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满停住了,他贴着墙绕了一大圈,别说门了,连狗洞都没有,这墙壁上还有道屏障,根本没法翻过去,而且墙壁还在一直生长,现在还能看到外面,过不了多久,就只能看到乌压压的墙壁。
他悲痛欲绝,望壁兴叹,就跟死了爹妈一样,外面的花花世界还在等着他呢,难道他的后半生就只能龟缩在这个小破院里?
不过再一想,他还欠着高利贷呢,虽然自己出不去,但别人也进不来,这钱不就等于不用还了么,路小满又转悲为喜,决定这辈子就死在这里面了。
也不管这里是不是缺水少粮,之前那些洗浴的人为什么都没了声息,也不怕这一看就是陷阱的地方里会不会蹦出几只妖魔鬼怪来。
毕竟他目光是短浅的,思想是幼稚的,人生是没心没肺的。
在正常人应该害怕或者想着怎么逃出去的时候,路小满想的确是怎么能留下来。
于是他假模假意,关切的问道:“秋山啊,你找好出去的法子没?”
心里祈祷着千万别想到。
“没有。”
秋山洵抱刀,倚树而息,有一种说不出的圣洁,就像,娘讲过的故事里那个奔月的仙子,远离尘嚣,美丽,却又那么孤独。
“那就好,”路小满立刻长舒一口气,甚至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马上改口道:“我的意思是太难过了,都不知道老头他们怎么样了,还有你的家人,孤身在外,一定很担心你,我一想到他们登楼远望,等待你归来的样子,就难受的想哭。”
路小满掩面而泣,还发出抽啼声,不熟悉的,真以为他是个重情义的汉子。
“也许吧,但在那之前,我得先让他们瞑目。”秋山洵轻描淡写的回答道。
“额,”路小满挠挠头,知道自己踩了个不得了的雷,安慰道:“没事,我爹妈也死了,听老头说我爹在海里漂的就剩一把骨头了,还蛮惨的啊…”
他说不下去了,倒不是路小满心生愧疚,而是秋山洵正瞪着他,他是被吓的说不出话了。
这女的可是一刀把那个三个他路小满那么高的巨人给杀了的人,在他身上开个洞岂不是跟玩一样?
秋山洵抱刀的手向下垂落,锋利的眼神微眯,路小满心说这下完了,捅马蜂窝了,立马跪地大喊:“女侠饶命!”
“你很讨厌你父亲吗?”秋山洵将刀插回腰间,“我不知道他对你做了什么,但我想,一个被人敬仰的英雄,一定有他的苦衷,只是你还不知道。”
路小满的心中五味杂陈,如一叶扁舟行驶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起起伏伏。
他特别想问一句,你又不是我娘,老跟我提我爹干嘛,他都死了多少年了,我了解个屁了解。
他是英雄,我是狗熊不行吗?
路小满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聊下去,他随口扯道:“要是那群小姐姐们没消失就更好了,就我一个男人,简直就是天堂啊。”
“我好像知道怎么离开这了,跟我来!”秋山洵茅塞顿开,忙道。
“啊?”
没有万无一失的结界,只不过它藏的太好了,这层雾误导了她们,忘记了这个地方本身。
“去哪?”
“进浴室,这道墙并非没有留门,只是它藏的太好了,快点,在雾吞没我之前!”秋山洵催促道。
水,水面本身就是一道门,古经注中曾记载着先人们通过河水进入冥道,意图探寻永生的秘法而触怒了天神,天神用一座高山填平了河水,将贪婪的人们永远的困在冥道之中。
而她和路小满,就是那些困于冥道的人们,她们要赶在那块填平河流的高山之前,逃离这里。
“喂至于那么急吗,还有我怎么听不懂你说的话啊!”路小满道。
嘴上虽然说着不急,身子却实诚的踩着墙壁借力抱住树腰,两三下就爬到枝干,缩身往窗里一跳,却撞到了墙上。
“艹,窗户呢,哪个混球给关啦!”
四周稀释的黑雾极速蔓延过来,那制造这层结界的人开始动手了,它并不想让路小满他们离开!
“乱相,炎道!”
真言诵唱而出,流火随刀挥出,从浓雾中撕出一条由烈火铸就的火焰之路,路的尽头竟直通浴池!
水池热气渺渺,整齐的浴具摆在竹架中,仿佛一切都只是黄粱一梦,这家浴堂才刚刚要营业。
“快点,炎道撑不了多久!”说完,率先冲进火中。
“你他吗的一定是在开完笑,姓秋山的等出去了你给我等着!”路小满怒道,紧跟着冲了进去。
才刚踏进一步,火焰就立刻附着在路小满身上,烫的他吱哇乱叫,他每往前一步,后面的火焰就消失一寸,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这是一条只许进不可退的道路,稍慢一步,就不知道会成什么下场!
路小满咬着牙,嘶声裂肺的向前冲,终于在火焰追上他之前跑了出来。
“你是没感觉吗怎么一点声都不吭?”路小满道,他一屁股蹲地上,也不管地上湿不湿,喘着粗气道。
大地突然震动起来,池水翻滚,支持的房梁断下一根,砸向路小满。
秋山洵眼疾手快,反手将那断梁一刀两断,“进水里,门要关了!”
路小满立刻就地一个翻滚滚进池子里,秋山又是一刀震开飞来的浴盆,借势一滑,滑进池中。
“水是生命的源头,万物复苏于河流大洋,而终要沉寂其中,但火例外,它是光的孩子,是黎明的预兆,小满,不要畏惧它,你是火焰,是要点亮世界的那一束光辉。”
路小满睁开眼,他身处一条不知边际的深流之内,向上无天,向下无地。
他吐出一个泡泡,十分害怕这深邃的世界。
从小路小满就害怕水,据说是一岁时洗澡的时候一个没注意在澡盆子呛了好几口水,所以他讨厌洗澡,包括洗头,尤其是沐浴露的泡沫,每次都要刺的他乱哭。
每当这个时候娘都会从手心里捧出一道紫色的小火苗,小火苗上下跳动,变幻成各种各样的小动物,于是他又开心起来。
虽然逼他洗头洗澡的是娘,还有造成他阴影的那次也是他娘干的好事吧。
路小满喜欢火焰,它温暖,又好玩,会一直陪伴着他,不会离开。
他伸出手,一丝细小的火焰冒出掌心,如此美丽,如此美好。
秋山洵游了上来,拍拍路小满的肩膀,路小满赶忙反手灭掉了火苗。
秋山洵指着上方,提醒他往上游。
他点点头,往上游去。
水很真实,真实让路小满窒息。
但又很假,假到他窒息了好久都没翻白眼挂掉。
他们游于真实与虚幻的夹缝中,像古经注中的求长生的人们,在生与死之间徘徊。
唯独可以确定的,就是身边的人。
可能是怕路小满受不了这悠长的空寂,秋山洵握紧了他的手,紧握的触感从掌心传递到胸膛。
路小满突然觉得,其实秋山这家伙人除了有点变态,有点神经质,有点偏执,有点暴力,有点吓人,有点矮以外,还是可以的。
要的再野一点,再漂亮一点,再灵动一点,再和气一点,再机灵一点,再高一点就好了。
像娘那样。
越往上游,窒息感就愈发严重,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正逐渐活着。
发痛的四肢,刺辣的眼睛,已经因无法呼吸而猛烈跳动的心脏,还有那已经近在眼前的光芒,都在说,他要活下来了。
虽说不至九死一生,但路小满真切的感觉到什么叫绝处逢生的喜悦。
二人加快速度,准备一举冲过这最后的距离。
“爹爹。”
路小满怔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爹爹。”
又是一声,他并没有听错,这深寂之中除了他和秋山以外,竟还有一个孩子!
“爹爹。”
那声音从下方传来,可他们之前明明并没有看见什么孩子啊。
秋山洵见路小满停下了,疑惑看着他,不知他为什么一脸惊恐,她拉动路小满的手,提醒他只剩几步的距离。
路小满收回神,终点尽在咫尺,他绝不能就此停下,他看向前方,奋力游去。
这水中哪有什么孩子,一定是自己长时间闭气,脑子出问题了,一定是这样。
不要管什么孩子了,先出去才是关键,美人,财富,左近居的包子麻花鸡蛋布袋,还有百炼坊的炒栗子都在等着他呢。
“爹爹。”
那声音虚弱了不少,路小满有点难受,他想,我就低头看看,就看一眼,下面又不会真有什么孩子,一看都是水,不久死心了吗。
他偷偷低下头,下方果真是水,还有黑暗。
路小满喘了口气,还真是脑子有问题了。
“爹爹。”
那声音有高了几分,在那空荡的黑色中,一个小小的身影慢慢清晰。
大大的眼睛满是委屈,小小的身体穿着华贵的衣服,金光灿灿的锁链锁住了她稚嫩的手脚,这可怜的孩子只能眼巴巴的望着上面的路小满他们,一遍又一遍喊着:
“爹爹。”
“你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呢?”路小满轻声道。
他挣脱开秋山洵的手,将她推出水面,这一推也将他推回黑暗中。
路小满挥挥手,和这个让他厌恶的女孩说再见。
然后回头,将无助的小女孩揽进怀中。
秋山洵飞出高墙外,“路小满。”
深暗的雾中,杨池孤身前进,那巍峨的建筑已了然可见。
突然想到路小满那个臭小子了,那小子也不知现在在哪里过夜呢。
这小子可真够可气的,小时候多可爱啊,怎么长大了变成这鬼德性了。
臭小鬼,杨池笑笑,步入其中。
怪谁,都怪杨池自己。
薰娘去世那天,见那小鬼哭的那么伤心,于是心一软便抱紧小崽子,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让他伤心。
要保护这朵小火苗,永不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