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芬利的眼前一片漆黑,隐约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但他明白这并不一定是他真实的感观,在梦中人们通常会认为自己的视觉和听觉还好用,可事实却是一切通往外界的渠道都被封堵,眼睛看到的和耳朵听到的都像是有个冥冥中的主宰在支配、在授予,他告知梦中的你这是看到的,那是听到的,人们则欣然接受。
现在的达芬利就仿佛处在真实和梦幻的中间,他在领略索托的记忆之时,也感知他的一切,这个梦境还没有结束。索托的身体已和弥特一起倒在库芬尔之秋中,记忆中他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趴在地上的希尔正在努力地爬向那盏发出微弱亮光的油灯,达芬利很清楚,那就是弥特忘在原地的提灯,他们在被梦魇之灵戏弄,早已迷失方向。
然而索托的思想并没有和身体一样昏迷,反而十分活跃,但达芬利没法窥视,他甚至不能描述这个事实,毕竟对于这个窃取记忆的秘术,他只是了解如何使用,并不知道其运行的真正道理。
经过梦境中的漫长等待,也有可能真实世界的片刻之间。
达芬利再次能够通过索托的感官阅读记忆,达芬利发现,一切都没变,树林还在,所有感觉都像是索托在树林中昏睡过去又突然醒来一样。他恢复知觉,先在四周找寻弥特和希尔的踪迹,但却没有发现他们。
索托拖着沉重的身体,行走在密林当中,他抚摸路过的每一棵树,想要寻找曾经刻下的记号,然而在他仔细观察几十棵树后,终于确定自己早就离开昏迷之前的地方,这里并没有带有记号的树木。
他大声地呼喊同伴,可声音传入深林就像是冰雪消融于水中,痕迹都没有留下。达芬利发现,迷雾和细雨出现,这和他的经历相似,他们一行人刚刚进入库芬尔之秋时也度过整天的平静时光,四个人围着炉火各自痛饮,直到一夜好眠之后才发现,自己已成为蛛网中的蝴蝶。
在所有努力都不见成效时,达芬利能感受到索托的沮丧,他颓然坐在树下,用雨水解渴。这时,索托忽然发现自己的正前方不远处,在迷雾飘散又聚合的间隙,有微茫的亮光在闪烁。
“希尔,希尔。”索托摇晃着趴在地上,满脸满手血痕的希尔,那盏油灯的火光不在摇曳,悄然熄灭。
希尔感到脸和手都火辣辣的疼痛,短暂的迷惘过后,她回想起昏迷前的事情,想起自己的伤口从何而来。
“谢天谢地。”索托并不是爱哭泣的人,刚才的经历都没能让他掉泪,但此刻看到希尔苏醒,他终于忍不住流下滚烫的泪珠。
“我好疼,索托。”雨水和着泥土渗进希尔的伤口,她感到十分疼痛。
索托将希尔扶到树下,脱掉外套披在她的身上,遮挡住她的伤口,避免脏东西使她得伤口恶化。“这样会不会好些?”
希尔微微点头,虚弱地说道,“你有没有看到弥特。”
“没有,我记得昏迷之前他就在身边,但醒过来人就不见了。”索托在提灯的四周仔细寻找,但并没有收获,“记号都没了。”他失望地对希尔说道。
“咱们得把弥特找回来。”希尔将披在她身上的外套裹紧,“在刚才昏迷的时候我好像被在一棵树里,可以听到弥特在外面呼喊,却无能为力。”
索托看出希尔有些自责,安慰道,“或许只是作梦,也有可能是幻觉,之前我就看到恐怖的稻草人。跟弥特家羊圈里的一模一样。”
希尔摇头否认,黯然道:“既不是幻觉也非梦境,而是那棵树的灵魂在和我谈话。”
“谈什么?”索托依然认为那只是希尔的幻想,但此刻没有争论的必要,不如安静地听她倾诉,也许能让她不那么痛苦和自责。
“它让我选择。”希尔答道,“选择让雨林村的人重新拥有姓氏,还是在不就的将来所有人都将遗忘自己的名字。”
“我从来没感觉到姓氏会对我们有什么帮助。”索托撇撇嘴,更加确信希尔是在作梦,毕竟姓名对于雨林村的人只是可有可无的点缀。“你怎么回答它?”
“我央求它放我们出去,那是我唯一在意的事情。”
“看起来它没有同意,我们还在这。”索托是个在接受现实后能够很快变得乐观的少年,这是他唯一能在其父亲那继承的优点。他母亲早亡,和行事疯癫的父亲生活在一起,让他在面对任何坏事的时候都想着如何解决,而不是怨天尤人。
“它让我看到一个未来,”希尔布满浅红色血痕的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在那个未来里雨林村不复存在,没有房屋、田地,干枯的白滨河中尽是泥沼,树木过度的汲取养分让它们的树冠几乎弯到地面。”
“那在这个未来中,我们还在吗?”索托问道。“弥特还在吗?”
希尔明白他的意思,“那并不是明天或者后天,而是很多年之后。它让我看到,在泥沼当中,生活着畸形的怪物,它们看着就像是刚才的我,在地上爬行,附着粘液的光滑皮肤上长着不规则的疣疮,还冒着浅黄色的脓液。”
索托感到一阵眩晕,希尔的描述让他感到恶心,“它是说我们都会变成怪物?”
希尔点点头,“那棵古老树木的灵魂告知我,这是我们将要付出的代价。因为对于外界来说,雨林村得到太多的眷顾,而这些眷顾都是祖先和某个邪恶灵体进行交易的馈赠。代价就是失去历史和未来,最终变成蠕行于污泥腐物中的邪祟。”
“这不可能,我没有看到任何预兆。”
希尔若有所思地看着索托,同时露出温柔的笑容:“没错,我们现在不该考虑这些。得先找到弥特,然后赶紧想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索托能看出希尔心中有些秘密没说出口,但他也同意希尔的话,一切都得等三个人活着离开库芬尔之秋,回到村子再说,毕竟他们此刻还是活生生的、站立行走的正常人类。
“可是我们该去哪找弥特,这里实在太诡异了,到处湿漉漉的,还被迷雾遮挡,连方向都难以分清。”
“我有办法。”希尔依靠着树干勉强站起身,双腿弯曲,紧紧用背顶着,索托想上前来搀扶她,却被她摆手拦住。“索托,请你闭上眼睛。”希尔巧笑请求道。
索托打算听从希尔的嘱托,但好奇心却驱使他又悄悄睁开右眼,他和正在窥探记忆的达芬利都被眼前所发生的事情所震惊。
在希尔面前的粗壮树干突然如同黑色布袋一样张开,这是索托的想法。而达芬利则可以更加准确的描述,那就是年轻女性的下体,柔软而充满生机,微微张开,从里面探出细长的枝蔓,缠绕住希尔的身体。
当希尔的腰身被藤曼完全包裹,在树干的黑洞当中就涌出一张只有轮廓的淡褐色人面,它没有七窍,像是还未雕刻五官的泥像。它渐渐地靠近希尔,几乎要贴住她的面部。索托犹豫着是否应该阻止,但他最终还是选择相信希尔,再次闭上双眼。
随即,索托的耳边就响起风摇动树枝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