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立即分头寻找同窗好友,然后手提铜锣走上闹市街头,在人群中高声喊叫。街上的行人听到喊声,纷纷聚拢过来。做买卖的商贩也收起摊子,凑过来问个究竟。
“后生小子,你说谁要加害周大人?”一个菜贩问道。
“是东厂的番子,他们刚刚抓了周顺昌大人,正把他押解往衙门。如果无人营救,他必定被魏阉所害!”颜佩韦激动地说。
“周大人是公正清廉的好官,绝不能被阉党所害。我们去拦住他们,把周大人截下来!”菜贩一声呼喊,顿时激起人群中一阵热烈的响应。人们纷纷抄起锄头扁担等物,在颜佩韦等人的带领下,向县衙的方向走去。
一边走,周顺昌的学生们还在不断的鼓动沿途的人们加入队伍当中。当他们追上押解的队伍时,已经聚集了上万人。
带队的东厂卫士首领名叫文之炳。他募然发现大批百姓尾随而来,堵塞了街道,先是吓了一跳,然后站住身子,吩咐队伍停下来。
人群顿时把他们包围得严严实实。
“尔等到此何干!”文之炳拔出腰间闪着寒光的利刃,厉声叫道。
颜佩韦冷笑一声,“我们只是好奇,想问问大人您,周大人究竟犯了大明哪条律法,要被你们抓回衙门?”
“他胡言乱语,毁谤魏公公!”
“那周大人说的哪些话是没有真凭实据的毁谤之言,大人能不能列举一二出来!”杨念如道。
“这……”文之炳一时语塞。
他平时颐指气使惯了,就算朝中的四品大员对他都要客客气气,今天却被一群他眼中贫贱的草民拦住质问,不禁怒火中烧。
“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我犯不着跟一群刁民草寇交代!”他用钢刀指着颜佩韦说,“东厂逮人,你们这些鼠辈胆敢造次不成!再不闪开,要你的狗命!”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哄!”的一声,开始涌动起来,一股磅礴无匹的能量在逐渐聚集。
“那你们抓捕周大人,是奉了皇上的圣旨,还是魏忠贤的命令?”人群中有人大声问道。
这个问题其实毫无意义。因为皇帝已经很长时间不理朝事,把国家的大小事务尽数交给魏忠贤办理,而魏忠贤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更是不会放过这一能为自己谋取私利的大好时机。以皇帝的名义发一道矫诏,对他而言简直如同家常便饭。但是抓捕周顺昌,他连矫诏都懒得发,直接打发手下的卫士出发了。
“是魏公公的命令又怎么样?你要如何?”文之炳身后的一名卫士叫道。
“我还以为是天子的旨意,原来是东厂的走狗残害忠良!乡亲们,这些奸贼平素为非作歹,今日又陷害周大人,我们别放过他们!”
此言一出,压抑在人们心头的怒火立刻喷薄而出。人群中积攒起来的摧枯拉朽的能量,立时全部作用在了东厂卫士们的身上。
人们挥舞着各式武器汹涌扑来,把众太监团团围住,锹镐齐下。文之炳和十几名手下大惊失色,慌忙拔刀招架。
东厂太监武功不弱,以他们的本领,就算每个人同时和数十名毫无对敌经验的百姓动手也不会吃亏。但今天的情形却不是以一敌十或以一敌百,在他们的面前,是数不清的愤怒之极的百姓前赴后继的狂潮。
不断有人中刀倒地,鲜血喷溅到其它人的身上脸上,将街面染成触目惊心的殷红。文之炳想要杀鸡儆猴,用几具带头者的尸体吓退人群,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和同僚此举换来的却是更多人更加疯狂地奋力搏杀。
一名太监左支右绌,一个不留神被扁担绊倒在地,随后便有不计其数的锄头、镰刀、铁锹和拳脚如雨点般落在他身上。顷刻间他就一命呜呼,见了阎王。
还有一个卫士被众人推搡掉进了河里,由于水性不济在水里胡乱扑腾,被五六名渔民按到河底没了踪影。
文之炳脸上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惊恐神色。他对手下大喝道:“快走,不要恋战!”
说着,他纵身跳上一间茅屋的屋顶。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早就顾不上什么抓捕要犯的职责了。能保住性命回到京城就已经应该烧香拜佛了。
但文之炳刚在屋顶上站住身子,立刻呆若木鸡。他绝望地看到,房子四周,是塞满各个方向街道巷口的一眼望不到头的涌动的人海。他和他的手下已经无路可逃。
越来越多的卫士被按倒在地,或迫到墙角,失去了还手之力。逃到高处的文之炳同样不好过,无数砖头瓦块横飞过来,他只得以双手护住脑袋在屋顶伏下身子。百姓们在他们身上,肆意发泄着一直深埋在心底的对昏庸的朝廷和自身困顿的生活的愤懑。
杨念如、颜佩韦等人正在窃喜,却发现有人正在疯狂的拉开痛殴东厂卫士的众人,甚至不惜用身体挡住人们的拳脚和农具。
这人正是他们的老师周顺昌。
人们见他激动的模样,只得住了手,向后退了退。
“乡亲们!”周顺昌苦着脸,忧虑地说,“乡亲们的浓情厚意,周顺昌至死不忘。可是,你们打死朝廷命官,这可是民变,是犯上作乱。若是魏忠贤调遣大军前来镇压,合城百姓必定惨遭屠戮,血流成河。到时候,周顺昌有何面目偷生苟活于人世?”
他的一席话,使激愤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还有你们。此次事变,定是你等自作聪明,教唆众人来此。”周顺昌用手指着杨、颜等人,痛骂道:“糊涂!糊涂啊!真是枉自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之书,更枉为我周某人的学生!你们为了救下区区一介老叟,就要陷万千百姓于死地不成?!”
说罢他回过头,扶起鼻青脸肿惊魂未定的东厂卫士,抱拳真诚地道:“大人们受惊了。我这就带你们出城,随你们回京领罪。不过,还请你们在魏公公面前美言几句,放过苏州的百姓。”
几名卫士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自己竟能大难不死。听到周顺昌肯把他们送出人群,急忙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老师,今天的事情是我一手造成的。学生愿意和老师一起进京领罪。”颜佩韦掷地有声的说。
“还有我们!”杨念如、沈扬、周文元等人拨开人群走了出来,“东厂的人就是我们几个打死打伤的,和其它百姓无干!我们愿意进京领死!”
“好!好!”周顺昌望着眼前的众弟子连连点头,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神采,“敢作敢为,铁骨铮铮,不愧堂堂七尺男儿之躯。就算他日身首异处,也必定名垂青史,千古流芳!”
“那……,那就烦劳周大人快些赶路吧。”文之炳不知何时从房顶跳了下来,他怕夜长梦多,连忙催促周顺昌师徒带他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各位乡邻保重,周顺昌去了!”言罢周顺昌对人群深施一礼,然后带领弟子和东厂众人头也不回地向城门的方向走去。
“听风观星小筑”竹楼前。
夕阳已经在西山隐没了半个身子。茂密的山林又将迎来一个静谧安逸的夜。叶美瞳独自坐在瀑布前,望着西边天空橘红色的晚霞发呆。
今天,是朱常润迎娶陶佳茹的日子。
现在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是宾客渐渐散去,新郎应酬结束,回到洞房的时辰了吧。
她没有办法不去想,此时的佳茹,是怀着一种怎样幸福的焦急在等待着心上人揭去自己头上的红巾。
佳茹找到了一个好归宿,她为她感到高兴。但是,一种酸涩难言的感觉随后盈满心头,让她有种想要哭出来的冲动。
一股潮湿阴冷的风从身后吹过来。乌云正从东边涌过来,渐渐布满整个天空。
叶美瞳的思绪,飞到了遥远的辽东。
远赴关外的自己的队友们,现在的际遇又如何呢?
五天后,就是自己身处的世界再度分化成两个平行世界的日子。那一天会发生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