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火了!快跑啊!”二楼的食客们乱做了一团,火势越来越凶猛,子时还没有找到安全出口,便退回了顾灵犀身边,将她护在身后。
顾灵犀只觉得头痛欲裂,亟待找寻一个出口。脑海中是不真实的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她仿佛看见大火中挣扎的身影,一双双被灼伤的蜷曲的手向她伸来,似乎在向她求救。
顾灵犀被这幻觉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往后退。可那些被火灼烧的幻影消散不去,被灼烧的人影跌跌撞撞朝她走来。
顾灵犀仿佛听见那些人影模模糊糊叫了一个名字。
“不要,不要过来——”
子时这才察觉到顾灵犀的不对劲,凑近问道:“你怎么了?”
“救救我……救救我们……”
嘶哑悲凉的声音从大脑深处传来。顾灵犀像受惊的小鹿一样,她双手捂着额头,身体忍不住颤抖,喃喃自语:“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突然,顾灵犀看到窗户,就像落水者看到浮木一般,她提着裙子跑去,中途子时试图拉住她,被她用力挣脱开,她动作干净利落的从窗口跳下。
跳下去的那一刻,她脑海中的幻影终于消失,大脑恢复平静。
她突然懊恼,自己怎么就跳了下来,这红袖楼说高不高,但从二楼跳下来绝对要落个残疾的。但转念一想,残疾了说不定就不用嫁给三王子,这一时之间顾灵犀百感交集,不知是喜是忧。
令顾灵犀意想不到的事,她并未砸落在地,她听见一声男子的闷哼声,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她睁眼的这一瞬间,似乎连风都静止,听不到红袖楼的火星声,只听见她胸膛里的心跳声。
那是极为俊俏的一位公子,眉目如远山的一潭清泉,而那泉水里正倒影着她的脸。这位公子横抱着她,是他接住了跳窗而下的顾灵犀。
公子低声笑了一句:“火势凶猛,姑娘小心。”
顾灵犀心里暗叹,她还没见过笑起来这么好看的公子,不禁红了脸,从他怀里挣脱开,垂着头道,“谢谢这位好汉。”
公子摇着纸扇,纸扇上龙飞凤舞写着“宁静致远”,他似乎对这个称呼感到惊讶:“好汉?这个称呼很有趣。”
“有趣吗?辛主师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都是好汉,你帮了我,所以你是好汉。”顾灵犀认真看着他的脸,“我叫顾灵犀,你叫什么名字?”
公子还未来得及回答,只见突然从红袖楼飞身而下的子时跪在公子身前。
“殿下
顾灵犀眨眨眼睛,疑惑不解:“子时你在说什么呀?”
子时看着公子,抿着嘴不说话。顾灵犀好似明白了什么,下意识往后退两步,似乎在自言自语,“殿下……子时称你为殿下,你……”她终于反应过来,“你是三王子?”
公子收起纸扇,双手作揖朝顾灵犀一拜:“在下沈誉,字子慕,思慕姑娘良久矣。”
转眼到了四月初十,今日午时,顾灵犀将前往杜府赴宴。不知是因为想到即将要去赴宴,还是因为在红袖楼受了惊吓,顾灵犀昨晚有些兴奋的睡不着觉。失眠的结果就是今日上午在辛主师的课堂上昏昏欲睡。
“方才我们学习的《长恨歌》可有人会背了?”辛主师端坐在屏风前,那屏风上用毛笔极为潇洒地写着大大的“静”。
原本喧闹的课堂霎时变得安静,这突如其来的安静让顾灵犀顿时从睡梦中惊醒,一醒来便看见辛主师严肃的脸不免有些心慌,她慌忙压低声音问身边的绿衣青年,她道:“亭生,辛主师问了什么问题来着?”
被她问的那个人叫苏亭生。苏家是世代书香门第,出过不少举世无双的诗人才子,在陈国颇有声望。苏亭生也承了家族优良品性,吟诗作赋不在话下,同时也是书院里的风流才子,不少女同窗对他十分欢喜。
苏亭生也悄悄压低声音:“辛主师在问谁会背《长恨歌》呢。”
顾灵犀拧着眉头,不敢相信的看着苏亭生,有些犹豫又有些质疑。
苏亭生突然想起什么,茅塞顿开,道:“我记得那晚跳春台上你唱的歌就是《长恨歌》?”
顾灵犀点头:“是的,这首歌南诏许多人都会唱,据说是……”
不等顾灵犀说完,苏亭生突然拔高音量,举手向辛主师示意:“辛主师!顾灵犀说她会背。”
这一下,屋子里的同窗们都转过脑袋看向顾灵犀,只见顾灵犀一只手捂着苏亭生的嘴,另一只手直掐他的手臂。
顾灵犀脸上还挂着尴尬的笑容,匆忙回答:“我没说,是亭生陷害我……”
坐在第一排穿着水粉色裙子的姑娘笑了,柔声道:“灵犀,陷害一词可不是这么用的。”
顾灵犀转转眼睛,疑惑不解:“我说错了吗?”旋即叹了一口气,“中陆话可真难学呀。”
“唔——唔唔——”苏亭生被顾灵犀死死捂住嘴,快要透不过气了,连忙挣扎。
水粉色裙子的姑娘又道:“你快放了亭生吧,他快憋死了。”
众人大笑,顾灵犀这才又意识到苏亭生的存在,连忙松手。苏亭生不顾礼节喘着大气,朝水粉色裙子姑娘一笑:“多谢程柔姑娘救命之恩,小生没齿难忘。”
辛主师已经忍耐到了极点,一掌重重拍在书案上,斥道:“够了!”
四下里立马安静下来,顾灵犀更是将头垂得低低的,生怕辛主师责骂她。
辛主师这一巴掌拍在书案上,气也消了大半,望着阶下低着头的学生们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都说英雄出少年,你们这般玩闹,可当如何?”
辛主师用戒尺敲在书案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继续说道:“先王创办鹿鸣书院,广纳天下英才,就是想重振我陈国文风。当年的鹿鸣书院真是人才济济,出了不少享誉天下的诗人……现在竟一代不如一代。”
“不过近几年来,在我的众多学生中,竟也有令我钦佩之人。”辛主师缓缓开口。
顾灵犀恍如听到晴天霹雳,竟然也有让辛主师佩服的人,这简直比九天揽月还难,故而忍不住问道:“是谁?”
辛主师愣了一下,道:“便是三王子殿下。他和顾长芳当年被人称作‘鹿鸣双杰’。恐怕我这一生,都无法做到像他那般……那般执着……可谁知道这是对是错呢……”
顾灵犀后悔问出了这个问题,在座的同窗都知道三王子是她的未婚夫婿,如此着实尴尬。
苏亭生煞有介事的凑了过来,眼里是抑制不住的好奇,他道:“灵犀,听说红袖楼起火那日,是三王子不顾侍卫阻拦冲进火海里救了你?还当街同你表明心意了?”
顾灵犀摸了摸苏亭生的额头,自言自语:“你也没发烧呀,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苏亭生拍开她的手,继续道:“你可别唬我,我都听我家书童说了,那日他替我跑腿去买书,恰好看到了。”
“我……”
苏亭生摩挲着下巴,一副认真推测的模样,道:“我还纳闷柳家那个纨绔子柳钱丰怎么会无缘无故被罚到了禹州,你上回同我说跳春节他招惹你来着,现在想来,莫非这也是三王子护短,为了替你出气?”
“是有这么回事,但……“但是红袖楼起火那次,并不是三王子冲进火海救了她,也没当街同她表明心意,倒是说了她听不懂的话。可是不容顾灵犀解释,苏亭生仿佛醍醐灌顶似的一拍大腿,兴奋道:“妙啊!“
顾灵犀被他的反应表示疑惑,无论如何还是决定开口解释红袖楼起火那日的情况,于是道:“但红袖楼起火那日,三王子没有冲进火海救我,也没有当街和我表明心意。”
苏亭生突然安静下来,顾灵犀长舒一口气,听到辛主师正在布置今日的课业,正打算竖起耳朵认真听,只见苏亭生拍拍她的肩膀,郑重道:“你是在怪三王子没有冲进火海救你?三王子不是把你送回家了么?你也别太生气……”
顾灵犀被他绕晕了,脑子里成了一团浆糊,迷迷糊糊便顺着他的话回道:“你说的很对。”
从那之后,顾灵犀陷入心事重重的状态,就连书院散课了,她还双手托着下巴坐在书案前,丝毫没有要走的迹象。
程柔和苏亭生见顾灵犀眼神迷茫,神色凝重,不似她平日的灵动,便凑上前关心道:“灵犀你在想什么?”
顾灵犀这才回过神,认真的看着程柔和苏亭生,问道:“你们说……‘思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