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萎?什么意思?”弥特右手还握着火把,双臂张开。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希尔灼热的呼吸,这几乎要将他的身体都融化。
希尔放开弥特先生,微微仰起头。“看着我的眼睛,弥特。”希尔抓住弥特的左手,将它放到自己的衣襟上,弥特的视线也随着过去,他看到希尔不住起伏的胸口、隐约看到希尔宽松的衣襟下藏着的“伤疤”。
“你受伤了?”弥特是希尔的倾慕者,他爱希尔对于知识的热忱、爱她区别于雨林村其他女性的独特魅力。但绝不是头脑被情欲占领后的原始渴望。希尔突然这样做,他很难说失望,但也不怎么开心。
“嘶啦…。”希尔的衣襟被扯开,露出白色棉布制成的内衣,这是雨林村女性的常见打扮。但更令弥特心惊的是,他看见希尔的胸口直到肩膀,都爬满那种黑褐色的、老树皮一样的疤痕,最可怕的是,这些伤疤的边缘由深红色变为淡红色,显然这些吓人的伤疤还在扩散。希尔握着弥特的手,慢慢地移动,让他感受自己逐渐枯萎的皮肤。
“感受到了吗?”希尔的语气十分悲哀。
这种粗糙的皱褶弥特很熟悉,他不久前刚刚埋葬他的父亲,而他父亲每一寸皮肤上都布满这样的皱褶。弥特点点头,关切地说道:“你或许该去永雾港碰碰运气,听说那有很多巫医。”
“我没救了,因为我清楚地知道我没得病。你能感受身体的变化吗?但我不是在成长,而是在变老,每天醒来时,我都能体会到身体在哀嚎、在悲鸣。起初只是劳累与酸痛,现在,我的皮肤正在急速衰老,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爬虫就会钻到我的脸上。”希尔像是压抑许久终于得以释放。
“希尔,我该怎么帮你?”弥特用爱怜的眼神看着美丽的希尔,他在努力感受她的痛苦与无助,想给予帮助。
“你爱我。我早就知道。”希尔再次拥抱弥特,伸出手抚摸着他的后脑,轻轻用力,好让两人的鼻尖能够互相触碰,这是雨林村的礼节,意为含蓄地索吻。“
“但你并不爱我。”弥特无不悲伤地说道。
“求求你,亲爱的弥特。”她不去理会弥特先生的情绪,只是肆意发泄着。
达芬利见到他们忘情拥抱,火把脱开手将要掉在地上,就想出声提醒,但很快就明白自己是在梦境当中,终究没有发出声响。
火把遇到干燥的草,瞬间就腾起焰浪,红光刹那包围住正在相拥的弥特与希尔,但他们毫无反应,吻得更加激烈。达芬利忽然觉得头像要炸开,剧痛穿过他的额头,最大的挑战则来自达芬利的手臂,所有的疤眼都在扩张,像在身体内部有什么东西想要长出来,又像有人用带锯齿的锥子扎入伤口不停旋转,达芬利感觉全身的肉都绞在一起,终于痛得昏过去。
只是睁眼闭眼的功夫,达芬利就醒过来,他本以为自己即将脱离梦境回归现实。但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
火没有熄灭,反而烧得到处都是,达芬利知道自己就在其中,他知道到被火焰包围的压迫感。这不是在雨林村,而是某处王宫,七八层的尖顶建筑轰然倒塌,光着脚的宫女在四散奔逃,该死的魔焰早就烧到马厩,然而谁来放走那些装着金马蹬、宝石马鞍的良驹呢?它们在火中嘶叫、哀鸣,但只是一切惨剧的插曲。
达芬利无数次做过这个梦,但这是唯一一次旁观。
达芬利冷静地穿过被热火烧弯的金门,带有喷泉的华丽鱼池早就早已干涸,雕塑上能拆下来的部件都已被人拿走,这是国王的内宫,道路两旁成排的双头火鸟塑像还在彰显着王国的力量,但每只龙的宝石龙眼都被剜下,空留一双双无神的黑洞。
通往主殿的石阶有上百个,都是坚硬光滑的大理石铺砌而成,八根巨大的石柱拔地而起,支撑着宫殿的穹顶。达芬利信步走进宫殿,奥雷利亚教派风格的穹顶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微茫,照在王座周围,然而这时,穹顶上的玻璃因为高温碎裂,已掉落不少,只有靠近边缘的少数玻璃还在上面摇摇欲坠。这样的损害,让人很难看清楚穹顶画作的本来面目,但光穿过穹顶,又被地上的玻璃反射、折射,让整座宫殿都变得明亮,而多彩光茫又使这个空间迷幻异常。
王座上正发生着达芬利再熟悉不过的一幕,须发皆白的老国王头戴王冠,怀抱着一个婴儿,弄臣背着包袱,手持利刃对着国王。
“你以为杀死我就能得到这沉重的王冠,你的头颅会被它碾碎,可笑而卑微的奴才。”国王身上的袍子已被扯烂,只是胡乱披在他的身上。但他好像还很有勇气,敢于直面利剑。
“摘下来,我可不想背负弑君的名号。就让你的儿子来终结你的暴虐统治。”弄臣讥笑国王,目的就是那顶金光闪闪,镶满宝石的双头火鸟王冠。
“戈恩回来啦?”国王忽然笑了,几乎高兴得要跳起舞蹈,他将怀里得孩子放到王座上,再次上前。“戈恩真的回来了?他来救我,救救他可怜的老父亲,救救国王。”
弄臣被国王突然地手舞足蹈吓一跳,手中的剑险些挥出去。“是,是,你的好儿子戈恩·卓尔回来,他带着蛮族的骑兵团,就为杀你而来。”
“你撒谎!”国王愤怒地挥拳想要攻击弄臣,但却扑个空摔到在地,放声大哭起来。“我的儿子不会背叛我。”王座上的孩子受到惊吓也哭了起来,扭动着身躯将襁褓挣开,身体完全裸露出来。
“看看这孩子,多惹人疼。”弄臣从地上拾起一块破布随手盖在婴儿的身上,然后又将愤怒而贪婪的眼光看向国王。“快给我,别逼我用剑砍下你那颗罪孽的头颅。”
国王取下王冠。“你想要?我就给你。“国王用力将王冠扔向弄臣,自己则趁机扑上去,掐住弄臣的脖子。
但他究竟是个虚弱的老人、被夜夜笙歌掏空身体的国王,根本没有力气杀死一位中年弄臣,反而被弄臣一脚踢翻在地。原本华美的袍子,现在满是孔洞和伤痕,围脖的白色绒毛染沾满鲜血和灰尘。弄臣踩住国王的腰,不让他逃走。
“尊敬的国王,你还记得戈恩王子七岁时,是如何在您面前‘打败‘我们这些弄臣,然后用脚踩在我们的头上让我们求饶的吗?”
“那可不是我的旨意。”国王低语。
“但您很满意,不是吗?尊敬的国王。”弄臣完全失去对老国王的敬畏之心,只当他是一个卑贱的老奴隶,穿硬底靴的脚用力地踩在老国王腰上,而且来回地碾压,他把这当作对老国王的羞辱与报复。
“你们没有死,我也不该死。”
“那是因为木剑不能杀人,所以你就赐给他一柄陨铁宝剑。”弄臣想起之后被戈恩王子用真正的利剑威吓的惊惧时日,还是不禁打个冷战。“起来,卑微的国王。”他一把抓住国王的内衣领子,将国王拽起来。
“求你…不要…。”国王看着弄臣的眼神,对死亡的本能恐惧让他变得软弱。
弄臣也看到老国王的眼神,他能想到的却不是怜悯,而是由心而生的厌恶,他自然难以分清是厌恶自己还是厌恶老国王,可他却知道自己做什么可以让这种厌恶消失。
“再会,尊敬的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