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便知,怪老头这两手自然是如假包换的真本事。
自此,小泉峰上多了一个下山打酒之余,努力挥舞树枝的少年。
杨捡曾多次试探拜老头为师,老头每次都打个哈哈搪塞了过去。一老一少心照不宣,少的想跟老头学修真又想拜师昆仑。老的对杨捡心里的小九九心知肚明,不提收徒,本事该教还是教,将来能不能拜得昆仑门下还得看那小子造化。
《昆仑手里剑》不是高深莫测的武学秘籍,顶多算个修真入门级别。不消多日,杨捡就能练得有模有样,只是内力欠缺,不到火候。
杨捡不知道,几天之内能把修真基本功练至如此者有史以来还真没有几人。怪老头抠脚之余没少偷看杨捡舞树枝,心里也曾暗暗吃惊。
草屋旧书堆的角落里有个破旧的小木箱,里面似乎是怪老头最贵重的家当,这些年来一直没让杨捡碰过。
有一天怪老头喝得比平时还多了一些,踉踉跄跄走进草屋打开了木箱。只见木箱的上层是一件由于年代久远而泛黄的白色袍子,袍子没有叠好,只是胡乱放在里面。老者胡乱扒开袍子,露出了一把宝剑。
杨捡在旁边看着,没有怪老头的授意不敢下手帮忙,只是时不时搀扶一下有点站不稳当的怪老头。
待宝剑出箱,杨捡才注意到原来是个表面早已锈迹斑斑的破剑,显然剑身和剑鞘已经锈在了一起了,老者试着拉了拉,剑未出鞘。
“拿着。”老者把剑塞给杨捡,而后又颤颤巍巍关上箱子,指着箱子再三嘱咐杨捡勿动。
“这剑叫啥名?”杨捡问道。
“嗯……叫啥来着?”老者想了半天,揉了揉喝大了有点不舒服的脑袋。
“锈成这个样子……那就叫它绣花鞋好了。”杨捡没理会旁边苦思冥想的怪老头,只觉得剑鞘上的暗红色的锈迹好像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靠山村大妈大婶穿旧了的绣花鞋的颜色。
老者眉头舒展,呵呵傻笑道:“绣花鞋?好名字!好像比它以前的名字霸气多了。”
杨捡:“……”
多天之后,怪老头在书架上扒拉了半天,找到了一本《昆仑练气诀》。
怪老头曾严厉警告过杨捡,千万不要偷看书架里的书,那些都是武功秘籍,随便翻看者轻则走火入魔,重则当场毙命。可杨捡明明无意间看见过一本叫做《花间风月录》的书,那是在怪老头翻腾书架的时候,杨捡总觉着那本书跟修真没多大关系。
《昆仑练气诀》乃是记载修炼内力法门的书籍。
这次怪老头难得严肃认真地给杨捡一章一章慢慢讲来,待杨捡吃透了一章才讲下一章。
杨捡发现这次怪老头倒还挺正经。
杨捡早上练剑,晚上回到草屋盘膝打坐,开始练气。
夜黑风高,炭火正旺。
杨捡开始入定,心中杂念消,物我两相忘。之后,身上的毛孔自然打开,四周雪山灵气顺着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开始进入身体,形成小股真气,然后那股真气缓缓聚集,在体内循环几个周天后归于丹田。最后杨捡长长呼出了一口浊气,慢慢睁开眼睛。
天空昏黄,暗暗的晨光早已照进小屋,天已大亮。
时间好快,不知不觉过了一整夜。杨捡感觉身体异常轻松,丹田温热,身上好像有股用不完的力气。
小泉峰依旧大雪。
温泉旁的烤架早就冒起了青烟,烤熟的山鸭身上不停地滴着油,鸭油滴到火里,火苗猛地窜了一下,怪老头赶紧小心吹气,又用树枝把火打灭。
怪老头看了看烤架上的得意之作后,拔下酒葫芦的塞子使劲喝了两大口酒,又掰下一只鸭腿直接塞进嘴里,直烫得呲牙咧嘴,呼呼吐着热气。
“换酒了?”杨捡看着怪老头惊讶问道。
怪老头也是一副惊讶表情:“你小子鼻子倒是灵。”
这几年,杨捡阅酒无数,老头葫芦里装的什么酒一闻便知。今天的酒不对劲,最起码不是酒香村的酒。
“山那边的米酒。”怪老头向南指了指,接着说道,“这几年糙酒喝得太久了,换换口味。也好久没下山了,顺便转转。”
杨捡拿过酒葫芦,喝了一大口,道:“好酒。”
山那边的酒好,只是不知山那边的人可还好?
练气入门简单,可要使自己真气浑厚充盈需要时间来沉淀。所以大多内力强横的高手一般都要修行个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当然,修行的高度和效率也要看修行者的天资。
《昆仑剑诀》昆仑剑派得以傲视天下的资本。
喝高兴了的怪老头竟然随手扔给了杨捡,很随意。
一本本昆仑派秘籍让杨捡不得不怀疑怪老头的身份,极可能是个正儿八经的昆仑派门人,即使老头坚决否定。
杨捡有点怀疑怪老头早前是不是因为某些原因被逐出师门,或是背叛师门。不愿意承认过去,难道害怕泄了老底儿?总之,管这老家伙身份如何,剑诀货真价实就好。
《昆仑剑诀》共有九式,从第一式最基础的“御剑诀”,到第八式“耀剑诀”,招招记载得清楚。唯独没有名字的第九式,文字极其怪异,与其说是文字,不如说是某种图案,七歪八扭。
老者给杨捡十天时间强行记住《昆仑剑诀》,理解不理解无所谓,但要死记硬背下来。结果杨捡只用了五天便熟记于心。
怪老头早就对杨捡的天资见怪不怪了,只是嘴上不说罢了。
这天,天已入夜。
万里晴空,星河点点。皎洁的月光照亮了满地银白的小泉峰。
温泉水褪去了热度,仅余微微余温。温泉边火星四溅,干柴燃起了火焰。
当杨捡归还《昆仑剑诀》的时候,怪老头正在烤肉。
怪老头拿了剑诀稍有迟疑,然后一把扔进了火里,还没等杨捡反应过来已付之一炬。
“这……”杨捡无语。
“老夫曾发誓一生只传一人,你既然记下了,这些秘籍便没用了。”
火光照亮了怪老头的侧脸,那种严肃的神情里没有以往的玩世不恭,更多的是一种不易被察觉的藐视众生的威严。
只是杨捡不知道怪老头曾经经历了什么,是什么让他拒不承认自己昆仑派门人的身份,是什么让他早早隐居于这偏远小山峰?
杨捡想正式拜师,可怪老头坚决不收,只说时机未到。
深夜,变天了,小泉峰又开始下起了雪。
草屋里,杨捡运起真气,身体的每一寸毛孔都贪婪地吸收着周遭灵气,后者在身体里循环几个周天后归于丹田。
不知不觉中杨捡竟能听到屋外雪落的声音。再仔细听去,又听得远山积雪压折了树枝,惊飞了夜莺。夜莺飞去,一片树叶被夜莺的翅膀打落,在空中打了几个旋,落在了雪地上。
这时,一股淡淡的花香飘来,来自远方。花香不浓,却沁人心脾,令人着迷。
杨捡猛得睁开眼,惊慌失措地打量着四周。破旧的柴屋,燃烧的炭火盆,依旧如初。可刚刚的那种感觉是如此的清晰。
杨捡赶忙继续打坐,真气又开始在体内流转,之前那种强于平时的五感再次出现。
杨捡想要试着去听更远处的声音,这时不远处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响起,那是脚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声音。
杨捡忙收敛真气,睁开眼。
雪初停,云已散,东方破晓。
杨捡推开柴门探出身子,冲着斜躺在草窝里的怪老头喊道:“哪里的花香?”
老者停下正在专心抠脚的双手,扭过头来看着杨捡,一语不发地看了好一阵子。然后站起身来,扑打扑打身上的积雪和枯草叶。紧接着大手一挥,杨捡身后背着的绣花鞋“嗖”地飞到老者身前,横悬在离地一尺的半空中。
老者不慌不忙四平八稳地走上锈剑,冲着杨捡沉声说道:“上剑。”
杨捡这才从惊奇中缓过神来,试探着学着怪老头的样子上剑,站在怪老头的身后。
杨捡的双腿又开始不争气得哆嗦了起来。
“抱紧了。”怪老头叮嘱道。
杨捡抱紧了怪老头才有了那么点安全感。
锈剑开始动了,缓缓升空。怪老头念于杨捡初次御剑,起初不敢有大动作,见杨捡抱得紧了不至于落剑,便暗笑一声,催动真气,绣花鞋如一道闪光的流星向北而去。
即使有怪老头挡在身前,杨捡还是能感到彻骨的寒冷和耳边轰鸣的风声。或许是时间久了逐渐适应了,杨捡缓缓睁开了眼睛,只见四周一片白色,无边无际的昆仑群山承受着这个大陆最凶猛的风雪洗礼。群山之间偶尔有几片绿色地带,那是昆仑山脉特有的耐寒植物。正在这时,身边极速飞过一只巨大的似鸟似兽的巨大猛禽,擦肩而过时还掉落了几根羽毛,被飞剑甩在身后的猛禽愤怒得惊叫了几声。
剑速极快,杨捡迎着风的半边脸开始有些木了。
杨捡扭过头去把冻木了的半边脸紧贴在老者身上,这才感觉好了一点。
再看怪老头,负手立在剑首,完全不惧风寒。疾风吹来,长衣飒纚,要不是老头这身行头太埋汰了点,杨捡还就真以为自己傍上了个老神仙。
杨捡这边脸终于好受了一些,那边脸又木了。
香,依然是淡淡的香,悠远淡雅,香而不腻。
还好,杨捡的鼻子没被冻木掉。
香味较之前没了躲躲闪闪忽隐忽现,更多了真实感。
锈剑终于停了下来,缓缓落地。
杨捡捂着冻木了的脸,放眼望去,眼前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大雪坪。大雪坪上长满了或透明或点缀着淡淡红色粉色的小花。小花不惧严寒和大雪,在寒风中破雪而出,花瓣上晶莹闪烁,那是残存在上面的冰晶。微风吹来,花滔潋滟。花香不是很浓,但这种幽香似乎能香到人的心里、骨子里去。
花间偶有几只不惧寒凉翅膀透明的小蝶翩翩穿梭。
怪老头指着大雪坪上的花说道:“极寒花海。”
杨捡简直不敢相信这看似万物肃杀的昆仑雪山居然暗藏着如此生机,不得不感叹大自然的造化和万物的灵性。不禁又想起自己,虽然没拜在昆仑派门下,可又何尝不是像这些小花一样,另寻他处绽放?虽然看似不入流,花香也不曾让过群芳。
怪老头看着眼前这个无意间救下的年轻人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五感全开,真正踏进了修真之门,心里舒服了许多。
“小花峰,我给起的名字。”这回怪老头没有傻笑,一本正经地说道。
“小泉峰,小花峰……这老头起名的本事真是让人不敢恭维。”杨捡心道。
“走吧小子,我想喝酒了。”怪老头说话声音不大,却给人一种无法拒绝的威严。
杨捡纳闷,花海绽放本是件愉悦的事,怪老头为何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小泉峰。
温泉边没有烤肉,只有自顾自地喝了好多酒大醉后睡去的怪老头和一旁痴痴相望的杨捡。
昆仑群山矗立千万年岿然不动,面对苍生,背负风雪。
雪山无趣,唯有白雪为伴。仅有的一点点生机也被常年的积雪压得透不过气来。
唯有那主峰龙脉极致土木的千年宗派,敬告着天下苍生巍巍昆仑雄霸一极。
再有就是昆仑主峰以北数百里之外不起眼的小山峰上那一老一少,也给这死气沉沉的群山徒添一丝妙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