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义铮知道,台下这一百多人都是帮手,不能慢待。龙山派立派数百年,这回到了一个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关于这点,在来江秋府前的那个晚上,师兄卢义鼎特意向自己叮咛过。
林澹本事高明,而且他身后站着魁门。
江湖上的道理,其实非常简单,那就是——胜者为王。
这四字,卢义鼎经常挂在嘴边。饶义铮知道,这四字不是师兄的首创。它本存世间,千百年来就有。
魁门之所以成为今天的魁门,相信他们靠的也就是这四字。只不过这回,龙山派和魁门彼此都需证明,谁才是最后的胜者。而败的那个,恐怕今后江湖上就不会再有名号了。
一念至此,饶义铮浑身轻轻战栗。他不是害怕,他是太兴奋。他必须压抑住难耐的兴奋。
龙山派的江湖地位,是靠龙山派祖祖辈辈,一代一代的弟子,拿性命搏出来的。饶义铮太喜欢这种搏命的感觉了。
虽然他如今人过中年,伴着龙山派的声势,过着富足安乐的日子。但他从没忘记,自己的今天,龙山派的今天,到底是怎么得来。他甚至觉得,自己有必要感谢林澹,有必要感谢魁门,给了一个机会,让龙山派有机会再次扬名。
一个了不起的门派,必须有机会不断展示自己的了不起。否则,慢慢地就只剩传说了。
这一战,必将决定龙山派今后一百年、甚至三百年的兴旺与发达。这一战,必将和当年创立齐天堂的朱顺一样,在雪安山一战发挥神勇,助力大全国皇帝大败北方强国八十万赤甲骑兵,一举奠定齐天堂江湖地位一样,名垂青史,后世不忘,被无数江湖子弟反复传颂。朱顺本是朝廷武官,大败强敌于雪安山之后,隐退江湖,创办齐天堂。
而他自己,在与魁门的这一战中,或许也将扮演同样至关重要的角色吧。
饶义铮脸带微笑,不慌不忙,“各位说得好,我直奔主题。大家千里迢迢,相聚在此,到底为了什么?”
“杀林澹!报我们的血海深仇!”台下纷纷答应。
他说:“可能我问得完全多余,但为什么还问呢?”
大家安静下来。
饶义铮的视线缓缓在厅内环视。
“在座各位,都有至亲好友丧命林澹之手,但俗话不是说了嘛,退一步海阔天空,哪怕再大的血海深仇,随着时间流逝,肯定都被淡忘。儿子记得老子的仇,但如果是孙子,记性恐怕就不强。三代之后,就更指望不上。”
大厅内有些异样的安静。
有人忍不住说:“饶二哥说这样的话做什么?发帖子把我们请了来的,难道不是你们龙山派?”
“问得好!”饶义铮大声说:“大家不问路途遥远,有的更是千里迢迢赶来,我一定要给大家一个理由。但这个理由,绝不仅是为了给各位的至亲好友报仇。”
“那是什么?”声音从另一个角落发出。
“我们不仅为报仇,更是为了自己扬名立万。”饶义铮提高声音,“将来等我们老了,会给世人留下一个值得流传的故事,一个像齐天堂勇救大全国皇帝那样的故事,在江湖千古流传。”
他大声说:“总而言之,不管你来自哪里,不管你以前多么没名气,多么被人瞧不起,从今往后,你这辈子都会拥有一个值得传颂的故事。我们不会活着默默无闻,死也默默无闻。一辈子受过的所有委屈,所有痛苦,都会在与林澹和魁门的这一战中烟消云散。我们的名字会被人记住,我们的故事会被人传述。”
大厅里安静了一小会,有人开始鼓掌,有人站起欢呼。慢慢地,差不多所有的人都站起来,振臂高呼。
易长春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已站起,大声高叫,虽然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能像饶义铮所说成为自己的骄傲。但,这难道不正是自己来此的理由吗?
在饶义铮说这些话前,他并没这样想过。但当饶义铮说完,他却觉得,这恰恰就是自己一直埋藏心中的想法。是的,的确是自己的想法。只不过隐藏得太深,轻易觉察不到。
饶义铮双臂微晃,心中也万分激动。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个擅长言辞的人,那是师兄卢义鼎的特长。他没有特别的准备,但刚才那些话,怎么就那么自然地说出来呢?
他等待一会,没有催促,等人群渐渐安静。
“我刚才看了名册,中平郡德镜府长寿刀派的朋友们,你们坐在哪里?”他稍稍提高声音。
易长春坐回座位,浑身还感觉一股热劲,忽然听到饶义铮说了这句话,两耳猛然一响,差点张嘴回应。他转头看方宝兰,方宝兰也转头看他,脸色一片煞白。
其他长寿刀派弟子也都吃一惊,不约而同地看着阚长喜。他们明白,龙山派一定是为那个断了胳膊的吴姓弟子找麻烦来了,只是谁也没料到,饶义铮竟然在这个时候、这种场合来找麻烦。
大厅里静默一会,慢慢地有嗡嗡声响起,人们纷纷举头四顾。
易长春自从听到常无敌跟红衣女子介绍饶义铮,其实就已心惊。彭师叔派自己带着师弟师妹来娄星郡,根本就没讲过这回是龙山派发的帖。那个帖子此刻就揣在易长春怀里,帖子落款写的是“知名不具”四字。否则无论如何,他们也不会跟龙山派弟子起干戈。
常无敌和那红衣女子,以及旁边三个老年男子,前头欧阳达,却都转头看着易长春一行所坐位置。道道目光,带着不解。
易长春一咬牙,慢慢站起。
方宝兰伸出手,紧紧拉着他胳膊,为他担心。但她也觉得,易长春敢站起来,实在算一种莫大的勇气,应该为他感到骄傲。
是的,这才是那个我幼时就熟悉的师哥。有那么一瞬,她像回到童年。每回自己和师哥师弟们在外边淘气闯祸,父亲来责怪,不论那些淘气主意是谁先想出来的,师哥都会主动担责。她本以为,随着童年远去,这些记忆都已被风吹雨洗,流逝不见,但想不到竟然复回,眼角情不自禁有了一些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