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早晨,各个舰队船长在莱恩岛的政务厅受封之后,都会回到自己的主舰举办盛大的宴会,那是他们宣示自己崇高身份的最好机会。卢比克船长在头天中午就派出船只去各个岛屿将先民的首领请到莱恩岛,船长不单将这个宴会当作自己受封的荣光,更宣称要借机安抚先民首领、并且商讨今后与先民的合作方式。先民的领地中有大量的木材、橘树、橡胶及棕榈油,都是海军最需要的资源。
在卢比克船长的部下中,老圣雅各和马林诺是年龄最大的搭档,他们早已不是那种对名利极度渴望的年轻人。黄泉号上的宴会,是第五舰队乃至南海海域新秩序建立的重要场合,所有有资格参加的人都如同深林夜瞪着幽蓝眼珠,狠狠盯着猎物的豹子,他们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散发着对于金钱及声望的极度渴望,杀戮和欲念全部掩藏在各种忠诚和友善的外衣之下。
秋日阳光照在萧然的大海之上。
南海与经常波浪滔天的北海、迷雾终日不散的西海不同,大多时候都风平浪静,水面一点波澜都没有,成群结对的鲹鱼从水面跃出,又投入金光粼粼的碧波当中,海鸥翱翔于天际,转眼划过浪头,在空旷的海天间引吭,悠然而去的鸣叫声,让整个海港的海盗都心情愉快。一艘艘快帆扬着黑鲸鱼旗,船上放着各种美酒和渔民刚捕捞上来的鲜鱼,他们原本是凶狠的海上强盗,现在却为这荣耀的庆典穿梭在内港和近海,在老圣雅各眼中,这一切都像是幻觉,而且是做梦都难以成形的幻觉。
“我们差不多该上船了,别让‘守财奴‘着急,据我所知,他在等着你敬酒。“马林诺挪揄着正在向海里小便的老圣雅各,他们从昨天中午一直喝到傍晚,两人都是伶仃大醉,在海边的渔船上睡到第二天,直到渔民凌晨赶海才将他们叫醒。
“还是在船上睡觉老子才舒坦。”老圣雅各完事哆嗦一下,提起松松垮垮的棉布裤子。“那些不通气的杂种房子真让老子不痛快。”
老圣雅各无精打采地跟在马林诺后面,在新修建的海岸栈道上摇摇晃晃地走着,有头有脸的海盗早就上船,只剩下没资格上船的年轻海盗及一些莱恩岛的平民在栈道上交谈饮酒,当然还有一些随着先民首领前来的先民也在其中,“这是出狗娘养的滑稽剧,没几天这个岛上就遍地都是我这样的杂种喽!”
“哈茨!你个小杂种在干什么?”老圣雅各忽地高喊,马林诺循着他的眼神向栈道下面看去,看到上身赤裸精瘦年轻男孩在摸一个先民女孩的屁股。两个年轻人的脸都一片潮红,显然是喝了不少酒,情欲正在攻占他们渴望的心。
年轻男孩看样子只有十五六岁,先民女孩则更小一些。被老圣雅各这么打断,两人都羞愧难当,愣在原地。“船长先生、大副先生,我以为你们已经上船……所以……。”
“所以在这摸女孩的屁股。小杂种,你知道和先民女孩上床是什么后果吗?当你被晒成肉干再后悔就晚了。”这个叫哈茨的年轻人是马林诺的手下,虽然他瘦得像鱼干,却是第五舰队最擅长游泳的人。
“尊敬的大副,这可不是先民的领地。”
“是吗?老子以为这已是先民的土地。不然怎么有那么多棕色皮肤的小妞在搔首弄姿,引诱我们最好的小伙子。“老圣雅各挠着自己脏乎乎的大胡子,对马林诺说。
“哈茨,管好你的下面。先民首领正在和卢比克船长谈判,别成了他们的筹码。”马林诺和老圣雅各不同,在年轻海盗的心中,他是一位十分有威严的海盗船长,当他张口说话的时候每个年轻人都会不自觉地肃然起敬。
所以年轻的哈茨虽然不明白马林诺船长话中的含义,但却能在他的语调中感到事情的严重性。“是,马林诺船长。”
马林诺笑笑,转头对老圣雅各说道:“好了圣雅各,咱们再不走,长桌上就没咱俩的位置了,哪怕是末座。“
假如不亲临其境,谁也体会不到黄泉号的伟大,整根铁橡木制造的桅杆直插云霄、床弩宛如残忍的杀手正凝视着敌人的眼睛,恐惧好似寒夜之风直吹心底。老圣雅各见过被这种床弩发射的巨大箭矢,射中的人整颗头颅都被击碎,身体飞出几十米远,血如同泉水一样从脖颈喷涌而出,“人有那么多血吗?”那是当时老圣雅各心中唯一的想法。
一架需要十个水手同时操作的抛石机伫立在船尾,那是国王才有的仪态,老圣雅各首次意识到战争和劫掠的区别,正是在抛石机抛出的火石落在商船的甲板上时。火石并不是一整块石头点燃,而将是几百颗拳头那么大的石头涂抹热浆油,然后全部塞到大象皮制成的包裹当中,老圣雅各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火石能够正好在商船上空裂开,上百颗石头形成的火雨瞬间倾泻在甲板,整艘船霎时变成火焰地狱,正在燃烧的热浆油能够轻融化木质的船体、更可怕的则是这种来自山体内部的燃料一旦燃烧,连水都不能将其扑灭,船上的水手、杂役乃至大副、船长被烈火焚烧,他们奔跑哀嚎,跃入海中,但得救的只是灵魂,身体在海中还是被烧成焦黑的残骸,连鲨鱼都不愿意食用。
“圣雅各?这艘船上最老的男人。”马林诺与老圣雅各刚刚踏上甲板,就有一个语气傲慢的年轻海盗凑上前来,他的面色粉白,是海盗中的异类。他的白色皮衣一尘不染、头上的深蓝色三角帽别着一根细长的、五彩斑斓的夜雀尾毛。“不,应该是除开那些躺在棺材里睡觉的杂役奴仆后最老的男人。”
老圣雅各的左拳握紧,小臂上的海妖盾牌瞪着血色的眼睛,右手已扣住腰间的弯刀。这些尖锐的嘲讽将他从痛苦的回忆中拽出来,但他一点也不感激。
衣着华丽的年轻海盗名叫伦达,是卢比克船长的养子,所有人都知道他来自莱恩岛的先民部落,那是最野蛮最封闭的先民部落,他们被人叫做“盲象部落“,因为他们是南海诸岛中唯一没有学会用火的部族,他们世代守在莱恩岛北部的群山当中,这个部族接受火神最丰厚的恩赐,山间的热泉仿佛灵药,让他们百病不侵,当湿冷的海风吹垮其他海岛先民的骨头时,莱恩岛的山壁就像火炉一样,帮他们驱走寒意。
天赐恩惠将带来无尽祸患。在沉静如水的夜里,山体中流出热浆油,不知道是谁送给这些先民火种。辜负火神的恩赐,贪图那一丝光明,他们错了。焰光顷刻将黑夜照成白昼,“盲象部落”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用火,就是将整个部落化为灰烬。
当第二天卢比克船长驾临莱恩岛时,散发着焦糊腥臭的尸体泡在泉水里,显然他们被烧死之前还在被本能驱使、想用水缓解自己的痛苦。卢比克船长吩咐自己的部下将尸体按照先民的传统分别埋在树下,让他们的灵魂得以与海岛融为一体。在一棵高大的红榕树下,卢比克船长发现了昏迷的伦达,那时他不过七岁,伦达身边有一具年轻的女性尸体,小腿硬生生的被用石头砸断,看起来就是这个伤口流光她的血,使她死亡。
卢比克船长收养他,却不想有个野蛮粗俗的海盗儿子,反而将他送去赫勒王国的都城偃星城学习占卜和买卖,在恢弘华贵的王国都城里他学会一切作为上流人士的礼仪,他本该利用卢比克船长的财富获得一片封地,成为男爵。但命运作弄他,在某个贵族宴会,受邀参加的伦达在观看焰火之时,突然变得癫狂,他挥舞利刃杀死旁边的老侍从,又踢翻火盆将整个房间烧毁。
没有国王会册封疯子位男爵,偃星城的贵族们也不能容纳双手沾血的凶犯继续和他们一起推杯换盏,哪怕这些人暗地里干地勾当要比这龌龊十倍百倍。伦达被驱逐出偃星城,只能再次回到南海,子承父业,干起海盗勾当。
这便是他和老圣雅各的矛盾起源,在回南海的航道上,老圣雅各早就做好埋伏,当然他并不知道伦达是卢比克的养子,只当他是路过的贵族小子。直到卢比克亲自将一丝不挂、倒吊在树杈上的伦达解救,老圣雅各才知道自己的莽撞险些害死自己,势力庞大的卢比克船长想要杀死自己就如同捏断海泥鳅一样简单。
令老圣雅各意外的是,卢比克船长并没有怪罪他,反而将伦达除衣服佩剑之外的所有财宝都送给他。但伦达并不像他的养父那样大度,始终将这件事看作耻辱,想要报复老圣雅各,用最残忍的手段杀掉他,燎光他茂密的胡子与头发,倒吊在桅杆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