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时候,徐天德就醒来了。
他习惯性地运起真气,在全身的天藏地府游走了八遍,感觉到丹田火辣辣的,精神振奋,这便起床穿衣。
时候甚早,整个鬼门台静悄悄的。徐天德装束停当,来到昨日覃冕池引导所致的坠崖之处,留心看着崖下。
他站在道路外沿,足尖之外,便是看不到底的绝壁深崖,心想:“覃冕池说,他攀着绝壁往下,试图找到下方的道路,后来不幸跌下,为何却能毫发无伤呢?”
想到覃冕池深深插在树根的十指,徐天德出神好久,才回到鬼门台。
这时辜婆婆已经烹制好早餐,差遣谷三来请。
徐天德随谷三到了昨日去过的厨房。房中临时摆了一张小桌,桌上摆着辜婆婆亲手烹制的红枣莲子黄米粥、蒸紫薯、煮玉米、红薯叶汤。虽是几样平常不过的食物,但红、紫、黄、绿色搭配,令人赏心悦目。不等动筷,一股淡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徐天德本来早晨运转过真气,精力充沛,并不如何肚饿。但第一回看到如此可心的早餐,又闻到似有似无的香气,竟然情不自禁地感到饥饿。一吃之后,更加不可收拾,将桌上早餐一扫而光。
辜婆婆在旁笑道:“还是徐堂主给面子。若是林堂主,这几样根本吃不完。”
徐天德呵呵一笑,有些尴尬,“林澹是婆婆你招呼得太好了,他见怪不怪。我可是头一回吃到这么好吃的早餐。”
辜婆婆受了称赞,十分开心,将碗碟收拾好,给徐天德泡了一杯清茶,说:“这里不比家里,食材简陋,做不出什么上得了台面的早餐。”
正在说话,徐天德听得外边一阵脚步,柴戈和兰伍一起赶了进来,柴戈低声说:“徐堂主,大龙头上台来了,马上就到。”
话音刚落,徐天德耳边听得隐隐的马蹄声不绝,心中默数,估计有十余骑赶到了鬼门台的接待前厅之外。
他快步出来,刚赶到鬼门台的接待前厅,便见关大海当先大步进来,连正、铁生两名贴身侍奉,以及十二名贴身护卫紧跟在后,只是却不见覃冕池。
按照魁门的侍奉规制,大龙头共有三名贴身侍奉,随身听候吩咐,另有十二名贴身护卫负责守卫大龙头府邸。二龙头有两名贴身侍奉、九名贴身护卫。内五堂堂主有一名贴身侍奉,六名贴身护卫。六法师则只有一名贴身侍奉、三名贴身护卫。徐天德因为是内五堂堂主中资格最老的,关大海特许给他安排了两名贴身侍奉。
但平时在西罨幽谷之内,各位头领出门,一般只带贴身侍奉,贴身护卫则都留在府邸,这已成为约定俗成的惯例。原因是西罨幽谷只有一条天险之道进出,而且建筑了关墙,由负责魁门刑罚和安保的白云堂弟子严密守护,因此不必兴师动众带那么多人出门。
所以,徐天德见到关大海身后护卫云从,是从所未见的阵仗,不由心中一惊,心想难道又出了跟行刺林澹一样的大事?如果这样,自己暂时代理白云堂堂主,为何没人禀报?
季药守也已得报,赶到了前厅,和徐天德一起,迎接关大海。
关大海面无表情,被季药守迎进前厅的一间房间。三人坐下,关大海开门见山说:“我是为覃冕池的事情来的。”
徐天德见关大海脸带寒霜,心想,不知覃冕池下山之后是怎么跟他说的,不禁有些踌躇。此时只有谷三这一个当事人在,覃冕池有什么说法,也不好对质。
关大海问道:“季台长,徐堂主,覃冕池所说的事,我就不重复了。二位有何看法?”
徐天德和季药守对视,季药守没有作声。
徐天德知道季药守或许为难,或许是谈不到有何看法,此事还得自己来说,便对关大海说:“大龙头,我昨天听说之后,觉得此事蹊跷。已去看过现场,也分别听了冕池和谷三的说法,还听了皇甫巨医生的证言。如冕池所说,我认为他应该是救了一人上来,自己却不慎摔下悬崖。但他所救之人是否便是谷三,如今没有旁证。而谷三却有皇甫巨医生为证,前天夜里从未离开林堂主的房间。”
关大海问:“你觉得他们两人的话,有没有疑点?”
徐天德拿不准关大海的心思,但也不愿说假话,略加沉吟,答道:“若说疑点,两个人可能都有。一者是,谷三是否真的未出林堂主房间半步?如果只有皇甫巨医生为证,可能还不够证明,毕竟人都有打盹的时候。所以我昨天也请季台长查明,前天夜里,有无进出鬼门台的人员记录。”
季药守的神情有些尴尬,低声说:“按照规矩,每天夜里我们都要安排人在前厅值守,接待临时来看急病的弟子。但前天夜里风雪交加,值夜之人有些麻痹,所以……这个,没有留心。”
季药守知道事情关系重大,昨晚确实做过一番努力,专门将前天夜里在前厅轮值的两人找来询问。但是那两人一口咬定,前天夜里无人进出。
季药守久在鬼门台,对外面的世界可能不懂,但对鬼门台这个世界,可就太了解不过。他不怕这两人没看见什么,就怕这两人为了矫饰自己的疏忽,故意说假话。
这两人虽然年纪比季药守大,但是辈分没有季药守高,医技也远不如季药守。所以,季药守就拿出长辈的架子,台长的威严,严厉盘问。在他追问下,两名白胡子老者只好承认,当晚因见天气恶劣,估计无人上山,所以早早地去打瞌睡了,无法肯定是否有人进出。
徐天德对此已有大致的估计,所以对于季药守所说的情况并不意外。
关大海脸上的寒霜更浓,未置一词。
徐天德说:“二者是,冕池说他摔下了悬崖。但我不知他从何处摔下,竟然没有受伤,本要询问。冕池可能是心情不好,未等我询问,就匆忙下山了。”
徐天德简洁说完,也就不言,等待关大海决断。
过了一会,关大海才说:“覃冕池的说法,我也觉得有破绽。刚上山时,已到他所说的坠崖之处看过,距离崖底何止百丈。摔下去的马,都已骨头寸断,何以他的血肉之躯却毫无损伤?所以,我上山之前就已下令,将覃冕池看押起来,等我治罪。”
徐天德和季药守都吃了一惊。
徐天德说:“冕池的话虽有疑点,但是……”
关大海一摆手,“徐堂主不必再说。”
在徐天德的印象中,这是关大海第一次毫不客气地打断自己说话。
关大海说:“我不怀疑覃冕池救过人,但无论怎样,他都说了假话。”说着站起身来,说:“我们去看看林堂主。”
季药守虽然这几天来,已多少领教了关大海的一些厉害,但从未见过关大海这幅气势,简直令他无从抗拒。屁股下边就像被火突然烫了一下,闻言立刻跳了起来,领着关大海来到林澹治伤的房间外。
辜婆婆和谷三也都听到了消息,在林澹房间外等候。
关大海到了门口,却不进去,看了看辜婆婆,脸上临时带了一点笑意。辜婆婆自然知道他为何而来,却也客气致礼,道:“见过大龙头。”谷三跟着致礼。
关大海说:“婆婆,林堂主好些没有?我这几天很忙,没来得及上山看他,真是对不起。”
辜婆婆道:“大龙头向来是很忙的,当年的南至大龙头也一样。不忙,那还叫做大龙头吗?”
关大海哈哈一笑,推门进去。众人跟着进去。
关大海在林澹床前站了一会。季药守说:“林堂主的伤口已经愈合,血管之伤已经无碍。但要将侵入体内的毒性全部排除,估计还得三五天。随着他真力逐渐复原,排毒会越来越快。”说到治病,却又让季药守恢复了自信的神情。
关大海弯下身子,为林澹掖卷被角,说:“山上寒气大,要注意给林堂主驱寒保暖。”
辜婆婆说:“每晚都会在房里摆个大火盆。他睡得还出汗呢。”
关大海点点头,看着谷三,“你就是谷三吧?”
谷三被关大海随意一看,心里却是一跳,仿佛被他的目光灼了一下,答道:“回大龙头,我就是谷三。”心想,不管你怎么看,我确实问心无愧,那天夜里没出过林堂主的房间。好久不见林堂主,我让皇甫医生睡觉养精神,自己在床边小心看护林堂主,下半夜忍不住,才打了个瞌睡,可很快就醒了,那时天还没亮。我没做过覃冕池说的事,不怕他血口喷人。
关大海说:“谷三,你好好照顾林堂主,不要被覃冕池的话气到。”
包括谷三在内,众人都吃了一惊,想不到关大海会这么快就下了结论。
关大海说:“覃冕池的话,前半句说自己救了人,多半是真。后半句说摔下悬崖,肯定是假。虽然他是我的贴身侍奉,我也绝不容他说假话。我们魁门,必须讲规矩。谁说假话,谁就要受惩罚。”
徐天德想不到关大海这么痛快,心中的犹豫一扫而空,说:“大龙头说得好,我们魁门弟子,都要做到守规矩。大龙头执掌魁门如此严格,不徇私情,我们作为魁门弟子,都十分服气,大家说是不是?”
季药守和谷三连连说是,谷三满脸放光。
关大海哈哈一笑,这便叮嘱了几句,要季药守集合各位神医,好生照料林澹。接着他又去看望了淳于,当面夸奖淳于是鬼门台名副其实的第一神医,淳于神医和一干亲传弟子无不脸露欣喜之色。韦慈和葛稚两位神医,也都表示了对淳于的佩服。他俩对淳于不顾自身安危救治林澹的义举,确实心服口服。关大海一言既出,鬼门台欢声一片。
关大海下山之前,屏退众人,将季药守和徐天德喊到一旁,说:“还有一事,我们不可大意。”
季药守道:“大龙头,什么事,你说,我们无不照办。”
关大海哈哈一笑,低声说:“覃冕池所救的那个人,虽然不是谷三,但必定是我魁门弟子。此人恩将仇报,品质恶劣,道德败坏,一定要找出来。但在找到他以前,我们要加强戒备。为了以防万一,我会留下几个贴身弟子,由连正率领,在林堂主房间外边值守。现在林堂主正处于康复的关键时期,不能出半分意外。你俩觉得如何?”
季药守连连点头,“大龙头考虑周到,我很同意。”
徐天德微微思考,对于关大海此举,也无异议。
关大海便让连正带领六名贴身护卫留下,这才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