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越。”听到贺意的声音,我猛地坐起来。“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有何发现?”
“没,就是累了找个地方休息会儿。”
他顺着我的眼神往上看,瞧见之后迅速避开,打量起房间里其他东西。
“你说这仙妖二界,轮流丢东西,看来六界风气不振啊!”
“是。”
和他聊天,永远都接不上下一句。我借着冥界有事,先走一步。躲在暗处看他一手摧毁了小屋。
大理寺查出一桩命案与安修楠有关。原因大概就是有个殷实的小门户和他抢女人,他一怒下让小厮把人家少爷给打死了,刘家求告无门,夫妇俩直接撞死在京兆府尹门前。
大理寺出面查案,血书上写着安家不诚心认错也就算了,还以府内三十余口性命胁迫其不得声张。夫妇俩散了刘家众人,才敢寻死路。下人心善,从乱葬岗里把两人的尸体拖回来重新下葬。
大理寺好不容易把安修楠从安府请出来,他说那姑娘与他情投意合,本来就快纳进府了,是刘家公子从中作梗,还以死相逼,自己着实冤枉。小姑娘也甘愿出来为安修楠作证。
刘公子的尸身被火化,查不出蛛丝马迹。刘家喊冤的人都死了,加上安家权大势大,此案并不难结。
谁知几日后,有个小丫鬟独自敲响衙门口的鼓,要替旧主鸣不平。既有原告被告双方,此案才掀起王城内的热议。
安谢两家争斗得水深火热,此又是安老丞相的孝期,若谢家借此大做文章,安家得吃些亏。
安禹亲自把儿子押上公堂,愤然离去。
周尘去牢里,我跟着他。正好收到安修楠的催魂簿,他要死了,我去收魂。他临终前还在喃喃自语。
“爹,您不要孩儿了吗?”
“你说只要我认下,您会救孩儿的。”
最后两腿一伸,死不瞑目。我随即把魂魄装入锁灵囊里,下了个保护咒。
“那刘家公子真是他打死的?”我胳膊肘蹭了一下周尘。
“打了一顿没错,怎么死的就不得而知。”
牢里湿冷,我打了个喷嚏,哆嗦一下,周尘脱下外衣搭在我身上。
我看见一人被绑在架子上,全身都是被鞭子抽打过的血痕,手脚筋应该都断了。周尘把椅子拖到角落里,让我坐着别动。
“还是咬定德妃。”荣业一身白衣,与牢狱丝毫不符。狱卒泼了那人盆水,后者惨痛地叫了一声,清醒过来。
“杀了我吧,求求您杀了我吧。”
“想死?没那么容易。本将军会派人每日给你喝参汤,续着你的命。等到哪一日你肯说实话,再给你个痛快。”
他话一完,立刻有狱卒给犯人灌汤,而后将鞭子沾过水,打得他皮开肉绽。那人晕过去,又被水泼醒。
“姑娘怎么来这种牢狱之地,莫被吓到了。”
“确实挺触目惊心的。”至少地府不会有这么多变态的惩罚方式,还喂参汤,亏周尘他想得出来。“之前的事,多谢大人了。”
那日我确实喝得太厉害,若不是他送我,凭我自己可能天亮都爬不回去。
“理所应当,不必言谢。”
“这人怎么着他了,下这样的狠手?”
荣业明显惊讶于我提问的方式,愣了一会儿说到,当日行刺将军的刺客。
在牢里待了不过半个时辰,出来时竟觉得阳光有点刺眼,我揉揉眼睛,跟荣业挥手道别。
“你刚与他聊什么?”坐上马车,我把衣服还给他。
“没什么,就好奇那犯人什么身份。”
“怎么,是不是觉得我过于凶狠残暴?”
“那倒没有,我只是从未见过你这副模样,如今也算是...开开眼。”
“身在官场,总要学会这些,算我幸运,有命活这么久。”
突然不愿听他提这种事,想着他不过还有几年寿命。
别人如此对他,他还击并无错,我只希望他有的事不要做得太过。
“你未在我身边时,我总盼着你能回来。如今你在,我又害怕自己是不是没多久好活,你只是可怜我。”他从怀里拿出手帕打开,那支簪子完好无损地摆在眼前。
“这是你做的?”他点头。果然,当初我就在想为何和傅音那支工艺有所不同。
“这么不说话?就为个簪子感动成这幅样子,本将军平日里难道待你不好?”
自然是好的,他每对我好一分,我的耳边就响起伏呈说的那句话,他说那俟也呢?我就觉得我高兴一点,是对俟也的不公平,他为我挡下云青剑,而今在冷冰冰的地方沉睡着,我却活蹦乱跳。
我们这些人,就痛苦一辈子吧。
“周尘,你对那刺客下此手段,是因为他受人指使刺杀你,还是因为柳池云受了伤?”我没告诉他恶鬼印记,就算他知道也无济于事。
他看着我,一时语塞,随后拂袖而去。
后来荣业派人来府上传信,皇后。那刺客既招了,也可解脱。
府中查出几个行迹可疑的小厮,周尘派管家把下人清查一遍,无用的都放出去。此后他的小院不许无关人靠近,吃食等皆由专人负责,小心至极。
柳池云怀孕时,周府上下都十分欢喜,她待人好,诸人也都敬重她。傅媛翌日就去佛寺还愿,后院还盖起座小佛堂。
傅音早产,生下个皱巴巴的女儿,何连一直守在她身旁,事无巨细照顾着。
陈国新主登基,派特使求娶楚国公主为后。楚君膝下虽有几位皇子,可只两位公主。一个是皇后所出长公主芈嫣,一个是贤妃独女三公主芈琸。楚君下旨,大将军护送三公主出嫁。
送亲那日,自王城至郢都街道,热闹非凡。
荣影说,周尘是朝堂上最大的变数,他不管支持哪一方,都会带去压倒性的优势。所以安谢两家,终于有一次愿意站在同一战营上对付他。将军从未偏帮哪一方,你以为他为何如此死心塌地地给皇上办事?
她说,我愿意助将军一臂之力。
我问她,那顾枫呢?
她冲我一笑,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我与他,志向不同,怎么可能殊途同归。
跟着三公主陪嫁的世家小姐和丫鬟们就有三十几个,我扮成丫鬟模样,混迹其中。
“但愿这段时间郢都不会乱。”途经小城,我买了点凤梨酥,躲在周尘马车上吃。“刘胜将军怎么非得这个时候辞官,皇上那边会允吗?”
“家大业大,他不想再有牵连。”刘将军算得上楚国名将,还领着操练大军的名头。未满四十就抽身朝堂,急流勇退。
“那你不害怕?”
“我害怕,但你觉得就算我害怕,他们肯放过我吗?”也是,实权在握,至少还有一搏的底气,“怎么这次非得跟着我来?”
“就...喜欢随便逛逛。”
“哦?你活了几百年,还有不曾去过的地方?”
“这不是跟不同的人,心情不一样嘛。”他酸我,我也酸酸他。“楚君的身体还好得起来吗?”
“不知道,太医说的话都千篇一律。”
“你就甘心她们削弱你的兵权?”自三公主的婚事一定,郢都就有传闻,说皇上有意把长公主许配给周尘。只是做了驸马,这些有实权的官职全部都会被收回。若真是就只有这个想法倒好,只怕是声东击西,出些其他坏主意。
“你是真担心兵权还是其他什么谣言?”
我一口噎住了,他连忙倒杯茶,递到我手上。“当然是兵权呀,怕你大将军当习惯了,不喜欢手中没实权嘛。”
“若是做驸马,皇亲国戚,也没什么不好。”
“哦?说不定哦。她要是骄横,欺负柳池云和你的孩子怎么办。你舍得?”
“不会的。”
“那你这辈子就要被公主紧紧攥在手心里,愿意?”
“怎么不愿意。若是真心想要的人,一辈子守在她身旁,也足矣。”
“随便你。”懒得理他。
从窗边看到侍女端给芈琸的饭菜又原封不动地端出来,女官一脸惆怅。这公主,在路上就没好好吃过饭,再不愿意嫁,还能把自己饿死吗?
“也不知道贤妃收了安贵妃什么好处,肯把女儿外嫁。”安家自然不愿意皇后的嫡女嫁到陈国,如此岂不是助长太子的势力。
“并非不是个好主意,将来任谁登基,她的结局也不会好过如此。”
“所以凡人真是麻烦,一堆大小老婆的,儿女们都过不得安生日子。”妖帝也是这般,儿子们个个不省事。这样对比,冥帝还是单着的好。
“不是所有人都会如此。”
“怎么,难道大将军不是这种人?”
气氛突然一下子凝重,我避过周尘的眼神,若无其事地盯着窗外。
“不是你希望我有个后嗣,本将军做的还不够如你的意?”
“周尘!”我紧握拳头,才平复一下情绪,“你的家人,你的孩子,说话负责一点。”我打开他靠近的手,“都成家了,生子不是迟早的事嘛。”
“你!白越,你就是不肯好好跟我说话,你若真的在意我,就告诉我。若不在意,这些与你何干?”
“那你希望我如何?大将军,我告诉过你的,不要喜欢我。我待在你身边几年,还你的情谊还不够吗?你总不能强迫别人喜欢你吧?”
因为活得太久,有的感情就算过去几百年上千年,依然如旧。原是我别扭,不可理喻。若他不喜欢我了,我就可以早点从这纠缠里脱身。
我感觉得到他眼中的怒意越来越明显,而后泻下气。“你希望我过普通人的生活,我过给你看了。你不能这么刻薄我。”
“我那日问我喜不喜欢你,那我告诉你,很喜欢。”
“你对我无情最好,此后依然逍遥自在。”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糟践我的心意。”
他胡乱地说着,我闭上眼不愿再听。
太医熬了药,三公主滴口未沾,一堆人急得团团转。
“把她捆住,灌药进去不就好了嘛。”女官训斥我一顿不懂尊卑,两日后把药端给我,示意在溪边的芈琸。
“这小溪清澈见底,再往前百里归入大河,到时就是浑浊湍急的样子。”
“世事洪流里,又有什么重要?”她的目光依然瞟向远处。
“可你看,这点小浊小秽却也不影响它。”我把药倒进水里,小溪依旧平静清明。
“是你?”她见过的人多,这些年过去还能识得我。“怎么?可怜我?”
“事已至此,公主就算死,尸骨也得葬陈国皇陵,更不必说有伤两国交情。”
“那又如何?他们要我嫁,生人死人又有什么关系?”
“既如此,没人阻止得了你。亲女远嫁,虽骨肉相隔,好歹有个念想。你一死,贤妃娘娘后半生和行尸走肉有何区别?”
提及贤妃,她眸子里才有两分光亮,出宫之前,贤妃理当将利弊与她说的清清楚楚。
“此后,就是另一番天地。世事多变,公主的路还长得很。”
“何须你来跟本公主说这些?大将军怕我死了不好交差?”
好吧,算我多事。“他说我要是劝不了你,就把我也留在陈国。”
“那也好,咱们还可以做个伴。”我俩相视一笑,她眼睛盯着被我倒了药的空碗。
“重新熬一次药也不麻烦吧...”
我躲着周尘,近日来见芈琸的次数都比见他多。
“本公主之前见你时觉得平平无奇,以为你早就嫁人生子了。”
“我挑剔得很,寻常人瞧不上。”
“难不成你爱慕着你那位表哥?”
“就他?又不是什么好人...”
“那倒奇怪,大将军都要三十岁了,还不娶妻,我以为他心里有人。”
“不是有位夫人嘛”
“柳夫人?要说当初这事,本公主也觉得奇怪,皇后怎么非得管起旧将家眷的事来。”
“许是娘娘仁心仁德,给这些无依无靠的人找个好出路。”
“我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名声上说着好听,暗地里也不管双方禀赋性情,胡乱许配人家。”
我竭力表现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她很满意,继续往下讲。
“皇后巴不得把所有人都掌握在自己手上,连自己的亲儿子见着她都躲得远远的。”
“所有人都有不得已,立场不同罢了。”身在高位上,身不由己。
“你倒肯中肯地替她说一句。太子哥哥殁后,她日日在殿里哭,眼睛都快哭瞎了。要不是为胤儿强打起精神,就该安家得意了。”芈胤就是小皇孙。
这小姑娘,好像对谁都有怨言。
“父皇曾经一心给三哥铺路,现在倒举棋不定起来。你看天子皇家,父子兄弟,好不好笑。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对这些朝堂争斗了然于心。”
能不清楚嘛,周尘一天到晚在我面前在我耳根旁念来念去。
“倒是这位柳夫人,温柔贤淑。国公府的有个旁枝,年纪都赶得上当人家爹了,眼神还一直在她身上打转,幸好她最后有个好下场,不然国公府也太仗势欺人了些。”
世人看来,一个亡将之女,若有幸嫁给皇亲国戚,该是三生有幸。
“你别在意,本公主不是想说你嫂嫂的是非。皇后为了利益根本不顾别人死活,这种时候大将军肯搭救,后宫之人都多敬他一分。”
我没回她的话,以前只想着周尘年纪不小了,有个人在身边纯属正常。我没去查过她的来历,若真如芈琸所说那样,皇后手握他人生死大权,尽做些劣迹之事。
国公府好大一块招牌,若不是他,柳池云今后又当如何?
进入陈楚边境醴都,遇上陈国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周尘与宋将军骑马并行在前,我坐马车累了,下车走走。
陈国地形一马平川,望去高低错落的是些小屋楼阁。周尘回头望了一下我,我立刻把头低下。一行人停留在驿站,明日就要入王宫行大礼,所有人忙得不可开交。
除了芈琸,她坐在镜子面前望了很久,然后交给我一块玉佩,这样式五皇子七皇子也有,应该是皇子公主们出生后专门打造的。
“回去的路上,把它扔了吧,越远越好。”说的是狠话,眼里却满是不舍。
“不是抛弃了旧物,就能忘却过去种种。记得虽是件难事,但不是坏事。”这话好似对她说的,也告诉我自己。“留着吧,做个念想。要记得我们楚国尊贵的三公主,不要在别人的后宫里吃了亏。”
女官在为她化妆穿衣,我闲着无事,在走廊上转转,看见周尘在楼下,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喊住。
“下来!”
他把我拖进个屋子里,我瞧见满桌的美食,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自下午到驿站,大家忙着没吃上饭,颠簸一路,我就没吃过好的,如今可馋这些鸡腿酥鸭。
“看来你对本将军的宵夜满意得很。”我使劲点头,“那好,看着我吃。”
无聊,损人,报复,臭脾气。
“干嘛啊,忙着呢,别没事儿惹我。”
“整日在公主面前说说笑笑,能有什么事儿?”
我就坐旁边盯着他。他拿起个鸡腿,咬了一口,真香。可恶,我觉得他太不仗义,一脚踢在凳子上,凳子脚一歪,他一下倒在地上。
他莫名其妙看我,我强忍住想笑的冲动。活该!谁知道这凳子是个瘸腿啊。我趁机拿只酥鸭开始啃。
“你想入陈国皇宫?”
“为什么这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