没光,这句话你说了没有?知府大人让我问你话呢,你说了没有!”
他忽然提高了音量。
张叔明知道无法抵赖,在这节骨眼上他也不能撒谎,只好道:“外面说的确实太难听,我女婿要是那样我的话,我确实抬不起头来啊。”
“哦。”韩怀义懂了,你还要继续冠冕堂皇是吧,那我也恶心你一回。
于是他道:“按着你这道理,也就是说外面要是有人传你老婆偷汉了,你老婆和你解释也没用,你得杀妻才能证明自己头上不绿是不是?”
谁能想到这厮当着知府大人竟能说出这种话来。
全场为之一静,而裴大中拼命含着茶好险没喷出来。
韩怀义却一脸无辜:“不是这个道理吗?不然为什么外人说什么你都当真,我大哥和你的解释却不重要,在你看来你的面皮比韩家的生意还重,所以为了你的面皮,我们兄弟必须白送船只给石家,这样你脸上才有光。”
他随即叹息:“其实这道理你自己都不信,因为世上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蠢货,唯有别有用心的人才会故作糊涂强词夺理。虽说家丑不可外谈,但如今明府在上。”
韩怀义对怀忠道:“大哥,事已至此我们韩家总要落个清白才行,我们还是请知府大人做主,将这三位当场询问一番吧,想必在明府面前他们不敢撒谎窜供,一定能很快交代出他们到底收了某家多少好处,才能干出这么没有廉耻的事来的。”
他说完既对裴大中躬身道:“知府大人,求您为民做主,还我韩家一个清白。”
啷——裴大中轻轻的将茶杯放在了桌几上,他先问韩怀忠:“你的意思呢?”
张叔明拼命看向韩怀忠,裴大中注意到韩怀忠却看向弟弟,而那个过去名声狼藉今日谈吐做事都有度且狠辣的小子,此刻却没有给他大哥任何压力。
他完全是一副,啊,地上那个砖缝可作诗的模样。
这时,韩怀忠一咬牙:“大人,在下能否提个不情之请?”
“你讲。”
他指着族内的那两人:“这两位曾在我韩家和石家生意的关键时刻,莫名其妙状告先父,纠缠取闹导致信义和输了场生意。事后他们不知悔改还再度登门来恶心我们,我们兄弟想请大人做主,判我两兄弟从此和彼韩无任何关系。”
“可。还有别的要求没有?”
“没了。”韩怀忠说完都有些不敢看弟弟,裴大中有心看看韩怀义到底怎么样,就问:“那位二少爷呢?”
到这个地步,白痴都知道知府对韩家的态度了。
这不,堂堂明府都调侃起败家子来了。
韩怀义却没飘,他老老实实的拱手道:“大人,韩家的事我大哥做主就行,他说没了,就没了。”
韩怀忠不由感动,但韩家的那些下人们都恨的跺脚。
心想二少爷你平时张牙舞爪什么亏都不肯吃,现在怎么这么听话了呢。
其实他们不知,韩怀义所求更多。
信义和在韩成德时代的后期,在官面上已经没人了。
裴大中为人清高,满族提督贪腐无度,也就石金涛能巴结到满人头上。
但今天裴大中既释放善意,韩怀义怎么也得营造个识大体的样子先。
更何况,张叔明算对手吗?
裴大中见状果然很满意。
他赞道:“兄长仁厚,弟弟。。。现在也懂事了。”
韩怀义顿时有些憋屈,你停顿个啥,你这样还不如不夸我呢,要是现在是1912我打你你信不信?
裴大中哪里知道这个混蛋脑子里居然在想这些。
他继续道:“嗯。从此韩家兄弟和族内这些人等再无关系。来啊,将那两个人给本府打出去!他们要是以后再敢登韩家兄弟的大门,再参合韩家兄弟的生意说三道四造谣污蔑,本府定不轻饶。”
“是!”几个便装的衙役立刻将韩氏的老二老三揪着拳打脚踢的拽出门去。
裴大中随即起身对张叔明道:“你也走吧。”
知府大人语气虽然平淡,但眼中的冷意森森,显然对他相当的不满。张叔明心惊胆战着赶紧讪讪先走,韩家院落里的人先看那两个家伙被知府轰出去,再看他灰溜溜的样子都无比痛快。
等衙役回来后,裴大中站在前厅的台阶上对韩家兄弟道:“既然无事本府也就先走了,不过你们记得你们的话,万万不因私怨耽误了漕运即可。”
知府的话里似乎有话,韩怀忠却没注意到,他忙答应。
但韩二没有吭声。
裴大中就问:“韩二少,你怎么没答呀。”
韩怀义一咬牙,赌一把的道:“在下不敢瞒明府,在下心里正憋气,就在想只要不耽误了漕运,怎么收拾石家呢。”
韩怀忠听他这么说都急眼了,你小子疯了是不是?
韩家上下也都惊呆。
让大家意外的是裴大中只是冷哼一声说:“耽误漕运本府就要你的脑袋。”
然后他居然就这么走了。
韩怀忠送完他之后脑子都晕乎乎的,知府大人这是支持韩家去搞事情是不是?
韩家的账房,管事乃至下人们此刻却都爆炸了。
一群人围着二少爷在那里蹦跶,就连过去最看不上败家子的高玉明都合不拢嘴。
因为败家子最后一出完全试探出知府大人的立场了呀。
此刻夜深人静,并没走多远的裴大中听到韩家院落里响起的欢呼声。
他就和身边某心腹都头道:“话说这韩二还真让本府意外啊。”
“大人说的是,那小子还被我抓过的,没几年居然出息了。”
“哦,为什么抓他?”
“他那年喝多了,为个粉头差点把醉花楼砸了,白三拿他还没辙只能报官。”
“然后呢。”
“没真想抓他,只是吓唬一下,那小子跳河跑了,但他到对岸还骂白三说什么江湖事江湖了,找上六扇门的都不是英雄好汉。”
裴大中啼笑皆非的道:“他是好汉?嗯,今天看倒是条汉子。最起码行事很正,骨子里也有规矩,对他大哥也体谅友爱。”
“是啊,大人,当时小的还以为这混球会死咬着张叔明不放呢,他那样确实让小的对他也刮目相看。”
“就怕张叔明那等货色记吃不记打呀。”裴大中爱看易经,总觉得张叔明面相刻薄,他不懂韩成德为何找这种人做亲家,话说他冷眼石家韩家争斗的过程时,反感石金涛同时却也觉得韩成德无能。
当然死者为大,这句话他是不会说的。
不过对韩二刮目相看的知府要是晓得,石家的那把火其实是败家子放的话,估计又是副态度了吧。
和兴高采烈的韩家相比,已经得到消息的石金涛却是面如死灰。
吴培明这会儿也耷拉着脑袋。
两人面前放着的庆功酒早成苦酒。
更致命的是,石金涛听说市面上已经开始传,石家忽悠韩家船工把价格都开到了五两银子一个人。
这是指名道姓的编排。
要是没有在韩家大院的那一出,石金涛只会对此一笑,反正这种价码对他来说都是不需兑现的。
他甚至还会觉得传播的越高越好,因为这样韩家船工才会急切起来,帮他倒逼那对兄弟。
然而现在,价格越离谱就衬托的他手段越低级。
韩二这厮真可谓乱拳打死老师傅,他居然连张叔明的面皮都不给,而韩家老大竟也做的出的。
在石金涛的算计里,张叔明等去恶心恶心韩家弟兄,加上谣言催动下韩家船工心思浮动,这样他再去谈也就容易些了。
且这样一来,韩家绝对想不到他会在后续还要坑他们一把。
但现在,他的计划全毁了。
韩二就差把他剥光了吊城墙上,偏偏此事里还有个屁股歪了只管漕运安危的裴大中。
石金涛黑脸塌面的瘫在那里,喃喃的道:“命啊,真是命啊。”
边上的吴培明面对这死局暂时也没了主张。
可他们做梦想不到,此时此刻,韩家兄弟却在谈放手。
送走帮衬的各位,又安排好两个老妈子明天去听鱼儿做事后,韩怀义就和大哥一起去了书房。
这次参与商议的还有韩家真正的老心腹,老账房高玉明。
三人说笑了会儿今天的事情后,韩怀忠就提起正题说:“老二,今天虽然晚了,但大家都还精神着,正好高先生也没事,你就和我们说说?”
高玉明还真不知道什么情况,他有些懵。
韩怀忠道:“先生你先听听就是,然后我再和你讲。”
“成,东家。”对大东家高玉明规矩的很。
对二东家嘛,他现在感觉好些了,不过高玉明认为自己的钱袋子还是得捂住,不能露出一丝破绽给那位。
韩怀义却道:“大哥,还是容我再。。。”
不是他矫情,高玉明这家伙骨头硬性子倔,他本能就不想在他面前聊卖家当的事。
但韩怀忠逼他:“赶紧说,你不是说你已经想好了吗?”
“得。”
韩怀义想想既然要说还得有理有据,索性就将早上和大哥说过的话也和这老头子哔哔一番吧。
这样的话,总不至于张口就被他鄙视。
于是败家子就先去拿起那边的纸笔,歪歪扭扭很本色的将自己之前算的账写下,然后放在茶几上指着道:“这件事上午我和大哥已经聊过一半,这是韩家三年来的漕运账是不是?”
“无误。”高玉明惊讶的看着他,败家子如何会记账了呢。
“他说去账房只是偶尔偷钱,其实也看账本呢。”韩怀忠心情很好的和高玉明解释道。
韩怀义立马一脸黑线,而高玉明哑然失笑后难得的赞道:“二东家还真有心了,数目无误。”
“大哥,高先生,漕运不能再做,再做只会亏。”韩怀义接着又把自己和大哥说的几点和高玉明一说,高玉明真正震惊了,他狐疑的看向韩怀忠,但又觉得不可能。
因为大东家不至于提前告诉败家子这些,就为了在自己面前显个摆。
既然不可能,那就说明这些真是二东家自己想出来的。
这样的话。。。
高玉明真觉得不可思议,这就好像城门口那个王傻子,忽然有天会吟诗作对了一样,完全是人间奇迹啊。
“老头子你啥眼神?我给你抠了啊。”韩怀义便相当敏感的忍不住了。见这货又开始闹腾,韩怀忠立刻喝斥他道:“和高先生尊重点,你皮痒痒了是吧。我早上问你,韩家假如不干这个了,干什么去?只靠韩家的米店吗?你既有主意就赶紧说道说道。”
“上海!”韩怀义遇到大哥完全没辙,只能老老实实的吐出两个字。
“哦?”室内另外两人闻言一愣。
“海运。”韩怀义再吐出两个字。
看他肚子里好像还真有点东西,那两人这就异口同声冲韩怀义道:“你赶紧说清楚。”
完全没地位的韩怀义只能忍辱负重的和他们耐心说道起来自己的设想。
“清廷南北隐有对持,南方汉人排满情绪日益高涨之外,北地拳民作乱洋人又虎视眈眈,所以漕运不能再做。”
“不仅仅漕运不能做,我们家的内陆生意如果不能攀附到什么真正的实力人物,也不能做,因为时局会越来越乱。”
“但有个地方一定安逸的很,那就是上海。租界是法外之地,洋人侨民众多洋兵也兵强马壮,清廷也好各方也罢都不会去惹既成事实的租界。”
“且上海是文明窗口,租界内各行林立,又中外互通。”
“再说回我们家的本行,船运。我们家的三百船的运量,只堪比一些铁甲洋船三四艘的运量。”
“铁甲船的抗风浪能力远超木船,且为洋人运输货物的话,别人也不敢伸手欺负我家。”
这年头的商人,谁见过这么高瞻远瞩的论调啊。
韩二居然从时局入手分析生意前景,然后还将沪上洋派种种说的头头是道,且用词这么高大上,不要说高玉明,就算心里有些准备的韩怀忠都惊呆了。
看他们的表情,韩怀义逮到机会又来了,他表示:“你们不要这么看着我,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等会和你们说,反正我这三年都没闲着。”
见他又试图把别人当傻子,但这次韩怀忠没骂他。
韩怀义接着道:“我知道你们会问,生意怎么来,那是因为租界还在发展,并会越来越好。而沪上的运输一直短缺,我们家对此又熟门熟路,所以哪怕是条狗买只船过去都能混到吃的。”
听到这里韩怀忠忍不住了:“怎么和洋人打交道?还有谁会开铁甲船,这船又从哪里卖,我们家一个都不知道啊。”
韩怀义直截了当的告诉他:“江南造船厂督办魏允恭大人正在设想转官为民营,对民间出售船只。但此事还在筹备之中。”
“你怎么知道的?”高玉明问。
他见这家伙居然能有名有姓有官职的把事情说出来,本能觉得不假,但搞不懂韩怀义怎么会知道这些。
“你等我慢慢说呢。”
韩怀义进入状态就喘上了,他先回答大哥的问题:“至于谁会开铁甲船?沪上洋人水手众多,聘请他们教导我们船工就是。洋人不比我们多个眼睛鼻子,并不是每个人都拿枪打炮的,他们很多人也只是自己国家的百姓。这些鬼佬漂洋过海过来只为吃饭。”
听到这里,高玉明忍不住再度打断了他的话道:“你说的容易,洋话我们都不懂,要是找那个什么,翻译对吧,万一给人家联手坑了呢?”
“我会。”韩怀义瞬间丢出王炸:“FUCK you。”
“什么?”室内两个都懵逼了,韩怀义很西式的耸耸肩:“问你好呢,高先生,这是非常亲密的关系才能说的洋人问候语,要是一般人只能是哈喽。”
“哈喽?”韩怀忠琢磨了下,他颤声问:“你这是从哪里学的洋话,还是就会这几句?二狗子你可不能骗大哥啊。”
神特么二狗子,这是个什么破小名!
韩怀义黑着脸拿起笔,一边说一边写的憋出段平静祷告来。
接着他再和他们解释成中文:“上帝请赐我平静,让我接受我不能改变的事情,鼓励我去改变能改变的事情,以及给予我分辨这两者的智慧。”
之后韩怀义和他大哥道:“你以前总骂我喜欢鬼混,但是我要是真的只在鬼混的话是不会逮住刘德成就立刻发作的,也不可能突兀说出这些话来,大哥,这几年其实我比你过的辛苦。”
韩怀忠此刻和高玉明还在咀嚼那段韵味十足的祷告。
韩怀义见状赶紧根据记忆和彻底被他震住的大哥还有高玉明说:“我中间是不是有半年跑出去没回来?”
“对,还偷了账上几千两银票。”高玉明心塞着道,为这破事老头子气的都要辞职。
活这么大谁见过没事偷自家钱的东家?
韩怀义立刻睁眼说瞎话:“你们以为我去花天酒地了,其实我只是偶尔回来调解下身心而已。”
“你赶紧说,你再扯这些废话我抽你啊。”韩怀忠都要爆发了。
韩怀义秒怂,忙和他讲:“其实那段时间我主要是在苏州和上海,当时我是在洋人教堂里和神父学英文。我偷的钱是做学费了,因为我要是不偷你们是不会给的。”
这厮逮到机会就洗刷自己。
这倒不是韩怀义非要给自己贴个什么高大上的光环,而是他过去的形象确实不堪。
但他要是得不到大哥的支持信任的话,他根本就无法主导接下来的事情。
韩怀义接着强调:“另外我也没法在两年前和大哥还有高先生您说,我们韩家的生意不能这么做,说了的话只会被你们骂死。所以我只能等,并做好准备。”
他大哥给他怼的直接说不出话来了。
“不相信?那我除非是鬼上身又怎么会知道这些呢,这些都是神父告诉我的,他叫斯塔克,现在已经回花旗国了。当然了,我也因此认识了其他几个洋人,比如托尼,和罗杰斯。”韩怀义想想又报出个名字:“还有洛基。”
当然还有他最爱的:“还有个女孩叫旺达.马克西莫夫。她养母是吉普赛人。”
“。。。。。”
韩怀义鬼扯完毕喝了口茶,给他们消化的时间后,认真的道:“我从石家发生意外后的行为感觉的出来,石金涛看不穿时局,他还要在漕运里钻营。而这正是我们哄抬价格回笼资金摆脱泥潭的大好机会。”说完以上后韩怀义知道,如果自己只是单纯分析情况还不够显示自己的能力。
所以他立刻又拿出自己针对这个情况的解决手段来。
他接着说道:“如果我是大哥你,我明天起就会先主动订购木船,营造出一副要对石家赶尽杀绝的局面,逼石金涛不得不来找我们。”
“这个时候,他肯定只敢和我们提租借,我们就做出只买旧船不租的姿态来。此人心狠手辣并一心要吞掉我家,然后独占市场。听到我们的条件他一定会想方设法促成此事,我们随他怎么折腾最终做出上当状态,将船给他拉倒。”
说完以上后,韩怀义问沉思起来的韩怀忠和高玉明:“大哥,还有高先生,我们祖辈父辈的愿望肯定是要我们振兴家族,并不是抱残守缺是不是?另外这么做是不是能让石金涛吃个大亏?”
韩怀忠便先问高玉明:“高先生,你听完老二说的这些有何感想?”
“了不得。”
高玉明眼神炯炯的赞道,但他随即强调:“不过此事还需要考虑,毕竟上海那地方龙蛇混杂,当然了我想以二少爷的脾性在沪上肯定是能做的风生水起的,只是事关重大我们还需再商议一二。”
“高先生是老成之言,老二你觉得呢?”韩怀忠又问弟弟。
韩怀义笑了起来:“高先生说的是。”
“哦?”高玉明问:“我这么拖沓,脾气说打就上屋的二少爷你居然没有生气?”
老头子逗我呢,韩怀义无奈的道:“我刚刚说的也只是个意向,先生和大哥确实还需要再考察判断,那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但是我要问先生和大哥一句。”
“你说。”
“后面的事可以再商议,石家的事却迫在眉睫。大哥和先生又是怎么想的呢?”他提出关键的问题。
“如果我还要坚持漕运呢?”韩怀忠却问他。
韩怀义愣住了,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还没等他说话呢,韩怀忠已经笑了起来,和他坦白道:“老二,你的意见非常对,其实关于这件事我和高先生也早有商议,所以今年的漕运我看似争不过对方,其实还不如说我们没有发力。”
“居然是这样?”韩怀义大吃一惊。
韩怀忠却没有得意,他说:“可是我们两个加起来竟都没有你想的这么细致到位。”
“那大哥和高先生放弃漕运后,本来是准备做什么的呢?”韩怀义好奇了。
高玉明有些尴尬的道:“不如你。”
韩怀忠忙说:“高先生你不要捧他,需知道那时候石家还没有出事呢,所以并无现在的局面。”
但高玉明叹说:“不如就是不如,大东家别为我遮羞。二少爷无论是针对石家的手段,还是对信义和下一步的想法,都确实远在我的见识之上啊。”
“到底你们准备干吗的?”韩怀义都急了。
韩怀忠就骂他道:“你急什么。”
高玉明如实道:“二少爷,我的主意和你是云泥之别啊。老朽当时想的法子是,韩家退出漕运后只攻省内市场并逐步精简船队。另外将资金投入到购买田地上。”
韩怀义懂了,高玉明其实也看出时局不妙,便建议韩怀忠先收。
他不禁暗暗吃惊。
因为如果没有跨越时代的眼光,站在同一起跑线的话,韩怀义认为自己未必如这个老头子。
因为人家可是凭自己本事舍弃漕运的。
所以韩怀义没有膨胀,而是立刻真心实意的道:“高先生毕竟没和洋人接触过,也没出过扬州,能有这等眼光和想法,已经稳压石金涛一头了,老二我佩服你。”
见他说自己比石金涛厉害高玉明顿觉他顺眼了十倍,合不拢嘴的道:“比不上二少爷,比不上二少爷。”
韩怀忠见弟弟和高先生之间的关系开始升温,也很开心。
韩怀义又问高玉明:“高先生所谓的精简船队,是不是担心船工骤然失业这个问题?”
“不错。信义和做事当有信义。这点上大东家和我的意见一致。韩家是准备亏些钱让那些船工有个找下家的过渡期。当然了,舍弃漕运后按着二少爷您那几点算计下来的话,我们也亏不上多少。”
韩怀义明白他的意思,赞同道:“就算亏也得做,口碑比什么都重要。更何况要是骤然停了他们的生计的话,官府民间乃至船工都得找我们的麻烦。高先生这叫花钱买个平安和口碑,高先生大才。”
不是这厮转性子了,因为是个人都佩服有本事的人。
再说人家高玉明以前逮他骂他,也都是为了韩家,谁叫他过去那么不要脸呢。
加上韩怀义既要做事,也必须得到这位韩家实权派的认可,所以他才开始半真半假的带了点刻意的奉承。
韩怀忠常年如此对待高玉明,高玉明已经习惯了。
败家子今晚却佩服了他两次,高玉明就快活的什么似的。
他听完韩怀义这段话,对二少爷的感觉顿时好上了百倍。
老头子马上眉开眼笑的和韩怀忠说:“大东家,二少爷这几天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别,我还情愿石金涛当我是个二杆子呢。大哥,高先生,要是信的过我,你们让我来对付石金涛如何?”韩怀义见气氛到了,忽然图穷匕见很抢班夺权的问。
他心里有压力所以表现的有些急迫。
韩怀忠见状不由失笑,他这样整的韩怀义都心虚了。韩怀义就赶紧解释说:“大哥,我没别的意思啊,我是觉得吧你和高先生太实在,石金涛那货那么缺德,我们家也就得我去弄他才合适。”
他把自己形容的这么不堪,韩怀忠又好气又好笑。
高玉明不好顺着他的话说什么,但也在笑。
韩怀义见他们态度没太反对,便顺杆子保证道:“你们放心,我性子有些急躁爱剑走偏锋,正需要大哥和高先生在后面扯一把,我看这样,我们三人以后每三天聊一聊,要是有大事随时碰头,你们看呢?”
韩怀忠听完他的保证沉吟起来。
其实他心里在想,怀义想为家里做事总比出去鬼混好。
只是不能让这家伙太顺心了,要不然他说不定又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所以他其实这叫端着。
而关于韩家兄弟之间的这种商议,高玉明一言不发只在边上坐着。
韩怀义见哥哥这样就不开心了:“你不信我是不是,我又碰不到钱。”
难道说碰到钱你就飞了?
韩怀忠闻言无语的摇摇头,先问他:“你和我说实话,你觉得海运真的能做?”
“哪怕不走海运,我韩家回笼资金后在租界买地也能发上一笔。但我们要为父亲报仇的话,那就必须做这个行业。”
“为何?”
他这么讲不要说韩怀忠,高玉明都坐直了。
“石家除了漕运之外在天津是不是还有几个常年的大单子?我们做海运就一定能把他的单子打掉!”
“怎么打?”
“铁甲船的运输量大,会导致运费其实低廉,另外运输往返的速度还比人力船要快几倍。换做大哥你,你是用铁甲船还是用木船运输啊?”
“不是这么好弄的。”
“具体的事当然要当时具体操作,但商人追逐利益是天性,我就不信同样的选择面前人家还坚持多花钱。另外大哥你忘了那位王爷的事了?”韩怀义提醒他。
高玉明傻眼了,怎么又冒出个王爷来了。
他不由看向东家,老头子那眼神迷茫的不要不要的。
韩怀义和他道:“回头大哥会和您说的,高先生。总之我为什么佩服你,就因为这点。”
然后他继续和韩怀忠说:“大哥,那时候他家既无漕运也无远单,而他才和我们家花费大笔资金购买的船只的,但都还没回本呢漕运就没了。在这种情况下他只怕比我们韩家现在更麻烦吧。”
韩怀忠琢磨了下不得不说:“你说的对,但就怕那人说话不准啊。”
“小王爷绝对没有骗我,何况除了他之外,洋人也和我这么分析的。”
这是个洋鬼子被国人口头鄙视但内心敬畏的时代。
但凡扯个洋字的都不同凡响。
韩怀忠也不例外,他便动容了问:“真的?”
“真的。”韩怀义压低了嗓子:“我们家得赶紧去租界啊大哥,还扯什么漕运啊,北边都没几年时光了。你可晓得现在北地有拳匪海外有乱党,加上之前的东南互保,谁还把那边的母子当回事啊。”
“这些话可说不得。”老派的高玉明赶紧制止他。
韩怀义没和他犟嘴而是道:“高先生,我也就是在我大哥和你面前才敢说的,就好像你一辈子不会卖我们兄弟一样,我其实也信你啊。我在外边说这些不是给自家找麻烦吗,你就放心吧。”
行吧,二少爷。。。不经哄的老头子不吭声了,心里其实还蛮感动的呢。
因为败家子居然这么信他。
这个时候韩怀忠想起一事,赶紧叮嘱弟弟:“你和洋人来往不要紧,但你可别参合那些乱党啊。”
高玉明也附和:“二少爷,我们可都是良民啊。”
“放心吧,大哥还有高先生。”韩怀义苦笑道:“我绝对不会扯什么会党啊什么洋派的革命啊,我还怕被404呢。”
“什么404,这又是什么洋文吗?”
“反正我们韩家只想赚钱然后踏实吃饭是不是?我们去沪上后绑着洋行做我们的生意,我们家身子骨轻,参合不得这些杀头的买卖里。”
见他说的诚恳,韩怀忠放下心来,叹道:“是啊,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只求个富足平安子孙绵延就好,万万不要去参合那些事情。”
既提到子孙绵延,韩怀义就顺口问:“大哥,张叔明那边你准备怎么弄?今儿我可是给你面子啊。”
“唉。”提到这事韩怀忠也有些茫然。
张家女儿他也只见过两次面,倒是端庄,不过要说感情,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哪有感情可言。
只是忠厚的韩怀忠不想让那个女子名声受损罢了。
“反正不是良配,我不是说她,洋人说过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我是说张叔明那厮呵呵。”
“你就别管我的事了。”韩怀忠烦躁了,冲他道:“我再和高先生商议商议,你先去睡吧。”
“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呢?”韩怀义一脸惆怅。
这莫非是传说中的我动你衣服你就砍手足吗?
韩怀忠顿时火了:“我和你翻什么脸了我?去去去。”
“不是,明儿起来怎么弄,你总得给我个章程吧。”
高玉明忽然插话:“大东家,且不忙让二少爷走。你们说石金涛接下来会干嘛呢?”
“那你说说呢。”韩怀忠就问弟弟。
韩怀义眼神一顿转之后,琢磨道:“石金涛此人阴险无耻还不要脸,你看他被我揭穿刘德成之后,还能没事人似的跑门上来,我估摸他白天说不定会登门主动找我们谈。”
“那你准备怎么和他谈呢?”
“之前就说了呀,我不谈,把他直接轰出去,因为现在还不是谈的时候。我还会告诉他我马上要四处订购船只,反正有知府大人给的限制,只要我们不破坏漕运小人我来做就行,大哥你和高先生在后面歇息着便是,要不然你们抽空去一趟沪上考察考察也行。”
见他说的在理韩怀忠和高玉明闻言相视一眼,韩怀忠终于拍板道:“行,那韩家摆脱漕运脱坑,和针对石金涛这件事就由你负责。”
他随即和弟弟语重心长的道:“老二,整个韩家的重中之重就交给你了!”韩怀忠既然这么说,高玉明就将韩家的总账本递给了韩怀义。
这货沉默着低头看去,半响后才发现其中内容触目惊心!
原来韩家竟已到了不变革都不行的地步。
因为韩家现在账面上的流动资金竟然只有3600两银子。
里面还包含着补贴船工淡季的开销预算高达400两。
至于韩家那十三家米店,快五十个小掌柜带伙计,每年合起来最多只给韩家赚700两银子!
可这个后面还有个三百亩田撑着呢。
这性价比也是没谁了。
除此之外,失去漕运的韩家目前的收入竟只是扬州城内的另外三个门面。
等会,张叔明家酒楼在前年扩展时,那半店面居然是韩家的。
韩怀义再看看租金的市场金额本应该是年90两,韩家和他降到了30两一年。
但他居然都一直没给租金?
这特么简直是蹬鼻子上脸,老子明儿弄他去!
韩怀义有些走神,他大哥以为他困了就让他去睡觉。
韩怀义便回自己屋继续看韩家的家底。
还别说他当时估算的不错,韩家确实有后世上千万的身价。
但三百艘船压着不算,韩家目前值钱的固定资产也就是苏州,上海闸北,瓜州镇上和本处的房产。
这些房产除非变现不然对生意没有任何的作用。
还有就是包括十三家米店在内,合计十六间门面,
除了被张叔明赖着的之外,另外两个门面一年给韩家能带来260两的收入。
如果算上那厮的,门面一年给韩家能有差不多300两的收入,再加上米店的700两,韩家一年现在的纯收入才1000两。
放在普通百姓家来看,这很不得了,因为这可是等于后世的五十万年薪,且清廷民间的吃喝用度能和后世的北上广比吗。
但放在韩家那就扯淡了。
韩怀义看完终于懂了,大哥如今不摆脱漕运都不行。
因为再撑下去的话,韩家都拿不出钱来垫资。
不,韩家今年其实已经等于拿不出钱来垫资的。
因为那1000的收入得到年底,目前韩家其实就3600-400的流动资金。
韩怀义不禁纳闷韩家这钱去了哪儿,因为他住的地方是这么的阔气。
他回看开支发现,五年前韩成德发现进的米价偏高,于是很有毅力的花了近万两银子买下了200亩地,种大米!
老头子就为了特么的省那么点差价,他花钱买地种大米。
当然了以当代人的眼光评价的话,韩成德的做法也无可厚非。
比如眼光颇为不凡的账房先生高玉明,退出漕运的下一步打算不也是囤地吗。
韩成德当时应该也有防患于未然的想法。
他是趁自己手上有钱的时候囤点地给后代,这样能保证后代饿不死。
但这种操作的性价比实在也太低了。
韩怀义腹诽这便宜老爹的商业思维后再翻。
好吧,如果之前的囤地还可以理解的话。
但韩成德四年前还在上海法租界和苏州买了两处宅院。
合计花费2600两。
正所谓世界那么大,我要去看看!
但是买完宅院他似乎都没去住过。
韩怀义摇摇头接着再往下看。。。
“我曹。”这厮瞬间跳了起来。
简直是令人发指!
因为账目上是触目惊心的合计八千两五百七十二两的开销!
而这开销都是属于他的。
他居然在发育后的这三年半的时间内,合计从家里抢和偷,包含出去挂账后人家年底登门结账等,合计支出白银高达八千五百七十二两!
韩怀义看到这个数字时都懵逼。
哪怕他厚着脸皮把自己从石金涛手上逼出来的五百两算在其中做抵消的话。
账目上满打满算也有整八千两啊。
这八千两银子折合人民币得四百万好不好!
而在这个年头的扬州城,一年花几十万得怎么个花法才能用掉呢,我的腰子还在不?
当时花着家里辛苦赚来的钱,当时的韩怀义是不心疼的,他更没什么数。
但此刻,韩怀义看着这个庞大的数字,想想记忆里的自己曾为那些欢场的女子买起首饰来一掷千金的模样。
想到自己和狐朋狗友们夜夜笙歌会账时挥金如土的德性。
他再比较韩怀忠的开支,大哥每年合计仅开销100两。
唯有数据能够证明真相。
韩怀义现在一点也不怪高玉明等人之前对自己那眼神和隐藏的鄙视的态度。
他都想抽自己一顿。
他扪心自问,要是他有个这样的弟弟,绝对做不到怀忠这么的仁义大度。
睡觉了睡觉了,韩怀义自言自语道。
他灰头土脸的合上账本后,但还是控制不住的想。
要是自己不那么败家的话,家里现在多这八千两银子,是不是要从容的多。
“我得把对不起韩家,对不起大哥的损失都做回来。”韩怀义充满内疚的躺在那里暗暗发誓。
融合记忆后他就是韩怀义,韩怀义就是他。
他既顶着这身皮囊在行走,那就得扛下过去犯的罪。
夜渐渐深了。
韩怀义在羞愧中入睡。
担着家族事业的韩怀忠却还在和高玉明讨论着败家子提出的计划的可行性。
“其实啊高先生,要是怀义真的懂事了,我都情愿把这个家交给他。我这几年真的是太累了。”
在讨论完事情的后续安排之后,韩怀忠和高玉明道。
高玉明和他说起来是账房和东家,其实等若忘年交,韩怀忠苦闷时有些事也只能和他说说。
高玉明闻言连忙摆摆手:“可使不得,东家,他这两年可是花掉了八千多两啊。”
“不提了不提了,哪怕花掉八万,只要他能醒我都觉得值得。再说了要是账目上现在多个八千两,我还真得继续在漕运上钻呢,那时候。。。”
提到这个,高玉明就说:“二少爷说的那个可信吗?”
“你是问哪件事?王爷还是洋文?”
“都有。”
“应该假不了。”韩怀忠和他分析:“高先生,我和你发誓这些东西我没教他,所以他一定是早就琢磨着了。”
“这个我知道。”
“再说了那个王爷说的其实不重要,真正打动我们的是这个局势确实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