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澹迎到门口时，关大海已经进了大门，正袖着手站在前院，凝神看着院子里的小池。
小池中养了数十尾鲜红的锦鲤，忽而窜东，忽而奔西，忽而静悬水中。
养锦鲤，这是林澹的三大爱好之一。
西罨幽谷的人都知道，林澹有三大爱好。
一个是习字，数十年如一日，挥毫不辍。
一个是养锦鲤，养而后观，站在池边凝神看着锦鲤，常常一两个小时不移步，数十年寒暑不间。
还有一个就是喝酒，樽中美酒从不空，对风独饮最逍遥。只要是在家，吃饭的时候，常常一个人慢慢地喝上半天。
听到林澹的脚步，关大海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来。
林澹早已抱拳，恭敬说道：“大龙头。”
关大海身后三步之地，站着他一个贴身的年轻侍奉，两手各提着一个圆滚滚硕大的酒坛，看上去十分沉实。
关大海哈哈一笑，说：“林老弟，好久没到你家里来吃饭了，我今天是不请自来啊。”
林澹微微一笑，“大龙头来得巧，正好今天有美食。”
关大海“哦”了一声。
林澹道：“昨天猎到了几只大雁，今天中午正准备吃一只。”
关大海哈哈大笑，“那可太好了。”
回首指了指侍奉提着的酒坛，对林澹说：“娄星郡老龚送来的‘酒鬼杀’，我那还有两坛。知道你爱喝，全给你提来了。”
林澹笑道：“多谢大龙头，这我就不客气了。”
一边说，一边引着关大海往后院去。
厨房旁边相挨的餐厅里，早已摆好碗筷。
林澹将关大海引到主席做下，自己打横相陪。
两人刚刚坐好，辜婆婆将烹制好的菜品一样一样端了上来。半只大雁清蒸，半只大雁脆炒，其余是些腊肉、豆腐、豆角、冬瓜。
除了大雁用大盘装盛，其他都是用青花小碟装好。
关大海跟辜婆婆也是很熟的，对她笑道：“辜婆婆，你还好啊？有阵子没来打扰你了，一直想着你的好手艺啦。”
辜婆婆温和一笑，说：“多谢关大龙头记挂，我身体好得很，还能再给大伙儿烧几年菜。”
辜婆婆退下，侍奉弟子给关大海和林澹分别满上了酒，酒香、菜香飘溢满屋。
林澹不知道关大海为何突然来到，虽然心里犯疑，但是没有贸然去问。
来者是客，那就先喝起来吧。
关大海也不说事，端碗一干而尽，喝得十分痛快。
娄星郡的“酒鬼杀”天下有名，产量也不多。林澹在娄星郡担任分舵主的时候，一喝就喜欢上了。
魁门总舵所在的游仙郡，也有特产的白酒、黄酒、米酒，林澹也很喜欢喝。
只不过，当他喝过了“酒鬼杀”，其他的酒水再喝起来就不那么过瘾了。
三碗过后，关大海的脸色已经红彤彤了。
他肤色本来较黑，喝酒之后，黑中透红，加之身材高大伟岸，整个人更显得威风凛凛。
这大约由于关家四世出任魁门高职，家境优沃，身份贵重，使得他与生俱来就有一种领袖群伦的气质。
而喝了酒之后的意气风发，顾盼自雄，不过是这种气质的自然流露。
林澹每每看到关大海不必做作而自然生发的雄姿，心里也是佩服的。
英雄不假颜色，可颜色有时也真伴英雄。
关大海细品了几口大雁肉，连连点头，说：“老弟，我真是羡慕你。”
林澹不解其意，可也不着急，微笑望着他。
关大海哈哈一笑，放下筷子说：“当初怎么就把辜婆婆分派给了你呢？”
林澹微笑说：“是啊，我也不能解释，只能说是我的福气吧。”
关大海看了他一眼，抬头望着屋顶，沉吟不语。
林澹知道他有话要说，就不多嘴，放下筷子。
关大海缓颈说道：“老弟，我有一事求你，不知你是否愿意答应？”
林澹心里有些吃惊，不知道他所请何事。难道是要请自己让出辜婆婆？
这事自己按理应该答应，但却十分犯难。其中原由，那是万万不能跟关大海细说的。
不过林澹只是短暂的吃惊，很快想到，他不可能是要请自己让出辜婆婆。
早在南至在世的时候，关大海似是玩笑，似是当真，跟林澹说起过。但不等林澹回答，南至帮着林澹一口拒绝了。
南至说：“这是机缘注定的事。当初分派的时候，谁都不知道辜婆婆这么会做饭。现在大家都知道了，那就不好改。不然的话，我还想让辜婆婆来打理我的厨房呢。”
南至这么一说，关大海也就哈哈一笑，从此提起。
辜婆婆初来西罨幽谷的时候，还只是一位中年女子。
那时她的打扮就与众不同，虽然从不穿金带银，但是浑身上下，十分洁净，似乎有一种从不沾人间烟火气的气质。
那时林澹还只有十三岁，正跟随南至习武，跟随老先生习文。
按理，林澹是没有资格配置专门的厨娘的。
不过南至开了口，那就是有资格了。
大概这都是天下的至理，大龙头说的话，没有成例，从此以后就可以成例。
林澹微笑说：“请大龙头发话，我无有不遵。”
关大海肃然说：“是吗？你不怕我是问你换辜婆婆吗？”
林澹微微一笑，“要是为了这事，大龙头还用的着跟我商量吗？”
关大海哈哈大笑，“好你个林老弟。”
他将手一摆。侍奉弟子将两人的酒满上，退出餐厅。
关大海端起碗来，“好，我也不跟你客气。喝了这碗酒，等于你就答应我这件事了。”
林澹没有犹豫，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关大海放下碗，凝目看了林澹一会，这才哈哈大笑。
他说：“老弟，从今天开始，你得做我儿子的师傅。”
林澹不由得一愣，这难道就是他求自己的事？
自己和关大海的关系，任何魁门弟子都很明白，那可真是十分微妙，微妙十分。
可他居然想让自己当他儿子的师傅？
关大海现今还只得一个儿子，名叫关少海。
关少海早已成年，今年已经22岁了。
到这个年纪，还要拜自己为师，那是为什么？林澹不禁生出几分疑惑。
要说学武，关少海早就有了师傅，他拜的是徐天德。早在关少海3岁时，关大海就请徐天德收他为徒。
那时徐天德也才43岁，刚担任缙云堂的堂主不久，正是魁门的中年梁柱。
当时，魁门的大龙头还是南至，60岁不到的年纪，可以说老当益壮，还想要干一番大事业。
关少海那时担任了人口法师，年仅30岁，是魁门年轻才俊中的佼佼者。
而林澹自己呢，正好20岁，担任肃宁郡分舵的副舵主，身处肃宁郡无比壮阔的两江草原，刚刚经历了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
当然，他现在也常怀疑，那到底算不算是一段恋情。
那时正是他一生中最痛苦、最沉沦的时候。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林澹疯狂地迷上了饮酒。
独饮三千杯不醉，不是做梦，活似做梦。
梦里仗剑斩情丝，以为抛却，死难抛却。
当然，这样的时光，早就逝去了。
白驹过隙，沧海桑田。一眨眼，竟已逝去了十九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