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大海似乎料定了林澹会有所犹疑，也不着急，脸带笑容，看着林澹。
林澹脸色平静，说：“大龙头，既然我喝了这碗酒，那就是答应你了。请说吧，让我教少海什么？他想学我哪一样武功？”
“武功？”关大海哈哈大笑，连连摇头。
林澹道：“不是武功？”
关大海收住笑容，正色道：“我想请你教他习文练字。”
林澹心里头突地跳了一下，这在他是非常少有的事。
今天已经接连发生两次了。第一次是刚才，毕锡来跟他讲中京分舵的第二个消息。
关大海说：“这其实是少海的主意，他跟我讲过好几回了。他说西罨幽谷里头，最佩服的就是你这个林叔叔。别人单只是能武，你才是能文能武。”
林澹微微一笑，“这都夸得我不好意思了。我是文也不大行，武也不大行，看起来都学了，其实哪一样都没学精。”
关大海捉筷子吃了一口雁肉，“老弟你太谦虚了。文我不懂，武我也略通一二。要说你还武不大行，那西罨幽谷也没哪个好意思比划拳脚了。”
林澹也提筷吃菜，说：“少海的武艺很有功底。徐大哥带他，真是尽心尽力。”
关大海哈哈一笑，“天德大哥是我的好大哥，你是我的好老弟，我把少海交给谁都放心。这事就这么说定了吧？”
林澹也就不再多言，说了一个字：“好！”
关大海哈哈大笑，说：“进来。”
他的侍奉弟子与林澹的侍奉弟子全部进来，给两人分别满上酒。
关大海端起碗来，说：“那我就选个吉利日子，摆下拜师宴，请所有弟兄到场，让少海给你叩头。”
林澹知道再说什么也是多余的了，微笑着又说了一个好字，两人一干而尽。
林澹放下酒碗，看了看关大海，说：“老规矩？”
关大海笑哈哈说：“那是当然。”
林澹回首看了看自己的侍奉弟子，见他有些莫名其妙，就说：“跟辜婆婆说，按大龙头的老规矩来。她知道的。”
侍奉弟子确实来得还不久，没有见过以前南至、关大海在林澹家喝酒的热闹场面，有些迟疑地去了。
林澹说：“还得有一会。我正好有件事，本来也要去请示大龙头。”
关大海笑道：“那不正好嘛，我送上门来了。说说吧，什么事？”
林澹长吁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他微微点头，说：“大龙头，我想……去中京城里走一趟。”
关大海有些吃惊，侧头看着他。
林澹说：“是的，我曾说过，这辈子不会踏足中京城一步。”
关大海笑了，“那你是准备食言吗？”
这十几年来，魁门总舵的很多人都知道，林澹当众说过，无论魁门派给他多么艰难的差事，他都不会拒绝。唯独有个条件，那就是，不能派他去中京办差，否则他是一定会抗命的。
虽然大家都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因为知道林澹的性子特别倔，说过的话，向来是不肯改的，所以也都默认了这个规矩。
当然，哪怕林澹贵为内五堂的堂主之一，可就这么自说自话地立了一个规矩，有人背后还是颇有微词。
不过，林澹是当年南至大龙头还在任的时候就这么说了，南至也默许了。后来，关大海做了大龙头，也是很给林澹面子，从没破过这条规矩。
但今天林澹主动说要去中京，可就让关大海十分不解了。
林澹情不自禁地有些尴尬。但是，他也很坦然，说：“是的，我准备食言。这时因为，有一件万分重要的事情，我不能不去做。”
关大海凝神看了他一会，道：“那你说说看，是什么事情。”
林澹说：“十几年前，我有幸在娄星郡认识了一位厚道的寺庙主持。他年纪比我大，也不是江湖中人，可是和我一见如故。我们两个，十分投缘。”
关大海脸色一肃，说：“哦，你是认识了融日大殿的主持吗？”
龙山是大全国六大名山之一，相传是火神升天之所。
龙山迤逦伏地数百里，山脉连绵不绝。山峰叠翠，或雄伟，或奇绝。树木无边，无风自动，好似大海潮涌，壮阔无双。
龙山群峰之中，有一座最高峰，名叫融日山。
山顶绝高处，有一片巨大的平整石地。石地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灰白色石球。
不知经历了多少春秋的陶冶，雪雨风霜的洗礼，这个石球浑身上下，被大自然打磨得无比光滑，好似一枚被巨大的鸟蛋。
但在鸟蛋的上方部位，却有一道长条形状的青黑色裂纹。
远远地看去，令人情不自禁地觉得，这枚鸟蛋之中，一定曾经飞出了一只巨鸟，腾空而起，不知何方去了。
故老相传，火神的凡胎肉身，就蕴藏在此蛋之中。
万亿年来，被天上的太阳照射，不分日夜。火神吸纳了太阳的神韵，在此巨蛋中孵化成仙。
终于有一日，腾空而起，化作一团火球，给大地苍生送来了炙热的火种。
自那以后，大全国的人世间，才开始有了人类可以予取予用的火。
又不知多少年过去，在这片巨大平整的绝顶石地，建起了一座寺庙，名叫融日大殿。
又不知经历了多少年，无数的信男信女来此奉献，融日大殿的庙宇规模，越造越宏大，终于寺庙楼宇，巍峨连片，不知多少。
融日大殿中的和尚，少说已有千人。
融日大殿的主持，自然就会由佛法无边，以普渡苍生为己任的大德高僧来担任。
这样的主持，在大全国具有十分崇高的地位。
所以，刚才林澹说到高僧，关大海不免马上就想了了融日大殿的主持。
林澹连忙摇头说：“哦，不是。他也是主持，但寺庙的规模，远不如融日大殿。寺庙的名字，也是积寂寂无名，叫做苍经寺。”
关大海道：“哦，那确实不大有名。不过，俗话说得好嘛，庙不在大，有德即灵。人不在高，有才即名。”
这时，辜婆婆用一个大托盘，端着两个海碗走了进来。
关大海一见，两眼放光，说：“老弟，待会再说，先吃面。辜婆婆，你真是手艺不老啊。你这碗面，我永远吃不够。”
林澹微笑说：“好，先吃面。”
辜婆婆也露出一丝笑容，但马上转为谦抑的表情，将海碗分别布放在关大海与林澹的面前。
碗中有半碗清汤，浅浅盖住碗底的一挂面条。碗虽大，面的分量却不多。
关大海说：“不吃辜婆面，枉为一世人。”微微一叹，十分地不舍得下筷。
林澹的侍奉弟子这时才明白，所谓的老规矩，原来是酒后一碗面。
辜婆婆却未马上离开，而是站在一旁。
关大海把鼻子凑近面碗，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接着又说：“吃了辜婆面，长寿亿万年。”
之后，一口慢似一口，将面条吃光。
再接着，一口慢似一口，把汤也喝光。
这时，林澹早已经吃完了面，静静地瞧着关大海吃。
关大海将筷子轻轻搁在海碗边上，意犹未尽地站了起来，说：“好，我找机会再来吃。”
林澹也跟着站起，微笑道：“大龙头常来啊。”
关大海对辜婆婆抱拳作揖，“辜婆婆，谢谢你，祝你长命百岁啊。”
辜婆婆已经红光满面，欠身回了一礼。
关大海并非头一回来林家吃饭，和辜婆婆都是老熟人了。
他和辜婆婆虽然身份悬殊，但包括他在内，西罨幽谷的人全部知道，辜婆婆可不是一般的婆婆，必须以礼相待。要是把她惹恼了，从此以后，可跟世上最美味的饭菜绝缘了。
而辜婆婆最喜欢听的话，就是别人祝她长寿。
吃过她做的饭菜，告辞的时候，辜婆婆必定会在餐厅现身。
这个时候，可千万不用说别的客气话，也不能赏她银子，只要说一句祝她长命百岁，那她就高兴得不得。
关大海当然知道这个规矩，所以吃面的时候，做足了铺垫，有意让辜婆婆开心。
林澹更是知道辜婆婆的这个脾气，虽然在他看来，那碗面条尽管美味，却未必比大雁肉更加好吃。
关大海出了餐厅，和林澹往前边院子里去。
两个侍奉弟子在后边远远地跟在后头。
关大海说：“老弟，去你的书斋，看你写几个字。你不是还没把事情说完嘛，到那慢慢说。”
林澹点头说好，引路而去。
