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圣雅各惊魂甫定,他太过自信,盲目的认为伦达是个不中用的花架子。的确,在近身搏斗的技巧方面自己胜过他许多,但自己对于这种新武器的了解还是太少,弩箭发出的间隔时间太短,如果只是普通箭簇那护住要害就好,身体的其他地方就算被射中也不会造成什么致命伤害,依然可以忍住伤痛搏命。但要面对那淬毒的箭锋,整个身体都变成弱点暴露在敌人眼前,别说是年近六十的老圣雅各,就算是他三十岁时也不可能连续躲避三箭。
或许是真的老了,老圣雅各从没感到这样无力,今天发生的事情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他已发现,这个世界并不需要他这样的老海盗,在谢恩尼的领导下或许能混口饭吃,但假如离开这位传奇船长的麾下,那他所坚持的海盗传统只会令人发笑。
老圣雅各看着甲板上由几十张方桌拼成的长桌,上面没有木灰酒的位置,更没有他最爱的生鲦鱼。年轻的海盗早不吃这些,低贱的酒菜他们或许会拿来喂狗,但绝不会往自己嘴里塞。取而代之的是以葡萄酒为主的果酒及各种粮食酒。从前,老圣雅各他们劫来这些果酒,只会转手再卖给其他人然后被贩卖到中土,并不饮用,一来这些果酒可以带来不少收益,二来这些酒对于老圣雅各这些舌头早就被粗质劣酒侵染过重的老海盗来说,与蜂蜜水没什么区别。
各种经过烹调的牲畜也摆上海盗的餐桌,这在过去也是无法想象的,海盗既没有土地也没有时间能够畜牧,在南海海域,只有先民领地才有种植和畜牧的草牧场,但从不会让海盗染指,就算交易也只是少量,毕竟海盗抢来的金银财宝对先民来说毫无价值。
黄泉号甲板下面还有四层,甬道的入口在主舵下面,在这么个欢愉的日子里很少有人愿意再待在阴暗潮湿的甲板底下,更别提里面平日里是储存各种武器及食物的地方,各种腥臭和金属生锈的味道串在一起,很容易让人将刚吃下去的美食再吐出来。
老圣雅各推开木门,顺着甬道下楼,几盏油灯挂在墙上发出晦暗的光,脚下的木板阶梯发出“吱呦,吱呦“的响声,卢比克船长的房间在甲板下的第三层,第四层则是其他水手和杂役睡觉的地方。
第三层的结构是整个黄泉号中最复杂的,那长长的走廊和精致的装饰只有在城堡中才能见到,普通人在摇晃的船上往往会迷失方向,但对于老圣雅各来说这并不是问题。他轻易地穿过两个长廊、三扇暗门,来到位于主舵正下方,“守财奴卢比克”船长的房间门前。
很多人都会藐视权威,将屈从于威势下的人们贬低得一文不值,这对于他们来说像是种英勇行为。老圣雅各原来就是这种人、或者说他身边除开马林诺都是这种人,醉酒会让他们口无遮拦,肆意地在荒岛的山洞里咒骂权贵乃至神明。
那时候他们就像野草,既不需要恩赐也不害怕夺取。
但是在走向门口的过程中,老圣雅各突然感受到权势对他的压力,他有点理解那些卑躬屈膝、曲意逢迎的人,如果并不处在权力结构的漩涡当中,只作为独立其外的观察者,那一切关于权力所引发的欲望与行为都像是场极为滑稽的戏剧表演。他在心中寻觅着不安的来源,但就像雷雨天里撒网捕鱼,一无所获。
老圣雅各有点想念谢尼恩到来之前的日子,或许那才是真正的海盗生活。没有层层叠叠的阶级、没有明确的分工,没有昨日没有明天,只有昏醉和婊子。
在垂直距离距甲板十几米的这里,嘈杂的声响紧紧能遮住老圣雅各的脚步声。正在他踌躇之间,船长的房间传来声音,那声音很小,但明显是两个人在说话。
老圣雅各向前走两步,但并没有故意隐藏自己的声响,他并无意做个偷听者,“父亲,谈判顺利吗?”老圣雅各听得出,这是伦达的声音,他想不到在刚才两人打斗后这个小杂种这么快就来告状,或许传言中从船长室直通甲板的暗道是真实存在的,而非谣言。
“唉,想同时说服怎么多土老帽可不容易。”老圣雅各听得出这是卢比克船长的声音,他在几次集会中听过,雄浑有力的声音让人心生敬畏,然而现在听到的声音却夹杂着无奈和憔悴。“你的手臂怎么了。”
老圣雅各听到卢比克提起伦达的伤,神经绷起来,心中考虑伦达要是胡说八道,是否应该直接冲进去和他对质,戳穿他的假面具。
“有些人喝的烂醉,割肉的时候也手舞足蹈,划伤了我,并不是什么大事。”老圣雅各不明白伦达要隐瞒刚才的事。“谢尼恩船长给出的期限越来越近了。”既然伦达没有说出这件事,也许就说明双方的误会已然解除,老圣雅各心想自己也没必要给卢比克添乱,听起来他好像在为谈判的事情发愁。但片刻考虑后老圣雅各并没有离开,好奇心驱使他听下去,就算回去当成和马林诺喝酒时的谈资也不错。
“他的野心太大,想让思维陈旧的先民首领献出自己祖先的领土和资源,然后还要先民为他的帝国服务,成为莱恩岛的奴隶……唉。”
海盗们都知道谢尼恩公爵对卢比克唯一重任是想利用他在先民中的声望。但没人知道谢尼恩公爵的计划并不是安抚及合作,而是想将先民及他们的领地都纳入莱恩岛、都臣服于黑鲸鱼旗帜下。
“谢尼恩公爵说并不是奴隶,而是……伙伴……。”伦达像是很赞同谢尼恩公爵的计划。
“哈哈,这些把戏。”卢比克船长的笑声从房间中传出来,“所有的首领要在莱恩岛安家、华丽的宫殿其实就是牢笼,用金银财宝这些先民本不需要的东西来换取领土和资源,还要先民冒着身死的危险去砍伐棕榈、开采热浆。先民是不如我们聪明,却也不是树上的猴子,我和他们打了几十年交道,什么都可以谈论,但领地是例外。”
“这我清楚,在先民的语言里,‘领地‘和’生命‘是一个词。”老圣雅各在心中发笑,暗想自己听到的先民语言,好像所有话都是“呜啊呜啊”的,根本听不出区别。“但我们也许该考虑下谢尼恩公爵的建议。”
“那我宁愿不干这个船长,也不能背叛他们的信任。伦达,你更不该背叛你的血脉。”卢比克船长的言语中已带有一丝不悦,他或许已察觉到自己的儿子对自己的想法并非全部赞同。
“是吗?父亲。我们是海盗,您经常要我尊重海盗的传统,尤其是那些老家伙。而海盗的传统里可没有血统传承这一项。”老圣雅各小声骂句“小杂种”。
“我说过多少次,你要是想做他们的领袖,就应该先学会尊重所有部下。否则没人会真正忠心于你。”继承者没有传承自己坚持得传统,卢比克船长有些生气,但还是一如既往地耐心教导爱子。
“对。你尊重所有人,先民、部下,他们表面上都爱你。但在背地里,你的尊重只给你换来一个‘守财奴‘,的称号。”伦达傲慢的声音让老圣雅各随时想冲进去胖揍他一顿,“这小杂种真忘恩负义。竟然这么羞辱自己的父亲。”
“砰!”桌子被重重拍响,接着就是一阵“叮铃咣铛”的乱响,显然是房间里发生了争斗。
“啊!”老圣雅各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卢比克船长惨叫一声。
老圣雅各赶紧推门,竟然没有上锁,他用力太大,一个趔趄扑到在房间里,不过老圣雅各毕竟是久经沙场,片刻间弓起身子来,将身体尽量缩在一起。弯刀出鞘,左臂举起海妖圆盾,用凌厉的目光迅速扫过整个房间。
“大副圣雅各,怎么称赞都不过分。你的战斗技巧堪称海盗模范。”伦达平静地称赞着老圣雅各,同时正在用手绢擦拭自己手上的血渍。
老圣雅各看见伦达站在卢比克船长的红衫木桌子旁边,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一旁趴着的卢比克船长和他毫无关系,卢比克的背部被一把匕首穿透,血液流了一地,看起来已经顺着地板的缝隙流到下一层。
“谋杀你的父亲?杂种。”老圣雅各咬着牙,强忍着心中的愤怒。
“显而易见。”伦达走到卢比克船长的背后,伸手将插在尸体上的匕首拔出来,伤口涌出血浆,将卢比克船长身后的双头火鸟徽记掩盖,霍斯王国的侯爵大人就这样死于自己的养子之手。“看看这把匕首,真是精致。先民恐怕要一百年才能学会锻造打磨这样锋利的刃,我这个傻瓜父亲却要和先民合作?”
“小杂种。不用装作镇定,没人来救你,老子会杀掉你,为你可怜的父亲复仇。”话是这样说,但老圣雅各心中依然不安,这一切太过巧合,从伦达冷静的态度看,这好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谋杀,但到底是怎样的巧合,才会让自己正好亲眼目睹这场惨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