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有想去皇宫这种地方时才会想办法伪装身份。”也不全是,但他还挺了解我嘛。
“偷个东西。到时入了宫,你该干嘛干嘛,不用管我。”
“我总觉得自己对你一无所知。”
“你知道得算多了,你瞧瞧还有哪个凡人能像你这般?”
满桌的菜紧着我吃,我怀疑他是故意的,我摸着圆圆的小肚子,又踢了他一脚。
“无妨,肚子上的肉本将军也是见过的。”我想起在楚王宫里跳舞时方巾不小心露下来过。
“那又怎么样,你小时候洗澡我还见过呢。”为图一时口快,一屋的沉默。我哪见过他洗澡,他小时候那倒霉样我都不想理他。
“那个...我出去散散步。”
他拿了件披风给我搭上,跟在我身后。
“你小时候那次怎么会藏在屏风后面?”
“找养的猫。”
“你喜欢猫?怎么不见你养?”
“它没了,我不想找个相似的代替...我在那儿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就算不是他,当初道士也不会轻易让我把何绿梅的魂魄送走。“有一点,特别是我,我一边对付别人一边保护你,费心费神。”
“我记得谁把我拎起来挡在个什么东西面前。”
“有这回事儿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干嘛非得对小时候的事耿耿于怀,“后来周衍怎么样?”
“死了,没活到三十五。”
我见过周絮写给傅媛的信,大儿子已娶妻生子,享天伦之乐。
我们坐在屋顶上,等旭日的光芒。我是被一阵喇叭声吵醒的,借着某人的肩膀擦了下哈喇子。卯时三刻,喜轿出发。
“总觉得他待你,不像是兄妹。”
“我就说吧,他一脸凶神恶煞,根本不疼爱幼小。”
“大将军对其他人,永远一副客气的样子。对上你,喜怒哀乐都有了。倒真好奇你们有没有血缘关系。”
血缘关系?
“总之我还是很高兴,最后是他送的我。以后的路,我会好好走下去。”我送芈琸入宫门,看着她上了轿辇。
人间的喜宴,惆怅得很。
“皇上调查过我的身份?”
“怎么问这个?”
“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见得你多在意。”
一码归一码,我哪知道他对楚君这么狗腿是因为楚君调查我,说不定还拿我威胁他。我一直觉得奇怪,皇上有吕辉的把柄,才放心用他。怎么会轻易让周尘知道这么多事。
“我又没什么要紧,就凭他还能对付得了我?干嘛非得拼了命给他办事,值得吗?”
“能让你在我身旁多待一日,就值得。”
傻子。
到时灵珠练成,必须有个容器,阻挡其灵力四散,不然我这些年就白忙一场。万年古沉香木恰好此效,早些时候查到最后一棵万年沉香被运到陈国皇宫,借着芈琸出嫁这个机会,顺便来找一找。
大婚喜宴持续三天,我眼睛都没闭一下,找了三天。各宫的柱子桌子,但凡和木头有关系的东西都闻闻摸摸,什么也没发现。我怀疑自己的消息有误,灰头丧气地回周尘的住处。
“沉香?”他把石榴一颗颗掰到碗里,“中书令的轮椅好像就是沉香木制成的。”
“嗯?中书令是个残疾?”我抓过一把石榴籽仍在嘴里。
“不知道,反正没见他站起来过。”
“那你带我去见见。”
“你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明天出宫时会看见的。”
也好,如果真的是我要想要的,出了宫比较好办事。
我瞧瞧这个房间还不错,床和软榻都有。
“我找了很久,都快累死了。”我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床。
“应酬朝臣也很累。”
说的也是,我偷偷瞄过,发现陈国好像这些人都挺佩服他,一个劲找他喝酒聊天。
“那要不...我睡上半夜,到时候你叫醒我?”
睁开眼时就发现周尘坐在床沿看我,我一巴掌打在他额头上。靠的太近了。
“要准备出发了,本将军的贴身侍女。”
没睡醒,我一路上不停打哈欠。小宫女们来回瞧了我几次,我立刻把嘴闭上。
“那里,中书令。”我朝他的眼神看过去,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我刻意把周尘往他身旁推,趁机仔细一看,确实是我要找的东西。
突然觉得偷一个残疾人的轮椅,好像有点泯灭人性。
楚国诸人还要在王都毓城待上一段时间,我才没直接入中书府偷木头,毕竟有点风险。这位大人曾是亲王府的幼子,皇亲国戚,所以用这么好的木头做轮椅也情有可原。
“侍卫们怎么整天跟着你,不闷得慌吗?”近日只要他出门,后面就有一堆跟班,仿佛谁不知道他是远道而来的贵客似的。
“派来监视我的。”
我被颗葡萄呛得满脸通红。“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只是护卫呢。”亏我这些天在驿站里蹦蹦跳跳的,根本不是个丫鬟的样子。
“不用担心,你自楚国出发起,就被人摸情底细,他们都知道你是将军府的表小姐。”
那就好,这样以后拿吃的就不用我亲自下楼了。
“王宫里那些就这么防着你?”这么远都跟着,怕他通敌叛国?
“都想要我的命了,自然想方设法掌握我的行踪。”
这次跟着他,部分是沉香的原因。还有部分是我在意荣影那一句安谢两家联手对付周尘。在天子脚下都敢对当朝大将军下手,出使陈国这么远的路上,她们肯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真可怜。走,请你下馆子。”
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味道偏甜,我吃得不亦乐乎,周尘没尝两口,放下筷子看我吃。
“咱们陈君真有本事,能娶到楚国公主,有楚国这个后盾,宣国就不敢轻易动兵。”
“人楚国不愿意把嫡公主嫁过来,到时愿不愿意出兵相助还是两说。”
街头巷尾,果然能听到不少趣事。
“陈国当初割让两郡给宣国,难道就不想要回来?”中年男子说到。
“当年以城易城本就是笑话,许是楚国大将被胜利冲昏了头,早就没有收回故土的抱负。”说话的是个一身青衣的男子,他话一出,周围一圈人跟着笑起来。
“怕是几年不打仗,已经拿不起兵器了吧。”
我瞧着周尘这样子,也没有垂垂老矣,行将木就。
“若有明君,何愁不怕没有良将。”
真好笑,一大堆陈国人讨论起别国的事情如此津津有味。
周尘全程都在给我夹菜,我盘子里堆起了个小山。
“楚国使团在城,大家如此议论,怕是有损两国情谊。”坐在最边上的男子插了句话,他独自一人坐着张桌子,气宇不凡的模样,不像是普通人。
“听说周将军当年拼死才把楚三皇子从越国重重关卡里带出来,要早知今日成了别人的眼中钉,不知还会不会如此忠心。”青衣男子继续说。
“敢不顺从嘛,他不过是楚君手下的一条...”我捡起桌上的豆子弹在他嘴里,他呛了好半天才缓过气来。就算是为了演戏演得生动一点,也不必说出这些腌灒的话来。
侍卫们坐另一桌,也抽出剑来,那中年人吓得不行,往后缩到墙角里。“小的乱说话,扰了各位雅兴,失礼失礼。”
众人的目光朝向周尘,他手一挥,侍卫们收起剑。这顿饭,也吃不下去了。若不是忙着看戏,我就能多吃两口,不至于浪费,这银子花得不划算。
“本将军都没在意,你倒还坐不住。”
“吵着我耳朵了。”
“我其实倒挺想听听别人口中怎么评论我,是忠是佞。”
“周尘,有的人,忠于自己;有的人,忠于君;有的人,忠于天下。都没有错。”
“那我就一辈子都忠于你,好不好?”
“好好说话!”我一脚踢到他小腿上,“到底是谁想见你,怎么在酒馆里演起戏来了?”
刚刚那些人是故意说给周尘听的,不过是要看看他的反应。有人想要联系他,就着人多口杂之地免去嫌疑。对方也必然知道周尘被人监视。
“见了才知道。”
“你出得去?”我往后看见那些护卫就头疼。
“本将军自有办法。”
我以为周尘真有什么好办法,直到他让我在茶楼守着,进了对面的翠香楼。臭小子!
“聊得怎么样?”
“他不是正主,消息要传给他主子才能给我回复。”
“明明主动找你,还不肯露真脸。”
饶是周围一圈都有护卫拦着,都挡不了一些姑娘们暗送秋波,有人甚至故意摔倒,或者不小心侧身撞上来,都被护卫们拎开。终于也算挖掘出这些人的用处。
“看来本将军这张脸,在哪儿都是万众瞩目。”
“我发现你有时臭不要脸,还不自知。”
“多亏你一直在我身边,潜移默化地就学会了。”
真想一巴掌把他扇听话,懂得重新做人。
周尘第二次去翠香楼,不过一炷香时间,我就看见有一小队官兵进去,楼外被层层兵围起来。
我把小二打晕,扒了他的外套,记得他说过地点是二楼地字阁。趁没人注意,我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溜进去。
“官府的人来了。”我闭眼睛凝神一听,“在上楼梯,此时出不去的,快找地方藏一藏。”我环视了一圈,就只发现床上和床下。
“那改日再和周将军一叙。”亏那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还有这位小姑娘,很是果敢。”说完按下个机关,地板打开,他纵身一跃。
“那你...你怎么办?”
“是你怎么办,本将军一个大男人来这儿多正常。”
血气方刚的年纪,说的确实没错。“那这房间里不也没姑娘嘛。”
他好像也想到了这一点,皱了下眉。脚步声已近房门,他一把拉过我,扔在床上,三两下就把上衣脱了,掀被子盖上。
抵着他的胸膛,我动都不敢动。
门啪地一声被人踢开。
“什么人?”周尘一脸不高兴地转过身去。
“搜!”带头人一声令下,其余人把桌子柜子仔细检查一遍,连房梁床顶也不放过。最后用剑戳了戳我的腿。
“把脸露出来!”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刚路上碰到的姑娘,然后聚灵力幻化她的脸,掀开被子两秒立刻盖上。易容术我可一点都不擅长,这已经是极限。
“吵吵嚷嚷,本将军的兴致都被打消了。”
领头的定睛一看,“原来是周大将军,多有打扰。有人告密翠香楼窝藏逃犯,在下奉旨查案。”
聊什么呢,还不走,要是非得让我在露次面,可就要穿帮了。我捞起袖子,伸出来搭在周尘肩上,摸了一把,“将军...”
天呐,咳咳咳,这都什么倒霉事儿。
“还不快走!”他转过来蹭我的头发,我用手抵住他的脖子。
“在下告退。”他们退出门去,我连忙往后挪了挪身子。
“小美人儿,伺候本将军高不高兴。”
我高兴你大爷!
“将军,你好坏!”这些话怎么说出来辣舌头,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待到门口的黑影散去,我忍不住起了一生鸡皮疙瘩。可以啊,周尘,脸不红心不跳的,演戏高手。
我想从床上起来,被周尘窟住肩,他手撑着脑袋看我。
“怎么了?”难道易容术的副作用,我眼睛耳朵少了一个?我摸摸自己的脸,确定没有异常。
“越儿。”
“嗯?”
“你好漂亮。”
我一脚踢到他软软的肚子上,这人平日也太不爱运动了,腹肌都没有!他闷声一哼,我怕自己一时没控制住力,把他踢痛了。
“要不我给你揉揉?”
他的耳朵瞬间红了。
“很痛吗,我看看。”我掀开被子,要去薅他的衣服。
“你觉得这个,是可以随便看的吗?”
“肚子痛我为什么不可以看?”也不至于这么介意吧。
他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没关系,我原谅你。”
“官府的消息怎么来的这么快?”
“毓城各处都是耳目,如今看来,名不虚传。”
“看来陈君这个皇帝当起来也不容易。”芈琸此后,可能要受不少苦。
先帝无子,从宗室过继了个太子登基。若说本就是皇子也就罢了,偏大家都是宗室子弟,身份相同,这位登基了,那位心里面自然不服。朝堂上夹杂着各方的人,陈君必定日日忧心。
“与你相见的是皇上的人?”
“是。”
那这些兵,就不是陈君手下,在自己的地盘都活得心惊胆战。“和你谈什么了?”
“他说呈钦侯府在和渊亲王暗中联系。”
“什么意思?”我觉得有点热,把被子掀开,全部搭在周尘身上。
“两边都对皇位有想法,自然是暗中合作。”
“渊亲王手上有兵?”
“岂止有兵,兵符都在他手上。当初是他接过先皇圣旨,答应助如今的皇帝登基。”
陈君,这么惨的吗?“规规矩矩做个臣子不好吗,非得弄这些事出来。”
“哦,你认为如何?”
“辅佐陈君,壮大陈国,怎么都比接手一个破破烂烂的国家要好吧。”都是自家臣子,到时山河破碎,满目疮痍,心里会好受吗?
我总觉得周尘在想事情,可他盯着我,一言不发。
“陈君如今好歹是个帝王,没有强行从渊亲王手中夺回兵权,是感念曾经相助之谊,希望他能主动交回。就算他真临高位,名不正言不顺,世人的唾沫星子不得把他淹死?”
“你觉得陈君会真的容下渊亲王?”
“若是会,也就不会派人来找你了。”有缕头发搭在我眼睛旁,我吹了半天都没吹回去,周尘的指尖略过我发梢。他的手,好凉啊。“他想要你揭发呈钦侯府的事?这事也对你没任何好处啊,你会答应?”
“我要亲自入宫和陈君谈。”
这皇上不会无缘无故宣他入宫吧。
“越儿,你觉得,若是渊亲王真谋朝篡位,该当如何?”
“自古胆大妄为的,能有几个好下场。我们这些人,最相信因果报应。”
陈国皇后新婚一月,就失足掉到湖里,昏迷不醒。陈君急唤太医留守,召楚国使臣入宫。
“这儿待着怎么样?”芈琸的宫殿是新修的,富丽堂皇。
“反正宫里没几个人,吃吃喝喝也就过去了。”
“那些命妇没来找你麻烦?”宫里的人不可怕,反倒是那些皇亲国戚的夫人们,可能不给好脸色。
“就算是要找麻烦,本宫也不能认输。”
不一会儿就有人进进出出,芈琸躺在床上,眼睛睁了又闭。
“怎么答应帮周尘?”
“三哥若沉得住气,皇位迟早是他的。呈钦侯也不是个没心思的,加上安家摆弄,楚国真乱起来也不足为奇。”
“我不是帮他,而是帮自己,无论如何我都是大楚的公主。嫁入陈国,余生就要和我的夫君荣辱一体。”
“周尘若感我的恩,就报答给温氏一族。”温家,贤妃母族。
“你是在宫里长大的,有些事比我清楚。此时陈君与你携手,步步艰难不假。早日为自己今后做打算。”
对一个新婚女子说这些是有点残忍,但我总从周尘嘴里听闻些楚君的手段,想到能坐上这个位置的,多是狠心人。我当初既劝了她,送了她,如今也就胡乱告诫几句。
周尘在偏殿问清楚芈琸的病情,又到寝殿看了眼昏迷的芈琸,甚是忧心,一脸焦虑,恳请太医一定好好照料好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