唳佑的法力被冥帝所废，不足为大患。只是七哥胸口有剑划伤的痕迹，还昏迷着。我们几个轮番照顾他。我第一次瞧见他睡着的样子，安静得很。想起我当初第一次收魂是跟着他去的，一个无头女鬼，忙活了几个时辰帮她找头。
明明不比我早来多久，我总是贪图他那点灵力。我握住他的手，渡了百年灵力，剩下的慢慢还吧，总能还清。
天界太子大婚，迎娶凤凰一族的公主琦玥，四海众生无不赞叹是天造良缘。这段婚事拖了许久，也算有个结果。阿瑶照顾七哥，后乔留下看家。作为天界的小弟，我们几个自然都要去充场面。
又是搭冥帝的灵车，我们别提有多羡慕那些个仙使的坐骑，可冥界地盘小，唯一有的动物就是黄泉里的笨鱼。这些灵兽在地府都是待不惯的，真养只宠物，小地方都不够它打滚。
“紫音，我掉了东西去找找，你们先去。”往瑶池侧方过，就是百花园，园子里的小仙应该都到宴会上帮忙去了。
平日里南天门镇守极严，我这一身微弱的躯壳和法力，没有硬闯的本钱。
一踏入百花园，感觉有股力量向我涌来，灵气排斥着体内的魂魄。听着阵阵欢呼雀跃的声音喊着“小煦”。
“乖乖，司彧呢？”角落的槐树依旧茂盛，我赋了灵力查看，司彧的本体不在那儿。
“你离开后的第二年，司彧也不见了。”乖乖是一片风铃草，“小煦小煦，快陪我玩。”它年纪小，一直未修成仙身。
“乖乖，我暂时不能现身。你不能告诉其他小花哦，这是我们的秘密。”
“乖乖喜欢和小煦玩，乖乖会记住小煦的秘密。”
我带了个小铃铛给它，它一直都想要一个笑声一模一样的兄弟，在人间逛了许多年，也就觉得这个合适些。
那个黑衣人必定是司彧，只是他炼魂，到底要做什么？
我没心思参加太子的喜宴，在南天门等着搭顺风车，半天也没瞧见从席间出来的，与守卫面面相觑，好不尴尬。只好靠在柱子上数来来往往飘的云。
“不喜欢热闹的地方吗？”
这个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伏呈，魔君的弟弟。
“我出来透会气就进去。”
“姑娘，你都透一个时辰的气了。”今天派来镇守天门的小将，也算倒霉。
“咳...”我咳嗽两声缓解尴尬。哪有这么长时间。
“她就在等搭车，您要是下凡去，就把她带走吧，我听她数数都快睡着了。”
我也就离开天界五百多年，这些后生着实不懂规矩了些。
“走吧。”
伏呈的坐骑是炽焰鸟，性子烈得很，我记得从前我趴在它背上，被甩下来过好几次。他像是看出了我的担忧，“放心吧，这些年它听话许多。”
我心下一惊，抬头看他的眸子，没有异样。我再不走，显得矫情，小心翼翼地踩上炽焰鸟的背，它没什么反应，真好。他把我送到冥界之门，我道了句谢，转身踏入栈桥。
奈何桥上站了个白胡子老爷爷，盯着榛儿看。
“谁把他带来的？”我们不都天上去了嘛。
“小格，醒了。”后乔轻声细语地跟我说。
“哦。”榛儿一脸高兴的样子，“这是她那个...？”
“对。”
地府里的小鬼都来瞧榛儿的心上人，要他讲他们的往事。
“记不得了记不得了。”
老爷子年纪大，早已记不得旁人。他一辈子本本分分做着小生意，收养了六个流浪的孩子，亲手盖过座大房子。他活到八十岁，比一般人活得都长。他答应过某个人替她好好活，用两个人的一辈子去怀念那个人。到了最后，他没忘记她，他只记得她。
榛儿亲手熬的孟婆汤，两人各一碗。小鬼们起哄要看他们喝交杯酒，榛儿顿时羞红了脸。男子勾过榛儿的胳膊，一饮而尽。
那一刻，我看到的是两个年轻的灵魂，谨守着少时的承诺。
有些小鬼就着榛儿熬的最后一锅孟婆汤，跟着去投了胎，说怕以后都喝不上这么醇香的汤了。可我知道，他们的心已死，在冥界待着也全无意思。
后乔看着孟婆汤愣了许久，然后尽数倒在黄泉里。黄泉的鱼总失忆，难怪成不了精。
七哥陪我在栈桥上钓鱼，果然，喝过孟婆汤，这些鱼又变傻了，一个饵钓上来一串鱼。我把它们拉上来训斥一番，放回河里。
“七哥，你说我们可以活多久？”
“一辈子。”
也对，左右都是一辈子。
“心情不好？”他问我。
“不是，遇见个故人。”
“他，曾经待你不好吗？”
“不。”我把鱼竿收回来，转身去看他，他的眼神望向远处，“他待我很好，所以我也希望他过得好。”
七哥在冥界待着，我也可趁机放松一会儿，已然好多天没有睡过懒觉了。
“表小姐，醒醒。傅小姐来了，夫人请您去说说话。”
傅音是傅媛的侄女，也就是周尘正经八百的表妹。傅家是郢都的大户人家，当初周明举家搬到这儿来，还是傅家帮忙安置的。
“越越稍长，音儿要叫声姐姐。”
“越姐姐好。”小姑娘长得标致，比我这张脸好看得多。
傅音带我去逛珠宝阁时，我两只眼睛都发绿。当初我宫里那些赏赐，皆因为我死得太惨，没来得及回去拿。我以为只有宫里的娘娘们才有华丽的金钗和首饰，没想到宫外的手艺也不分伯仲。傅媛平日里会给我零用钱，我全花在帮阿瑶买酒了，如今兜里空空，只能饱饱眼福。
逛了一大圈，我没买，她也没买。我是因为没钱，她是因为不想让我看起来太可怜。算是个贴心的姑娘。
兜兜转转走到家酒馆，我瞧着眼熟，想起当年从冰城出来找地儿喝了次霸王酒。当初的小二也成了老板。
“姐姐，我饿了，咱们吃点东西吧。”善解人意。
到了酒馆这些地方，总有些喝醉酒的挑事。“妹妹，来陪哥哥喝杯酒。”一男子满脸通红，跌跌撞撞走向我们这桌，手里举着小酒杯。
“好啊，不过用杯子喝酒算什么好汉。”我把酒坛往桌上一摆，“是男人就干了这坛酒。”众人的目光瞟来，他全无动作。
“怎么，怕了？”我故意把声音提得高，有人开始指指点点。
这种喝醉的人最经不起激，抱着坛子喝两口就晕过去了。他那桌的人来把他抬回去，我顺便要他们把酒坛子也拿回去。我没沾过的酒，不该付钱。
“姑娘如此戏弄一个喝醉的人，有失风雅。”刚刚看戏的人，目光又停留在我身上。
我开了坛酒，抱着喝见了底。“酒量不行的人，别没事到处勾搭。”也不是酒量好的人就可以，几斤几两自己心里要有个数，人间不是最喜欢说自知之明四个字了嘛。
结账时老板一个劲夸我豪迈，“上次看见用坛子来喝酒的女子还是十多年前，那时候我还只是个打杂的。她可喝了我整整五坛酒，还顺走了一坛。”我把头埋低，“不过姑娘倒和那女子长得挺像。”
“后来有人来结账吗？”
“姑娘怎么知道她是赊账的？”
“额...我想她喝了那么多，一定不太清醒。”
“我去那家府上要的钱，他们很爽快地给了。”
我心想那倒好，没有欠酒钱。
“后来那家的小公子几乎天天都来，问我她有没有回来过。我心想他们家是不是遇到骗子了，他要来捉她。后来小公子不来了，就放了十锭金子在这里，说她再来，这里的酒尽她喝。真奇怪的一家人。”
傅音只喝了半杯，就醉醺醺的，我怕被傅媛瞧见，一进府就拉着她往后院跑。
“喝酒了？还带着音儿一起喝？”周尘越来越喜欢训人了。
“吃了碗米酒...”谁知道她这么喝不得。
“环儿，带表小姐去换件衣服。”环儿瞧着我们两个表小姐，刚要开口，我指了指傅音。
“你也去。”
好吧，谁叫我寄人篱下呢。
宫里有大臣上书弹劾国公府强占民宅，私自贩盐。皇上听闻后震怒，立刻着户部去查。此事就算国公府担下来，势必会减弱太子党势力。
“那十几年你过得好吗？”我不知道他如何从一个需要人维护的小少爷成为铁血将军，我帮不了他，一切是他自己拼出来的。
“一路立功，官至大将军，享不尽的荣华。你说，这不算好吗？”
我看不清他的眼神，仿佛蒙了层雾。
“有人施了恶鬼阵，故意引楚军绞杀难民。你知道吗，不是所有难民都该命绝于此。”
“，你在指责我大楚？”
“不，周尘。我只想告诉你，人真的太普通了，天界并不会眷恋他的每个子民，凡人命如草芥。”
“你们斩杀敌寇，而我带走死在你们刀下的亡灵。我看过太多，心底不会有丝毫波澜。”
“你们漫长的一辈子对我而言不过须臾一瞬。”
“你看，我闭关十几年，你已成长为一代将军。而那些日子于我只是枯燥乏陈的往事。”
“唯有满天繁星，亘古未变。”人间，才能看到盛世繁华。
我回头时，他已不见。我们这种寿命极长的怪物，怎么好担凡人的情。
三公主芈琸是贤妃独女，她邀傅音进宫说话，傅音顺带上我。
“哎，多半又是打听表哥的事。”
“周尘他，这么抢手？”
“不管是贪钱还是贪相貌的，都觉得我表哥是万里挑一的好夫君。”
周尘确实有钱，从小就有钱。只是英俊一说，和天上那几位帝君一笔，黯然失色。
芈琸很好奇周尘突然多出来的表妹，拉着我问长问短，话题最后还是落到周尘身上。
难道郢都就没男人了？“总有其他好看的吧。”
芈琸知道我初来皇城，执意给我普及郢都的青年才俊。“武将第一当属大将军，文臣来说，探花郎绝对名列前矛。”探花郎，第三名。突然想起沈嫔那位状元表哥。
“听闻他应试那日，有多少女子守在殿外只为看他一眼。不知哪儿名不经传的小门户培育个这么才貌双全的人物来。”
她又描绘柳稷如何英俊，我听着无趣，倒是傅音脸上红一块白一块。
“傅小姐，淑妃娘娘请您过去坐一坐。”
周府没有什么女眷，大家都想来讨好这位大将军的表妹。怎么我在他府上时，没人邀我去宫里坐坐，看来是我这亲戚关系离得太远。
那日我跑得快，应该没被启祥宫的人看清模样。
宫中有花匠在园子里铺绿草，我想着确实前几次来启祥宫的时候这地方光秃秃一片。
“为什么不种花？姑娘，以前种的花都没活多久，这草好养活些。”
有个姑姑瞪了花匠一眼，他马上低下头，专心手中的事。启祥宫的奴才，盯外人可盯得紧。“两位姑娘这边请。”
淑妃虽化了妆增添气色，眼神看上去倦得很。“傅姑娘，听闻傅老爷身体不适，这是上好的人参，可补一补。”淑妃手一挥，宫女端出个小盒子。傅音谢过。“这位小姐是？”淑妃一打量起我来，我总觉得自己快要露馅。
“这位是...”
“闺中好友，音儿的朋友。”我立刻截断了傅音的话，指指她，又指指我自己。但凡她说出个周尘来，我害怕她联想起秋叶追我时在假山看到周尘的事情。
而后董欣的注意力没放在我身上。我打量一眼周围，见秋叶端茶进来。
“哎哟。”凳子突然断掉，我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块木板划过我的肩胛，血从衣服渗出来，而我死了命地叫唤。
“快传太医。”
“不，不要叫太医。”太医院可都是男子，我示意自己伤的是背部。“我要医女来替我看病。”民间都有医女，偏这金碧辉煌的宫中，全是些男的，所以为什么各宫娘娘都无所谓，是觉得偶尔看看男子也可一饱眼福？
见她们没动，我一个劲儿喊疼，最后假装晕过去。
“秋叶，快替她瞧瞧。”
小宫女们把我扶到里间，揭开衣服，伤口应该挺深，我听到有人吃惊一声。睁开眼瞧见众人在看我，立马躲到被窝里，“我不好意思。”
听闻此话，淑妃命大家出去，只剩秋叶为我处理伤口，清除残存的碎屑。
“没想过姑姑医术这么高明。”
“只是会简单的包扎而已。”
“我阿娘以前也颇通医术，她总说医者仁心，用得好是福，用在歪路上就是损人害己的麻烦事。”我身子挪一挪，离开她的手。“姑姑说是不是？”她捣鼓手中的药糊，一直没说话，“不过像姑姑这样人美心善的，定不会做坏事，否则怕是夜夜难眠。”
“姑娘...说笑了。”
这人怎么根本诈不住。
“想来宫里事多，淑妃娘娘身边有个懂医理的，能省很多事。听闻当年有位惠嫔惨死，而淑妃得以安然无恙，许是姑姑在旁立了大功。”
秋叶手中的药糊一落。
就算她没参与，淑妃的身体状况她不会不知吧，董欣也喝过药，却未中毒，这么多年了，这姑娘怕是也琢磨出点东西。
“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某位故人的朋友。有的事也许会迟来，但总归善恶有报，姑姑还要替淑妃隐瞒吗？”
她一副纠结的模样，看来淑妃这些年对她还算好，背叛旧主之事，也不是如此轻而易举就能做的。突然有人急匆匆跑来请秋叶，说淑妃昏倒了。
淑妃中毒，慢性毒药渐入骨髓，只是有秋叶在一旁，有什么方式能逃过她的眼睛。太医说淑妃的身子好好将养，可能会有好转的迹象。言下之意，就是尽人事听天命。
秋叶环顾一眼淑妃所用的茶具器皿首饰等，最后我俩的目光都汇聚在衣服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若将衣服用毒物浸泡，通过皮肤慢慢渗入五脏六腑。虽效果慢，但不易被察觉，渐渐摧毁她的身体。
“算是她的报应，我们都无需做什么。”
她的眼神移开，淑妃没多久好活了，我保全她的名声，也保全明秀的性命。
我走路时背扭着疼，这么点小伤竟值得我费心。待出了宫，稍用灵力，就可恢复。
马车停在宫门处，傅音说要给我找轿子，我说哪有这么矫情。硬着身子慢慢挪。我害怕划破点小伤口不足以显得情况紧急，要秋叶出手，下了狠心用力戳的。
“表哥，你快来帮帮越姐姐，她受伤了。”
想我在周尘面前多强势，哪需要他帮忙，我冲他摇摇头，牵动背部，微皱了下眉。
“上来。”他的语气不容人质疑，我只好乖乖地趴到他背上。
“你怎么进宫来了？”
“议事。”我觉得他好像有点生气。
“其实还好。这点小伤我根本不放在心上。”要是受过仙界的断骨术和冥界的地狱之火，就不会觉得其他任何事情能疼到哪儿去。“当初我被十八层烈火烧的时候，可没吭声。”我怕傅音听到，用极小的声音靠着他耳边说。
“把自己弄得一身伤，再嬉皮笑脸地告诉我不疼。白越，你是在打趣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