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蜷带着御剑证返回芳停居,跟堂前静候的小厮打了声招呼。
迈着轻快步子登上三楼,却发现自己房间的门虚掩着。
陈蜷当下警觉了起来,他记得很清楚,自己每每出门都会将门合实。
陈蜷手上捏出一道清气,他初学黄庭剑指不久,单是体外凝出清气一项便费去大半气力。
少年放轻步子,蹑手蹑脚推门进房。
却见杨稚端坐在桌边,左手漫不经心地搭在素色桌布之上,正盯着陈蜷。
“原来是社长您,我道是房中进贼了呢。”陈蜷散掉手上清气,拉了把凳子沿桌坐下。
杨稚微笑道:“若真是能进这芳停居的贼人,只凭你方才那道清气,恐怕派不上用场。”
“我几日都是瞎琢磨,学艺不精,到现在也只能凝成一道清气而已,捏不出剑气。”陈蜷挠头憨笑道。此话不假,少年虽在将小自然炉中的自然清气转化为大小周天中的清气流上摸索出了一些门道,但是黄庭剑指和百转气机毕竟都是偏实战的功法,光靠一股劲儿没头苍蝇般地钻研,始终得不到太大的名堂。
陈蜷这一番话既是自谦,也有丝丝埋怨杨稚的意味在。但少年自知杨稚近来也应是忙于栽星社诸般事宜,虽说栽星社只是空有名头的草台班子,但毕竟也勉强算得上是一家异人社,总有些琐碎的小事要办。
“也怪我,几日里忙着替异人社筹措资金,没工夫给你讲解黄庭剑指和百转气机的门道,改日我寻个时间,跟你详细说道说道。”杨稚略含愧疚说道,话间也巧好迎合陈蜷所猜。
“不急,栽星社的事才是大事。”陈蜷淡淡笑道。
杨稚颔首,上下审视了陈蜷一遭。只觉面前的陈蜷早不似数日前山野里走出的打柴少年,眉清目秀神采奕奕,清气滋润下,面有红光,一对招子炭火般明亮。
杨稚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小声说道:“你就不好奇咱们栽星社的资金哪里来的?”
陈蜷心中也早有疑问,他见杨稚出手跟韩仙探一般阔绰,料想也是位不差钱的主,但是韩有涯好歹有着一线社仙探的正经工作,出手阔绰可以理解,杨稚的来历神神秘秘,少年确实对此一无所知。
陈蜷总能给心中的疑问扣上个自己猜想出来的答案,杨稚既能认识韩有涯和鹿搬这等人物,是为风云人物自不必说,身为风云人物,又怎么会被钱财所累呢?少年自我解惑后便没有再细想下去。
眼下杨稚自己提出,陈蜷不禁奇道:“还请社长赐教。”
杨稚嘿嘿笑了一声,手指空中画了个圈,自其大袖间乾坤袋中,扑出一堆指甲盖大小的亮莹莹的闪烁珍珠,垒在桌上,恰似一座小山。
长在小坡村十五年的陈蜷哪里见过这么多珍珠,当下便愣在桌那头,嘴巴微张,眼底挤满了白亮珍珠的身影。
“您哪来的这么多珍珠?”陈蜷克制不住,挑起一颗珍珠放在掌心中细细把玩,嘴上喃喃问道。
杨稚见少年失态模样,也觉可乐,拂了拂袖,朗声回道:“你可知无岸海以南有座广珠城,城中有鲛人,眼可泣珠?”
“如此说来这一大桌,全是鲛人之泪?”少年停下把玩珍珠的动作,抬头问向杨稚。
杨稚在桌那头微微颔首,“正是鲛人之泪。”
“那这鲛人真太可怜,要哭上几日才能哭出这些珍珠。”陈蜷摇头叹道,越看手上珍珠心中越觉不是滋味,纵有万般不舍,也只能轻轻搁下鲛人之泪。
“谁说非得难过得泣出这些珍珠呢?”杨稚啧道,“我在广珠城有位旧友姓顾名泉客,常在鲛人间讲些喜人笑话,引得一众鲛人笑出泪来,他也因此白白收下无数珍珠。”
“顾泉客这人啊,油嘴滑舌,早年间就是我们这些人中的开心果,谁知道人越老越妖,越没正形,眼下在广珠讲讲笑话逗人开心也算得上命中注定。”杨稚回忆起往昔,话里也带着几分笑意,他指了指桌上垒着的一摞珍珠,继续说道:“这些珍珠便是他提供给我,作为咱栽星社的启动资金,蜃州城里的爱美妇人,都喜欢将珍珠碾成面粉似的细粉,用来抹脸美容。”
杨稚挥手将桌上珍珠收回乾坤袋内,“我这几日便是忙着买卖珍珠,这便是最后一批了,顾泉客对自己吝啬,对朋友倒是大方得很。”
陈蜷想着,先是替杨稚寻人的仙探韩有涯,再是隐居婆娑岛十五年的阵法大师鹿搬,现下又出来一位出手大方的顾泉客,杨稚究竟是风云到何等地步的人物,才能结交到如此一干朋友。
陈蜷这些日子来对杨稚的好奇不亚于自己的身世,有时候少年也会想,是否自己的父母也是杨稚那些卓尔不凡的好友中的人呢?因此杨稚才对自己的身世所知甚多,那杨稚又为何要以身世为由,将陈蜷拴在栽星社呢?又为何苦口婆心地说要将自己打造成天下第一的异人?
疑问便似连珠炮似的,一个接着一个,一个引出一个。这些答案,少年自己无法给出。
陈蜷这几日来终于有机会能同杨稚长谈,当下这串疑问自腹中升起,卡在喉间。
他几次想开口问出,但最终还是回吞下肚。
陈蜷内心隐隐感觉,答案也许没有自己所想的那般美好。
时间总能告诉他的,他眼下最不缺的便是时间,除了迫在眉睫的十一月天下道门交流会,而他连丝剑气还凝不出来。
“想什么呢?该说正事了。”杨稚叫醒思绪翻飞神游天外的少年。
陈蜷闻言,在桌子另头端坐好,等着杨稚张嘴吩咐。
“御剑证考出来了吧?我听你上楼时,脚步轻快,想是喜事临门。”杨稚托腮问道。
陈蜷从怀里掏出御剑证的木质文牒,递到杨稚手间,咧嘴笑道:“学剑时遇上两位好哥哥,多亏了他们,不消五日,便拿到了证。”
杨稚手里拿着陈蜷的御剑证,前后翻了翻,点头以示称赞。
“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急着让你考御剑证吗?”杨稚捏着御剑证,在掌心里拍了两下。
“好奇归好奇,社长吩咐的事总是对的。”陈蜷笑道。
“黄庭剑指的剑气功夫没见长,阿谀奉承拍人马屁的本事倒是跟芳停居的小厮有样学样,”杨稚笑骂道,递回手上的御剑证,正色道,“也罢,日后你自然会知晓的。”
杨稚看向窗外,长街上空翻舞着星星点点萤火似的桂花,怔怔说道:“蜃州的桂花开了,安沁坊寄香斋的桂花糕可是城中一绝,你晚上闲来无事,去安沁坊给我买几斤来。”
“安沁坊在城南,芳停居可在城中偏北,脚程颇远。”陈蜷嘴上叫苦道。
“我当然知道脚程远,这不才让你替我跑腿嘛,快去!”杨稚一拍桌子,陈蜷便应声跑出房外。
杨稚看着少年下了楼,这才不动声色地消失在蜃州城即将落下的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