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娥坐在梳妆台前的红木椅子上,镶金色边框的椭圆状镜子里映出她那张猫脸般小巧的脸,修整得像一条线的眉毛,微翘乌黑的眉睫,一双细长的眼睛。
慵懒地躺在床上的聂二睁着一双小眼睛,欣赏着绿娥那头柔顺地垂在背脊骨沟壑上那头似瀑布般的长发。还有那件随意披在肩上微透明的红色轻纱。她整个人看起来也像只猫,柔软的身体随时可能飘起来似的。光着的那双脚轻柔而洁白,像是水做成的果冻。
“沙漠一枝花,”聂二喃喃自语。
绿娥轻轻扭头,细长的脖子突兀地露出柔软的扁扁的脖骨,“聂先生在说什么?”她听见了并且百分百的确信“沙漠一枝花”说的就是自己。
“只可惜沙漠里的花最容易枯萎,”聂二缓缓起身摸了摸八字胡,随意往垃圾篓里吐了一口口瘫,而后从床边的方形小桌子上的杂物堆里找出烟盒,抽出一支咬着,继续在杂物堆里找打火机。
最后他在一堆化妆品里找到了打火机,打了两下燃起长长的火焰,差点烧了他引以为傲的八字胡。绿娥在镜子里看着聂二的一举一动,只有眼睛有节奏地眨着,像个只会眨眼的蜡像人。
聂二吐出浓烟看着镜子里那张小巧的脸蛋,“离开沙漠吧,”不再看镜子里的脸,“我会给你一笔钱,足够你一生衣食无忧的。”
镜子里的那双眼不似先前那般眨得有节奏了,过了很久,嘴巴微张,“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说得很轻,却有不可逆转的韵调。
嘴角上扬,露出一排整洁而细小的牙齿,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她缓缓起身,脚尖着地,像只猫一样轻盈,坐在聂二的大腿上怀住他的脖颈,头倚靠在他胸口上,温顺的样子更像只猫了。
“如果做不成沙漠里的一枝花,我愿做沙漠里的一粒沙,”她安静地躺着,像躺在棺材里死去了的人,再也不愿多动一下了。
“沙子是很苦的,受风吹、受雨打,还要受人踩,而且没有人懂它们,更没有人体谅它们。”
“这么说,我岂非早已是沙了!”
绿娥是爱他的,但她知道,自始至终都知道她连说爱的资格也没有。
许是觉得这个问题太沉重了,聂二沉默了很久,“听说江南不错,青山绿水的,一年四季都有花开......”
“我没去过,不过听起来还不错。”
“我也没去过,”聂二轻轻抚摸着绿娥的脸颊,“不过我敢肯定那里至少比沙漠强上十倍。”
绿娥倏地忧郁起来,“我还是觉得沙漠好,至少在沙漠里我还有朋友。”
“朋友”两个字几乎听不清了,她哪有什么朋友,她有的只是一个隔三差五,像只老鼠一样趁着夜黑风高悄悄爬窗潜进来的男人罢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个男人已成了她的天。
而没有天的地方,即便处处是青山绿水也是黑色的。
“我不想在你千疮百孔的世界里再添风雨,”聂二看着她的眼睛闪着光,“但是现实就是现实由不得做梦,”顿了顿,“沙漠很快就不太平了,只怕到时我连自身都难保。”
“发生了什么事?”细长的指轻轻抚着聂二下巴处的胡渣子,这个世界是不是变了她根本不在乎。
“狼人,”聂二任由绿娥拔弄他的胡子,“那些怪物很可怕的。”
“有多可怕?”绿娥只拿它当笑话听。
“会咬人。”
“是不是这样,”张着嘴巴轻轻咬了一下聂二的脖颈。
过了很久。
绿娥坐直了身子严肃地看着聂二,“我看见了件奇怪的事。”
聂二只当她是在跟自己闹着玩,“什么事啊?看来听听。”
“剑客被救走的那天夜里我有些尿急,当我从茅房里出来时我看见了一个手里拿着一张白色面具的黑衣人,”绿娥眼珠子转个不停,极力回忆那晚看到的事,“我很好奇,于是偷偷跟了过去,你猜这时我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什么?”
“阿成......”
“阿成,”聂二不可思议地瞪着她,“你确定是阿成?”
绿娥肯定地点点头,“阿成面对着我,我看得一清二楚,而那个黑衣人背对着我,我没看见她的脸,不过她的背影很像翠云。”
聂二轻轻推开绿娥,点燃一支新的烟,神情凝聚,脸上再也看不到方才的温柔了。
“绿娥,”聂二严肃地看着她说,“你现在所说的你有跟别人提起过吗?”
绿娥摇摇头。
“很好,”聂二接着说,“这件事除了你我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不然会招来杀身之祸,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绿娥认真地说。
“很好,”聂二摸了摸她的额头,“现在我得走了。”
绿娥眼中闪过一丝阴霾,随即点点头。她没有让他留下来的理由,不是吗?
***
窑子外三百米处有一辆废弃的马车,朝天的两个轮子已残破不堪,木板被风霜侵蚀得厉害,已经不能承载人的重量了。不过却还能挡住人的视线。此时正露出几颗脑袋贼眉鼠眼地盯着远处出窑子的二楼。
“怎么多了一个人,”天羽左手伏在车轮上扭头看着身旁九个身穿夜行衣,面戴面具的人。
多的那个人当然是招魂的首领翠云。她可不能暴露身份,不然威胁天羽一说便不成立了。
“做好自己的事,”离天羽最近的那人愤愤地说,“其它的少管。”
天羽同样也穿一身跟他们一样的夜行衣,只不过戴的面具跟他们不一样,是黑色的。用他们的话说——同款的面具没有了。但是一直生活在刀锋口的天羽随即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任务成功之后,便于把自己清理掉!
他们的目标就在二楼朝南最边的那间屋子,屋子里点着烛火,窗户紧闭着,紫红色的窗帘紧垂着,看不出里头的人。但是他们断定目标就在里头,而且还断定他会从窗户里爬出来,而此刻他们埋伏的地点也是他的必经之地。
因为那是他的习惯,一个人一旦养成了一种习惯便很难再改了。
突然,窗户开了,一个男人露出脸来,他狐疑地眺望远处,确认没有人之后,纵身跃下窗户。紧接着一个女子立在窗边担忧地往下看,不敢作声。
“没错,是边城王,”翠云低沉着嗓门说,“大家做好准备......”
聂二依旧是往日的那身打扮,合身的黑大衣,高顶黑帽,足蹬一双靴子,腰挂两把枪柄镶红木的左轮枪。他压了压帽子跨着大步向废弃马车这边走来。
“准备,”翠云说着拔出腰间左轮枪。她的八个同伴毫不迟疑地跟着拔出枪来,打开保险,呼吸均匀不慌不忙地等着。
聂二顿足,倏地狐疑起来,“死亡的气息,”他喃喃自语。
“不好,被他发现了,”翠云猛地起身,一时间,猛烈的枪声响起打破了寂静的夜空。
枪声还未消散,聂二呻吟一声倒了下去,正好被一块凸起的石头挡住身躯,短暂的沉默。
“幽狼,去看看,”翠云命令道。
身旁的杀手毫不迟疑,起身警惕着迅速奔跑向聂二倒下的石头后面。幽狼大吃一惊,眼前明明该有聂二的尸体的,但是现在不见了。
砰!
一颗子弹穿过幽狼的左脑,伴着血渍从右脑飞出。甚至没有人仔细看幽狼是怎么死的,余下的八个杀手迅速锁定了聂二的位置,举起左轮枪一通猛射,青烟飘起,火药味很浓。
毫无动静,杀手拔转左轮枪枪膛,弹壳倏地滑落砸在沙子上,轻轻跃起发出呻吟般的咣当声。聂二从凹地里猛地爬起,一呼一吸间打出十二颗子弹,子弹穿破虚空燃起死亡般的火焰。天羽眼珠子猛地睁开,对于危险的来临无需思考本能地拔出长剑。
刺耳的铁器碰撞中迸出刺眼的火花,一呼一吸间十二颗子弹不知飞去了哪里,只听天羽手中的长剑依旧呜呜做鸣。
身后的杀手似乎不以为意,紧忙上膛,继续搜索目标,甚至都没再看天羽一眼。
聂二从腰间弹带上一颗一颗地抽出子弹,塞进弹孔里,“你们是阿成的人,是他派你们来杀我的,对不对?”他在试探。
“阿成算个屁,”翠云沙哑着声音大吼,“他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别装了,翠云,所有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们上当了,知道吗?”聂二久经沙场,这样的小场面他经历得多了。他深知越是临危不乱、保持清醒的头脑越有机会活着离开。慌乱只会快速招来死神。
听到“翠云”两个字,天羽脸色顿变,狐疑地瞪着她,“你是翠云?”
“不是,”翠云别过头去,“别中了他的离间计。”
“剑客,阿成给你什么样的好处,让你为他卖命,”聂二用鼻子深吸一口气,“杀了你身旁那些小瘪三,我多他十倍给你......”
“他不是在跟你做交易,”翠云身子紧贴着车轮,没有看天羽,“他是在试探我们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