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有了一个念头,有时就容易执着。要么证实它,要么推翻它。
徐天德对自己偶尔露峥嵘的震慑力非常自信。虽然从他的个性和为人来说,他不常用,也不喜欢用。但一旦被激发出来,自认为还是管用的。
因此,得到皇甫巨肯定的答复以后,徐天德觉得,接下来最应该了解的是,覃冕池是否认错了人。
当时夜黑风大,火把忽明忽暗。覃冕池应当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奇事,匆忙一瞥,很可能看错了人。而趴在树上的那个人,心胆俱裂,恐惧茫然,无论覃冕池问他什么,恐怕都会答是。
待皇甫巨离开之后,徐天德对季药守说:“季台长,烦请你做一件事。”
他语气很客气,但意思是不容推却的。季药守自然也明白,在目前的情形下,对于徐天德的任何要求,最好都回答是。
本来,今天徐天德来鬼门台,季药守还以为他是来看望林澹。但徐天德摇头说不是,令他十分意外。而且,徐天德表情严肃,说是奉了关大龙头之令,专门来鬼门台处理一件机密大事,要和自己单独交谈。季药守正陪着徐天德去自己平时处理鬼门台要务的私斋,结果半路碰着覃冕池。徐天德到底来处理什么要务,两人也就未及说起。
徐天德得到季药守答允之后,说:“这事的重要性我就不多说了,但请季台长安排非常信任的人,尽快核查一次。昨天夜里,也就是覃侍奉所说的那个时间段,是否有人进出鬼门台。如果有,姓甚名谁,悄悄打听清楚,详细告诉我。”
季药守不禁脸露难色。
徐天德问:“怎么,这事很难办到吗?”
季药守解释道:“徐堂主,鬼门台的规矩,其实是很严的。当年祖师爷开门立派,除了内五堂外六口,他亲自主持成立的就是鬼门台,并且立下了很多的好规矩。比如,夜不闭户、进出留名,当年祖师爷就给鬼门台前厅接待立下了八个字的基本要求。”叹了口气。
徐天德明白了,规矩是有的,但鬼门台如今执行起来,恐怕就高山流水,空闻其声了。当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有规矩不行,很可能也不是最近三年五载的事。
他想了想,说:“死马当做活马医,你先安排人打听吧。”
季药守点点头,尴尬一笑,出去部署了。
徐天德心中长叹,鬼门台台风不正,竟然已到如此地步。如何整顿鬼门台,他虽然还无下手的良策,但至少,已没有最开始听到关大海下令时那样的犹豫彷徨了。
徐天德从房间出来,看到柴戈匆匆走来,似有急事,便即站住。
柴戈果然禀报了一件让徐天德微微愠怒之事。就在刚才,覃冕池不顾柴戈和兰伍的劝阻,执意下山,说是去给关大海禀报昨夜发生的事情去了。
辜婆婆、谷三、真腊虽然都在,但是没有拦阻。大约他们觉得,此事既然已有徐天德主持处理,也就不必担心覃冕池闹出多大的动静。
徐天德心想,这个覃冕池,真是愣头青,年轻不晓世事。你如想禀报关大海,那么昨夜摔下峭壁悬崖大难不死的时候,就该立即去找关大海。如今既已上山,而我徐天德得知之后,已在组织处理,你就不该在未得我允许的情况下,独自下山。你这样做,不是显得不相信我徐天德吗?
当然,徐天德并非如此心胸狭窄。覃冕池既然已走,那就不必挽留。让关大海尽早知道此事,也无不可,徐天德反而有一种释然。
他微笑道:“算了,走就走吧。以防万一,你让鬼门台通过空木传讯,告知山下的兰伍,带人沿着山路上山迎一下覃侍奉。今天虽未下雪,但积雪融化,必定难行。”
徐天德安排完毕,心里忽然一动。从今日覃冕池露出的一手十指插树来看,功力非同小可。道路虽然难行,对他来说,很可能小菜一碟吧。这个覃侍奉,到底是什么师承来历呢?
徐天德一边想着,一边踱步,来到林澹养伤的房间。此处正是他之前和铁生亲见鬼门台四大神医联手救人的地方。将到门口,徐天德心里油然而生一种亲近和自豪感。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亲自参与救治林澹的一员,这在他60余年的人生中,是前所未有的一次经历。
今夜负责轮值的是淳于神医的另一名亲传弟子苏门法。辜婆婆和谷三也在。三人本在轻轻说话,见到徐天德推门进来,全都站起。
徐天德至今还记得林澹受伤之夜,陪同关大海亲上鬼门台探视,结果在前厅受到一番冷遇。想到此处,徐天德心里一动,或许这就是触发关大海整顿鬼门台的原因吧。当时淳于、韦慈两大神医的弟子,为了各自师傅的名誉争执不下,而对于如何才能真正救治林澹,却又似乎束手无策的画面,在关大海脑海中飞快回放。
但如今,淳于神医的这名弟子却和辜婆婆相聊甚欢,而今天见到的真腊和皇甫巨两人,立场更与辜婆婆保持一致,如此种种,在徐天德的脑中一闪而过。
徐天德对众人微微一笑,走到林澹的床前。但见林澹双眼微合,睡得十分香甜。那张曾经英气逼人的脸,以及双眉微耸带来的虎目微风,似乎正在恢复之中。房间横梁上吊着两盏纱灯,烛火轻柔闪动,照在林澹的脸上,显出一片红润。黄云堂、缙云堂弟子们提供的活血,已给林澹带来了生机。
苏门法小声介绍:“林堂主腰上被毒针穿刺的伤口已经愈合。只是因为各种剧毒在他血管内停留较久,导致他昏迷不醒。要待毒性全部排除,林堂主才可醒来。”
辜婆婆一脸慈爱地望着林澹,说:“不要紧,他离死还早着呢。不过要吃我一碗长寿面,那才真正醒得来。”
这句话,徐天德已是第二次听到了。上次来鬼门台的途中,与顶风冒雪肩挑一担厨具的辜婆婆相逢,辜婆婆也是如此自信的一句话。徐天德当时以为辜婆婆是担心着急得糊涂了,像个医生一样的说话,但此刻听来,却让徐天德的心里又起了新的想法。
他稍微停留了一阵,留意到这间宽大的房间内,除了林澹所卧之床,另外还在靠门的南墙一侧摆着两张床。应该是临时布置的,供鬼门台值守医生和谷三使用,因为上次四大神医联手救治林澹的时候,那里还是一片空地,皇甫巨等人用来摆放血袋。
徐天德告辞出来,又去看望淳于神医。得知淳于神医已经安睡,由淳于神医的大弟子山南亨,和韦慈神医的小徒弟太宰缶轮值陪护。他便没有进去,略略问过情况,知道在韦慈、葛稚、季药守等人的精心治疗下,淳于神医体内的真力乱战已经平息,如今正在恢复。
徐天德回到季药守的私斋,请季药守为他在此处安放了一张床铺,预备小住一晚。对于如何整顿鬼门台,他今天来时,本来有了一些初步的想法,预备和季药守交谈一次,但看来要等到明天了。
并且他觉得,如果猜测准确的话,关大海明天很可能再上鬼门台来。他一定要留在这,找机会证实一下,到底是覃冕池认错了人,还是因为和谷三有什么过节,故意错认谷三,又或者有什么别的原因。这件事,一定非常有趣,不容错过。
徐天德在入睡之前,对今天的事翻来覆去想了一会,他忽然发现,自己遗漏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可疑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