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日浑浑,残云霞霞,有少年兮,正要回家,轻快的脚步配上跑调的小调,一眨眼,孩子就要到家。
前面只要一个掉头,就是长乐馆,但路小满却停住了脚步,他耳朵一耸,便转身一个助跑爬上墙头,消失在了旁边古色古香的建筑中。
一个人影迅速跟上,一招梯云纵翻身入院,可谓轻功了得,打个十分不成问题。
人影四下一寻,见路小满已经蹑手蹑脚爬上一颗比墙还要高半身的梧桐上,隐藏在茂密的枝叶中透过虚掩的窗口偷窥。
路小满看的是津津有味,甚至都没察觉到危险已经来临,但也不能怪他,试想若是换成别的男人,也不一定能发现。
一是这个人确实身法轻盈,脚步无声无息,二嘛,则是这良辰美景太让人热血沸腾了。
淡淡的雾气从窗口飘出,在那人间仙境中,水流的哗哗声伴着少女们的嬉笑,美妙的玉体若隐若现,难免让人血管喷张,以至超然物外,忘记一切。
正所谓天下哪有不好色的男人,路小满也逃脱不了这一定律,十一岁那年偶然发现了这处世外桃源,从此这颗梧桐树上便留下了他无悔的青春。
屋里的少女一茬换一茬,可屋外的少年从未忘记初心,无论寒暑冬夏,从未缺席过。
然而今天少年的小秘密被人发现了,树下的人耳朵也不聋,听的出这是女生浴室,有个不要脸的老色狼正在偷看女生洗澡,于是低头找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屏神运气,对着路小满的眼窝扔过去。
但路小满也不是吃素的,条件反射瞬间就躲开了这人的偷袭,两条腿夹住枝干,倒吊在那人面前,两人脸贴脸,差点就撞上去。
“你跟踪我!”路小满惊道。
“对。”跟踪者坦然道。
土的不行的发型,狼一般的眼睛,以及只要一想起脸上就火辣辣疼的那一巴掌无一不让路小满对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女人记忆犹新。
真是冤家路窄。
两人互相对视,最终路小满率先败下阵来,“你往后退退,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秋山洵往后退了两步,给路小满腾出地方。
路小满一个鲤鱼打挺坐起,灰溜溜的从树上爬下来,心想这女的不会是死变态吧,都快亲上去了还不退两步,还是说…
她看上我啦?
“我是武士,舍弃性别是必修课,在战场上,敌人可不会因为你是女人就手下留情。”
路小满刚冒出这个念头,就立刻被秋山洵冷酷的打消掉。
他庆幸自己生在青龙国,没投胎到东洋鬼子那旮旯去,不至于像秋山洵这样,好好一姑娘,人给教育成傻子咯。
“这位秋山姐姐,咱俩井水不犯河水,你干嘛非盯着我一个死磕,不累吗,还有你跟踪我多久了?”
“从你出门开始。”
路小满猛吸一口凉气,心中更加坚定秋山洵是死变态的想法,“从一开始?”
“对,从一开始,逛青楼,吃霸王餐,和人对弈,偷包子喂狗还往里塞泻药,抢小孩糖葫芦,殴打老人,偷乞丐钱……”
“停停停!”
路小满打断秋山洵的流水账,不仅对这个女人感到恶寒,这何止是死变态,这明明是死变态中的变态老头,老死变态了。
“秋山姐姐,你想干嘛,我是哪里得罪你了吗,我跟你说对不起好吗,能不能不要告诉老头,我怕他心脏受不了炸了。”路小满和声细语道。
“你也会有在乎别人的时候吗?”秋山洵道,死气沉沉的语调加上那双饿狼般的眼睛,让路小满十分不爽,除了老头以外,他可从来没这么低声下气的求过人。
“你师父跟我说…”
“是不是又说我多么多么可怜,”路小满不耐烦的打断道,“没出生就死了爹,五岁没了娘,从小就孤苦伶仃的,每回都这套,他也不知道换个花样,我告诉你,我好的很,爹娘死了对我一点都不难过,哎,我就一没心没肺一混蛋而已,再者谁跟你说老头是我师父了,我娘是他干妈,论辈分我跟他算兄弟懂吗?”
路小满连珠炮般一口气全吐了出来,他心里有点烦,年年都那一套,累不累啊,每天抱着那俩木牌又是发毒誓又是表决心的,谁要你担责任啊。
“不,老先生说他一直都相信你,就像你的父母一样,相信你会成为像你的父母一样的人。”秋山洵道。
秋山洵从一开始就不认为路小满能做到,这一路上路小满的表现也根本称不上一个合格的神人,如果说路小满的父亲路神人便是神人的标杆,那么路小满则是反面教材。
但那场对弈稍稍让秋山洵对这个败家子有一点改观,让她有一点感觉,或许路小满还不至于无可救药。
更何况,秋山洵需要神人的力量,要战胜那家伙,必须要得到神人的帮助。
所以秋山洵决定将杨池的话告诉路小满,这是她给路小满的一个机会,而路小满的答案,将会决定秋山洵究竟要不要接受杨池的委托。
路小满沉默了,他仰望天空,似乎他那颗不羁的心被触动,浪子要回头。
才怪嘞!
“我靠,这墙什么时候变这么高了!”路小满惊道。
原本还没树高的围墙,不知不觉间已经比梧桐树,而且大有继续涨下去的态势。
“从你翻进墙那一刻开始,它就已经在生长了,一个为你准备的牢笼。”
暮色西沉,黑色的浓雾占据上风,那股熟悉而又恶臭的气息终于来了。
杨池跪坐在路神人的灵位前手握一串念珠颂经,金枝老老实实的跪在一旁,她可不跟某些人一样,一疯起来就忘了家。
颂毕,杨池睁开双眸,对金枝道:“去睡吧,别熬坏了身子。”
“那爹你呢?”金枝问道。
“我等等你小满哥。”
“爹你别等了,他呀,指不定现在正跟那不三不四的女人鬼混呢,我小满哥最不是东西了。”金枝道。
“你小满哥不会那么过分,去睡吧,我还有话要跟你小满哥单独聊聊。”杨池道。
“爹你就宠着他吧,也不知道谁是亲生的呢。”金枝带着醋意道。
“好好好,我的好女儿,爹不好,爹给你赔不是了,赶紧去睡吧,以后爹有时间了,一定多陪陪你。”杨池安慰道。
“我才不信嘞,那我上去啦,你也早点休息哦。”
“嗯,晚安,乖女儿。”
送走金枝,杨池舒了一口气,人家都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这话果真不假,要全指望路小满那兔崽子,他这把病骨头,非得气死不可。
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闺女,摊上了他这么个爹,只求以后金枝能找个好归宿,杨池就能瞑目了。
说到归宿,路小满这小子,二十好几也不谈个对象,真是要急死人啊。
正当杨池胡思乱想的时候,黑雾从门缝中挤进来,长明烛一一熄灭,雾中渗着一股冰冷的气息。
杨池神色一变,他打开门,这黑雾已经侵占了整座永安。
他轻轻一挥袖,淡淡灵气冲散了门前的黑雾,显露出一道高耸入云的石壁。
一道围墙将长乐馆与外界隔绝,杨池他们已经成了瓮中之鳖。
就像当年一样,这不详的雾重现永安,一场新的浩劫即将来袭。
杨池瘦削的身体颤抖起来,不是恐惧,而是激动。
他和父亲杨云东追寻这凶雾耗费了数十年的时间,现在它终于又重现于世了。
身后大门重新关紧,一重结界也已布置完成,杨池伸出发颤的手按在那堵墙壁上,冰冷的寒气冲淡了一点他心中的激情。
墙壁和门相似,目的都是为了隔绝某种事物,只是门是活的,可以用钥匙通过,而墙是死的,无法通行。
但那只是理论上无法通过,就像盗贼可以翻墙入室,杨池也有一个更简单的方式。
“天地无极,疾雷破灭!”
厚重的灵气从掌心注入到墙壁中,一道惊雷成波动向外散去,顷刻间,环绕在长乐馆前的百里长壁毁于一旦。
杨池拍拍手,他迈过残缺的断壁和一块块碎石,朝浓雾深处前进。
浓雾中心,那座名为富贵楼的老店只剩下一个客人,空旷的高台上一人一桌一烛,明烛下研墨执笔。
笔是皇家御用贺莲青的羊毫笔,墨是徽州宝顺坊手工打造的漱金墨,陪上等的宣州纸再坐着一对前朝的白夜玉狮子镇笔。
笔落惊鬼神,挥毫定乾坤。
客人端详着所写下的大字,横平竖直,公正大方,放眼世界,也是不可多得的珍品,但他仍然觉得不好,于是将字团成一团往边上一丢,另在一张新纸上重新动笔。
地上到处都是他丢弃的废纸,每一张放在市场上都是有价无市,但都被客人随意扔在地上,他似乎是一个追求完美的大师,不断钻研着更高的技艺。
几经周折后,他终于写了一张合心意的墨宝,拿在手上静静欣赏。
“还是不行啊。”他说道,将一端伸进火苗中。
火焰吞噬掉字迹,一节燃烧的碎屑掉在地上,短暂的照亮了那被舍弃的字。
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