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产妇躺在床里,上拉小薄被的手顿了顿。
她垂下了眼睑,在一片光影斑驳中,没有任何的言语。
“刚你家老爷子过来了,说给收地里的黄豆去!说是一大早,就让你婆婆过来叫戚振江,这都快九、十点了,你婆婆这不是刚过来?”
“老人”抱着小戚胜男溜着,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黄色方形挂钟。
“哼,还能干嘛去?除了去老二家,她还能去哪儿?不用想也知道!还说收豆子,人家都是给老二家干完,才轮到你家的!论资排辈!老大家这是没地儿,要是有,给你家干的上,干不上还另说!他家干嘛不分个四六九等?诶,那天我就说了,戚振江,先把自个儿家的豆子割了,再去跟着压豆子去!你跟着去割,我嘛话儿也不说,跟着割完了,也得顾顾个儿腚吧,诶?再不割,豆子都晒爆了,还非得等给压完场再去,你说气不气人?你顾着别人,谁又顾你一点儿,但凡现在个儿能干,我谁也用不着,我谁也不求!”
孕产妇好似驱散了睡意,睁着通红的眼圈边子,长长的叙说着。
“你说,咱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家子,戚振江还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等小丫头那会儿,一定得擦亮了眼睛,别稀里糊涂的,这是一辈子的事儿啊......”
“老人”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
“下午啊,不行让她奶给看会,我跟着去豆子地,多一个人,怎么着多把手,人多好干活!”
“不用妈,也就不到一亩的地,几个人干,天黑之前也就差不多了!你不用过去!”
孕产妇又低垂下了眸,低低的说着。
“到时看吧,你个儿,赶紧眯会儿!看这个损模样,哪有之前的半点儿气色?”
“老人”深深的叹了口气,似埋怨的催促道。
“嗯......”
孕产妇又低低的应了声,随后背过了身躯,头枕着了手臂,身体似抱团弯曲。
她,阖上了双眼……
如果忽略掉眼角的滑落,一切都很安好。
不久,均匀绵长的气息响起。
此时此刻,孕产妇安然的入睡了,小丫头香甜的呓梦着,“老人”不知疲倦的遛着。
满屋斑驳的光影,就像是海市蜃楼般,投影着这一切的美好......
一觉到快中午,小戚饿醒了,睁开茫然的大眼睛,寻找着孕产妇的气息。
久久未触及到,眼看着就要耍闹,“老人”忙把她放在孕产妇身旁。
而孕产妇在小戚初醒时,便已经醒来。
“你给小丫头喂个奶,我去打理做下饭!”“老人”交代的说完,就捡起地上的褯子,转身走了出去。
小戚胜男估计饿的不行了,像是一个撒欢的小猪仔子,吭哧吭哧的吃了起来。
只是初时溢满嘴角的**,貌似不再满满的溢出,初时香甜浓郁的味道,好似掺杂了水分的小感觉......
小家伙疑惑且不满的皱起了眉,更加卖力的吮吸了起来。
可终究不是初时的相遇,任你再如何的去找寻,有些东西早已不复往初。
钟表一分一秒的走着。
在“老人”快切好鸡块后,中年妇女满身汗渍,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一进屋,也顾不得说上一句,就舀起一大舀子凉水,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
冒烟儿的嗓子,久旱逢甘霖般,得到了久违的缓解。
随后长长的喘了一口气,扬笑客套的开口道“大妹子,我来,我来!今要不是要赶着把豆子割完,要不啊,我就早一点儿回来给做饭了!你快屋里歇会儿去!这也幸亏有你在,要不啊,真是忙不过来!”
随后走到案板前,从“老人”手中“接”过了刀,一刀一刀的剁着......
“老人”退到了中年妇女身后,象征着搓了两下手,讪讪的接口道:“嗨,现在也是赶上忙节!不行啊,下午我跟着一块儿去地里,多个人,也多把手!”
“哎呀,不用,不用,就还剩一小块儿,江子和他爷俩儿人,下午半天也就全拉场去了!都不用老二过去了!”中年妇女头也不抬,毫不在意的回着。
“哎,哎,有帮手的地儿就说......”
“老人”听言,也没再多说什么,只低低的道了句!
在“老人”话刚落,毛头小子刘湛文,就一脸凝重气息,气喘吁吁的急奔而来。
在喘了几口气之后,压下心中的悸动,勉强维持着表面的稳重,和中年妇女打了招呼,同时使着眼色,把“老人”叫到了门外。
“妈,吴丽上工把胳膊给碰了,现人在医院呢,你快过去看看!”
刘湛文慌慌张张,顾不得一切,一股脑的急急的说着。
“老人”见此,不悦的皱起眉。
“急嘛急?多大点儿事儿,慌成这儿样?大夫怎么说?”
“老人”斥责着开口,像往常般风雨不动,沉着性子处理着。
面对这样的“老人”,刘湛文一贯的唯唯诺诺。
一听到询问,忙张嘴一字一字的道:“人家大夫说伤着骨头了,要打石膏,还得......输七到十天的液!还说......最好是让住院一到两天再回去!”
“老人”听后,脸色也沉沉的。
但还是一言做了一主之意:“怎么伤着的?干个活儿,怎么就不知道精心呢?诶,真是让人操不完的心!伤筋动骨一百天,直接养着就行,住啥院?输液也不用输那么多天,不用听医生的,人家医院可不得赚钱!再说要是输液,直接回家去诊所就行,医院里人来人往的,嘛儿病都有,回家养着就行!你老姨那会儿就是这样,现在不也嘛儿事没有?”
刘湛文在听后,眼神微闪,神情更加“卑微”。
不过还是试着开口道:“妈,是这边的......老大......给检查的,说是尽量......让住下院,输下液......怕伤口感染......”
“谁?这边老大?戚振国?戚振江大哥?”“老人”迟疑着,不确定的问道。
“嗯,刚一进医院,迎面就碰上了......人家给找了一张空病床,中午了还给端了些饭过来,我这借口说是去茅房,趁机就出来了!”
“这更好办了,直接跟着说一声就行!你二姐这边也没嘛事了,我跟你一块去吴丽那边,这事儿甭跟你二姐叨叨,跟她说了也是跟着瞎着急,也顶不上什么事儿!下午你也不用请工,该上班去,还是照常上,吴丽伤着了,这一家子还得吃喝拉撒,还有那么多外账,不挣钱也不行,吴丽这边我去盯着就行!你该干嘛干嘛去!”
“嗯......对了,妈,吴丽的医药费......是这边的老大......给垫上的,我这边上个月工资,要晚发几天......”刘湛文犹豫着,但还是吞吞吐吐的道。
“这事儿你甭管了,你上好班儿就行!干活儿精心点儿,伤着一个了,别再伤着一个了!再伤着一个,全家就真得喝西北风去了!你进屋跟你二姐打声招呼,就说来接我的,别的别提!出来去吴丽那边!”
“老人”说完,转身就往屋走去。
刘湛文楞楞的,最终默默的,一言不发着,低头抬起脚,跟随在了“老人”的身后......
正午十二点,“老人”与刘湛文走了,中年妇女在继续做着中午饭。
饭熟了,浓浓的肉香味,香飘千里。
就连小戚,都闻到了这浓香,小鼻子吸啊吸啊,好似在品尝着这美味。
这般的陶醉,这般的幸福,又是这般的知足。
只是她不曾想,将来的某一天,这会成为一道永恒的心殇。
抹抹不掉,忘也忘不了。
毕竟那个小小的他,曾经来过,曾经走进过她的世界。
虽然短暂,但他......的的确确来过......
她感知到了他的存在......
可是她别无选择......纵使她想去挽留,纵使她的精神差点崩溃......
可她终究还是负了他!
可是小小的他,似乎很倔强呢……
为了证明他曾来过......他给她留下了生理影像......
好似一个永恒的印记,似要她永远的记着,又似要陪她走这一生......
别人根本不在意,可小戚终难逃了心结。
我一次次的劝解,一次次的开导,可她的心魔终难消除。
一旦触及,忏悔与心殇瞬间吞噬而来。
而也正是从这初始,她的心与他之间,彻底划出了一道天堑。
他们......终究走上了陌路。
饭熟了!
中年妇女先给孕产妇端屋,随后笑眯眯着开口道:“湛芳,你先吃着,我给他爷和江子送个饭去!小丫头子换下的褯子,撂着就行,回来我再给洗!”
孕产妇沉默不语,自己扒拉着吃饭,吃了口肉,眉毛紧紧的皱起。
很是辛辣的味道,蔓延至整个口腔......
舌头都有些发麻......
在中年妇女转身后,孕产妇草草的吃了些,只是肉菜几乎未动。
吃完就躺下,半眯着眼养神去了!
而出屋的中年妇女,则旁若无人般,拿出了三个大碗,每份都盛的满满,将饭菜送去了该送的地方!
直至黄昏,也未见“老人”再过来趟。
而中年妇女回来后,洗了一堆的褯子后,人就找了个不像样的借口,溜去了老二家了。
走之前,还是在叨唠着:“小孩子没那么金贵,屁股下给垫块塑料,大热天的晾着就行,勤把着点,垫不垫褯子不打紧!这一会儿一块儿,得费多少水!”
孕产妇再次沉默以对!
中年妇女再次讨了没趣!
在长者和戚振江回来之前,中年妇女掐着点回来,把中午饭热了热!
一家子在外有说有笑的吃着,就连老二也被叫过来了,戚振江还说不行给老大端过去点儿......
而孕产妇一人在屋,面对着满是肉汤的吃食,一声不吭的默默的哄着小戚胜男......
即使中年妇女之前来让,说她来抱小戚胜男,让她先来把饭给吃了。
可是她就是不愿意呢......
直至夜深人静,戚振江香食饱腹,精神饱满的正爬上床。
孕产妇则脸拉的长长的,咬着后槽牙,一脸悲凉的就这样看着他......
或许是孕产妇视线过于灼热,也或许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了。
戚振江把视线转移到了孕产妇身上,可他却又是惯性的嘲笑道:“天天板着张驴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死了爹死了妈呢!”
孕产妇听后,仍一脸的沉默死寂。
她,就这样抱着小戚胜男,一动不动的盯着戚振江,无波几秒后,一开口问道的却是:“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