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掉我?对于你来说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但你也活不了,我和父亲的尸体在这,而你就是凶手。”伦达很淡然地坐到卢比克船长的椅子上,随手摆弄起桌子上纯金六分仪,这也是谢尼恩公爵的赏赐。“坐下吧,今天你够辛苦喽。”
老圣雅各被说得哑口无言,明白伦达说的是实话,他现在杀死伦达,就没法证明是伦达杀害卢比克船长,毕竟平日里他们的父子感情很深厚,其他人也压根不知道伦达对于和先民相处的方法上和卢比克船长有巨大的分歧。
老圣雅各只好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但嘴上依然厉害“杂种,老子活得够了,可以和你换命。”
伦达放下手中的六分仪,将匕首插在桌子中间,上面的血液缓缓滴下。“我想请你猜猜,为什么你恰巧会出现在这扇掩盖罪恶的门前。”
这句话就像道闪电直接劈在老圣雅各长满毛发的脑袋上,突然一阵绞痛袭来,几乎让他的心脏骤停,片刻间他思考了所有可能性,但最后的结论都指向一个人。“马林诺……出卖我……?这绝不可能。”
“谈不上出卖。他求我不要杀你,我答应了。”
“呸!杂种。就算你们杀掉他,他也不会出卖我。”老圣雅各激动地站起来怒骂,脑海中却闪过一个念头,“你拿他的家人威胁他?”
伦达没有反驳,默认老圣雅各的说法“与脑袋不灵光的先民不一样,我们可都是聪明人,没必要绕圈子,你们的时代已落幕,伟大的计划和那些小得可怜的快帆船毫无关系。你以为我会因为那点小事仇恨你一辈子吗?可真好笑。”
“老子真后悔那天没有杀死你!”老圣雅各恨恨地说道。
“可惜没人能捞出掉进热水里的冰块。”伦达撇撇嘴,接着说道“好了,没用的话说得太多,我亲爱的父亲血都快流干了。杀死我,然后和马林诺的全家一起下地狱。“
“杂种!卑鄙的杂种!”
“骂得好。但事情还要解决,我很乐意为你出谋划策。”伦达用蓝色的眼睛盯着老圣雅各,这种颜色的眼睛在先民中着实罕见,脸上依然挂着虚伪的微笑,这让老圣雅各感到恶心。
老圣雅各用沉默和怒视回应他。
“我需要你认罪,当然不止杀死我父亲这一宗,还有十几个先民首领的死也会算在你头上。真是丰功伟绩,我很乐意在以后的史书上为你记上一笔。”
“狗杂种,海盗不需要历史。”老圣雅各愤怒地骂道。
伦达点点头,“海盗什么就像灰狗,有口吃的就行。但新生的帝国需要,需要在宏伟的宫殿里建造图书馆,然后把乱七八糟的历史写成书放在里面,当然也包括写有你的那本。现在,你得快动笔。”
老圣雅各依然用沉默回应,但已打算接受伦达的卑劣“建议”,虽然马林诺的背叛是出于无奈,但依然让他有些心灰意冷,他突然想起马林诺可爱的女儿,只有五岁的马林诺·卢娜,想起她瞪着大眼睛捋自己的白胡子,接着他又想起马林诺的妻子马林诺·萨,原本是热岛上的女祭祀,因为祈雨不得而被判木筏流放,在马林诺和他一起救起这名女祭司的时候,用融化橡胶粘合的木筏早已散架,她只抱着一根圆木在海上漂流,见到马林诺的第一句话是“给我水”。
伦达从老圣雅各犹豫的眼神中窥视到妥协的前兆,说道:“先民会要求以他们的刑罚将你处死,而我会派出人手在运送过程中将你救走,这个任务我会交给马林诺船长,我想他会全力以赴。”
“杂种!老子为什么相信你。”老圣雅各的信心已被动摇。
伦达笑着从桌下拿出一把细弩指向老圣雅各,“这是个圈套。在你没有察觉的时候一切就已决定,当然,你唯一可以选择的就是活着还是死着帮我完成这出好戏。”
“箭上有毒?”老圣雅各问道。
“你可以尝试一下。”
老圣雅各摇摇头,“没必要,小杂种!。老子早晚有天会杀死你。”
“但愿有这样一日。”伦达按响船长平时用的铃铛,从外面匆忙进来几个人,具体是几个老圣雅各没看到,因为很快黑色头罩就在他头上,手脚也绑住,被人架出房间,之后再去到哪里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这恐怕是老圣雅各一生中最难熬的三天,他被关在某个监牢之中,凭借气味他能够分辨出这里离海边并不远,天赋和经验仿佛诅咒让他精确地感知时间流逝,只有一桶水和十几只生虾供他维持生命,到第二天这些虾已变得腥臭,但没什么办法,老圣雅各还是硬着头皮吃下去。
老圣雅各在这三天的暗室生活中,不断回想起那天马林诺的一切行为和话语,想从中找出一丝他没有背叛自己的证据,秋日中最常见的落叶和海水的咸味几乎填满那天的所有记忆,马林诺到底是什么时候打算出卖自己,或者说他这三十年来与自己的友谊也不过是虚与委蛇。这些问题让老圣雅各备受煎熬,心渐渐沉下去。作为海盗,背叛和谎言几乎如影随形,但当这些真正发生在他与以生命起誓守护他的马林诺之间时。哪怕老圣雅各无数次告诉自己马林诺是出于无奈,但对于他这样一个老人,残酷的现实接受起来还是太过艰难。
当老圣雅各再次重见天日时,在熟悉的黑鲸广场,视力因为长时间的黑夜变得模糊,手被紧紧地反绑在身后,双膝跪地,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大胡子里有虫子在撕咬,他尝试挪动下巴赶走虫子,但看起来于事无补。
伦达继承了他父亲卢比克的身份低位、还有那身印有双头火鸟徽记的外衣,上面还有点点血迹。伦达船长那天说了很多,老圣雅各大多没有听清。除非在他多次重复问道:“你认罪吗?”时,老圣雅各才会点头低声说句”我认罪“。
集会从太阳刚出来一直持续到天边出现绚丽的彩霞。高台下的人们时而义愤填膺,时而开怀大笑。老圣雅各觉得这时候应该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想要哭,但忘记自己根本不会哭泣,这是他的第一任船长告诉他的,“谁在船上哭就会杀死谁”。他活这么久,第一次感到悲哀。
当这场精心准备的戏剧将要落幕时,伦达船长当众宣布老圣雅各理应判处绞刑,但因为他在宴会上毒杀十七名先民首领,那就应当由先民处置,自己的仇恨与先民的愤怒相比不值一提。会场上的先民先是欢呼雀跃,等到老圣雅各被人押解着从他们身边经过时,先民们对他凶狠地咒骂,老圣雅各终于在短暂的时间内听出先民语言的差别。
老圣雅各被绑在一艘劫掠船上,那是他最熟悉的船,旁边有三个海盗和五个先民战士轮流看守。星辰渐渐在夜空中显现,据老圣雅各所知,自己将被押送到距莱恩到几十海里外的火穗岛,这座岛上有座极高的火山,虽然上百年不曾喷发,但其散发的热气让岛上长出的稻穗都呈火红色,因此得名。老圣雅各就要被绑在这个火山口,被炎热的气浪灼烧而死,这是先民们一直同意的行刑方式。
除开老圣雅各的船,还有一艘快帆领航,三艘船负责护卫。在这种夜里,南海海域十分安静,偶尔能听到某种海鱼凄厉的叫声。老圣雅各一直在想,要是真得是马林诺来救自己,那应该与他说什么?原谅还是抱怨、亦或是辱骂?
然而当一切发生时,他们都只能遵从最真实的自我。
两艘极快的船扯着鼓帆急速飞驰而来,在老圣雅各所在的船和三艘护卫船之间迅速穿插,两艘船上的人同时正向海里倾倒着什么。霎时间原本无声的黑夜被惊叫、咒骂和呼号声打破宁静。这两艘快帆绕两圈之后迅速消失在夜色当中,不知是谁突然向水里投掷火把,在护卫船和劫掠船之间瞬间燃起一道火墙,焰光冲天,照亮黑暗的海面。
劫掠船被关在火墙中间,掌舵只好停船。几个身着黑衣的海盗从水下钻出来,爬到劫掠船上,领头人手中拿把强弩,老圣雅各一眼就能认出他是马林诺。马林诺发箭射穿一个先民的耳朵,让他血流不止,这些海盗似乎不想杀人,快速将所有清醒的、或是还在睡梦中的护卫绑起来。马林诺亲自上去位老圣雅各松绑。
老圣雅各跟着他们从水下绕过火墙,上到接应他们的客船后,狠狠给马林诺一拳,将马林诺打到在地,看着满口是血的马林诺“你有什么解释?”
马林诺站起身来,“我没什么好说的,这辈子我们都不会再见面。我的老朋友,希望你没忘记如何掌舵。”马林诺从船舱的角落里拿出老圣雅各的海妖徽盾和弯刀,亲手将盾牌再次系在他的左臂,又将弯刀挂在他的腰上。“这是我最后的帮助。”
老圣雅各想好该怎样辱骂他、也想好如何原谅他,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沉默,他妄想马林诺会激动地辩解,这是他的心愿。马林诺是他唯一活着的朋友,他沉吟许久,面对马林诺离开的背影,“老杂种!”只有这一句咒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